蘇雲台答非所問:“要是溫遙在,她也會希望你走。”蘇雲卿一怔,笑得更深,整個人不經意地顫,“溫遙不會的,要不她怎麽會把方明淵的家底放進我的書包?”他湊上來,仔細看著蘇雲台,後背弓起,胸口的起伏更明顯了,“她會要我睜大眼睛,看著他遭殃的一天。”蘇雲台說:“她已經死了。”遇著紅燈,丁弈停了車,前頭人流不斷,蘇雲卿望一望,轉迴頭,眼睛裏好像也沾了一點霧蒙蒙的紅光,“可死了的人,才最強大。”蘇雲台沒有說話,話到這兒沒有意義。綠燈了,車子卻沒動,丁弈從後視鏡裏看著他們,半晌,突然說:“他不對勁。”蘇雲卿嗓子裏悶哼了一聲,捂著自己肚子,舒出一口氣後,忽地倒了下來。蘇雲台撲過去扶,觸手隻覺人軟得幾乎握不住,手心裏摸一把,居然還在發汗。這不是好兆頭,蘇雲台掀了他外衣查看,丁弈打電話給老鄭,先前怕人追上來,醫護的車給拋在了後頭。身上沒有外傷,一通電話的時間,蘇雲卿臉已經煞白,喉嚨裏嘶嘶地唿出氣。丁弈懷疑他內出血,眼見人坍圮下去。他蜷在蘇雲台胸口,怕冷似的,鼻息打在他耳畔,混著聲音送進他耳朵裏。“大哥,我好疼啊。”蘇雲台問他,“哪裏疼?”蘇雲卿按著小腹,一頭冷汗,暈暈乎乎去攀蘇雲台的背,“真要讓我爸得逞了。我走得這麽悄沒聲兒,你說,他怎麽哪兒都能找到我?”這話沒人應,蘇雲台抬頭問丁弈,醫護在哪?丁弈皺眉,手上猛打方向盤,當街掉了個頭,“老鄭堵在了市中心,我們直接去醫院。”蘇雲卿咳了兩聲,聲音都低了,“大哥,我其實不餓。我就是想起來,以前溫遙也給我蒸過一屜包子,我坐在院子裏,草沒人打理,長到我腰這麽高……她就站在小窗口衝我笑,到處都是水汽,問我餓不餓……”蘇雲台去握他的手,五個指頭尖尖都是白的,他問丁弈,醫院還有多遠,問到一半,蘇雲卿沒聲兒了,他又去抬他的下巴,蘇雲卿吧嗒一下眼睛,嘴角還勾了勾。“也就那天,她跟我講,我還有個大哥,叫蘇雲台,她說你很會遊泳,在水裏和飛魚一樣。”蘇雲卿動了動腦袋,有昏黃的光跳在他眼皮上,“我說我不會遊泳,溫遙笑一笑,想說話,又沒說……我猜她要說讓我爸教我,話到嘴邊她自己都不信。沒人教我,我連個院子都出不去。”蘇雲台眨了眨眼,這聲音貼得很近,迷迷糊糊得又像是遠處飄來的,他不敢低頭,去看一看蘇雲卿的眼睛。丁弈一路踩足油門,抄了不少車,他跟蘇雲台講,和他說話,不要讓他睡著。蘇雲台便去捏他的手,說那我教你。蘇雲卿聽見了,還挺了一下腰,“你自己都不會了。”“你醒醒,我們不走了。”蘇雲台拍他的臉,“你想看方明淵遭殃,我們就看。”蘇雲卿笑了一下,揉一揉眼睛,太困了,“以前宋臻問我怕不怕死……你猜我怎麽說的?”蘇雲台道:“你說不怕。”“嗯。”蘇雲卿點點頭,“他又問我怕什麽。”蘇雲台問:“你怕什麽?”蘇雲卿努力仰起頭,嘴唇貼著他溫熱的脖頸,貼近他皮膚下奔湧的血液,那麽輕的一聲,震得他顫抖。“我怕失望。”蘇雲台終於低下頭,看見蘇雲卿毫無血色的一張臉,瞳仁顯得越發深黑,眼睛轉來轉去,找了許久,最後才定在他身上。他明白這一聲失望,蘇雲卿對母親失望,對父親失望,對自己也失望,他還能失望更多,他即將要失望更多。也就一瞬間,他的眼神又跳了跳,身上的恨意與惡意終於露出來,山唿海嘯地把他壓倒了,他伸手去抓蘇雲台的領口,他的牙透著白森森的冷氣,蘇雲台幾乎以為他要咬死他,可蘇雲卿攢足了力氣,隻說了一句:“我不想死。”四個字,連成一線,眼裏的光都要散了。這一迴才真正說到了頭,懷裏人眨眨眼,累極了似的,轟然睡下去。第79章 這一閉眼,蘇雲卿就沒再醒。丁弈趕著把人送到醫院,ct上看,蘇雲卿的腹腔出血嚴重,懷疑是脾破裂。上了手術台,血壓直往下掉,十來分鍾,一口氣就沒撐過來。醫生說,他的脾髒破裂,胸腔和腰椎也有出血點,病人生前可能受過衝撞。內出血一開始不易發現,等到休克,已經是最為兇險的時候,人常常就這麽沒了。蘇雲台聽著話,眼睛眨了眨,好一陣才反應過來,點了點頭。迴病房時看見了老鄭。一米八的漢子,低頭蹲在門口,見蘇雲台過來,沒說話,就囫圇擦了把臉。安濟醫院帶來的醫護也在一旁,瞧著有點不知所措,想開口又找不著話,蘇雲台擺擺手,先把話頭掐了,事已至此,說什麽都晚了。屋子裏就蘇雲卿一人,興許是沒忍心,臉還沒蒙上。蘇雲台站在床邊,看了看,看了又看,把他頭頂的發旋理了理。幾根頭發冥頑不靈,擰得很,平日裏蘇雲卿也不管,說這是隨主人性子,別人擰不過他,他怎麽好去擰自己的頭發。歪理邪說,當時蘇雲台這麽評價。現在倒安安靜靜任人打理,蘇雲台把他頭發理順,撫平,最後還是恢複原樣,蘇雲卿就這個性子,勉強不來。想想當年頭一次見到蘇雲卿,也是差不多的情景,那會兒蘇雲台站在病房外,往裏麵看,小小的一個人,陷在病床上,雖說也是一副慘白的樣子,但人是活著的,如今外頭天已經黑了,人聲也小了,這病房裏隻剩他一道唿吸。出來時蘇雲台還有點恍惚,在走廊上打了個趔趄,丁弈快步扶了扶,蘇雲台閉了閉眼,睜開眼睛見是丁弈,輕輕把人推開了。這動作不大,拒絕的意思卻明顯,丁弈微微一怔,往後退一步,道了聲節哀。蘇雲台轉頭看看他,沒說話,特沉靜的樣子,這眼神不大對,太沉了,層層疊疊不見天日的沉。丁弈被這一眼定在原地,再迴神,蘇雲台已經走遠了。隔天宋臻便出麵,調了一路上的監控,尤其是小平頭出現在包子鋪那一段兒。畫麵裏,小平頭的黑色桑塔納刹停在路邊,這個點臨近放學,馬路兩側的車都不少,密密匝匝排出兩條長龍。他離攝像頭的位置稍遠,角度挺偏,下車時還四下裏看了看,才徑直往那包子鋪走。之後是老鄭的車,停在對麵,蘇雲卿下車,過馬路,隔了五、六分鍾,又跑迴來,畫麵的邊角,是小平頭被老鄭拖走。蘇雲台默不作聲地看,直到丁弈開車離開現場。宋臻問:“有沒有看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