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蘇雲台才知道,那當地人是克留格爾的飼養員,小半個月前從架子上摔下來,斷了胳膊。這人很快便拉了輛小板車過來,上邊有冰鎮的汽水和啤酒,還有水果。陳醫生那會兒正給蘇雲台看腳踝,聽說他這是追犀牛摔的,還正經無二地告誡他下迴不許這麽幹了,那不是小貓小狗,那是個犀牛呀。高萬駸和代衡還笑,替蘇雲台保證,下迴決不這麽幹。腫已經消了,就是動得太不大利索,陳醫生看看八個大明星,把節目組的任務要求說了。既然是在醫療站,少不了要救助傷患,隔兩天還得跟著醫療隊去隔壁村打疫苗,宣傳衛生常識。除此以外,這醫療站後麵還有個小學,陳醫生狡黠地笑一笑,說還要麻煩他們去給小朋友教兩天課,這地方偏遠,來的人不多,多讓他們接觸接觸外邊兒的世界,有好處。正式上崗是在第二天,八個人一分為二,一隊在醫療站,一隊去了學校。蘇雲台不方便跑動,就跟著去了學校。起先心裏還有個預設,真去了才發覺這學校隻是個草棚子,前麵支塊兒黑板,搬幾把椅子,就算是個教室了。前一晚幾個人還商量,上課要教點什麽,蘇雲台想想自己,本來遊泳還算個特長,但如今也隻能是個理論選手。真上了講台倒沒那麽多考慮,周絮文和蘇旭教了一段兒兔子舞,一幫小孩兒扭來擺去,還挺樂嗬,蘇雲台就上去教數學,教他們算乘除法,最後還有個代衡,表示學一天了,你們不累小孩子要累的,給人分了兩組,玩兒“你畫我猜”,結果莫桑比克的小孩兒比他畫工了得,代衡輸光了一口袋糖果。到傍晚去和醫療站的隊友匯合,才覺出另一隊人馬已經沒了人形,高萬駸因為會英語,跟著個護士在村裏進行衛生教育,迴來時一副小嗓兒啞得說不了話。非洲有黃金般的喜樂,也有深重的苦難,早幾年前,這一片大地上的人甚至連最基本的醫療常識都沒有,病人會被驅逐出去,求生無路。就是現在,要破除千百年來遺留下來的惡習,也非易事。幾天下來素材累積得不少,粗粗一剪,效果還不錯。有天晚上節目組還打了電話過來,美其名曰慰問,實則是來通知,明天,最遲後天,《廣袤之地》的特邀嘉賓就要到了。當時八個人正坐在醫療站的空地上吃晚飯,乍一聽還愣了一下,想想這麽算起來,這一個月的行程已經過了大半。節目組嘴相當嚴實,沒透露來人是誰,連點特征都沒給。等電話掛了,高萬駸掏出手機,說:“按照一貫的套路,總要先來點噱頭,瞧著吧,微博上肯定有。”細細搜了一圈,一無所獲,既沒有“小道消息”,也沒有“內部工作人員”,鋪天蓋地討論的都是一件事兒——《專屬於你》第一期開播。高萬駸點開視頻,八個腦袋一塊兒湊上來瞧了瞧,進度條一拉,正好是分組挑戰的內容,節目組讓百十來號小夥子組隊去完成挑戰,滿城市跑,有借錢,有蹭飯,也有考驗演技的社會實驗。蘇雲台瞧見燕一汀那一組,抽著個演盲人的題。鏡頭一轉,燕一汀已經帶著墨鏡進了地鐵站,手裏還牽著條導盲犬,他猶猶豫豫地進站,在地勢下降的地方抖索一下,上了地鐵,與他一組的隊友過來了,這人戴著口罩,染一頭粉毛,開始逗那導盲犬。燕一汀還挺入戲,躲來躲去,晃著手讓他不要逗狗,聲音不高,聽著還有股子少年感。其實要較真來看,這戲已經穿了幫,燕一汀對人聲的方向找得太準,自個兒說話也有氣聲,可能是憋著笑,興許是情境使然,當場也沒人瞧出來。最後地鐵上有個彪形大漢站了起來,往粉毛和燕一汀中間一站,用低沉沉的腔調,說了句:“要不,你逗逗我?”這大漢可能是托兒,也可能真就是個正義路人,反正第一期節目還沒播完,這句話,連著三個當事人,外加一條狗,就被剪成了表情包。蘇雲台囫圇咽下嘴裏的牛肉,把進度條拉到底,最後公布的排名上,燕一汀仍是第一。也是這時候,醫療站裏傳來一陣電話響。陳醫生放下飯碗去接,兩分鍾後就急急奔了出來,保護區裏有頭獅子發了狂,咬傷了兩個人,其中一個還被拖行了近十分鍾。陳醫生說,這兒是距離最近的醫療站,人已經在送來的路上,一個下腹有撕裂傷,大量失血,人已經沒了意識,另一個傷在小臂,人還清醒。飯是沒心思吃了,兩個護士已經站了起來,進了屋。醫療站雖說簡陋,必要的手術設備還算齊。陳醫生說完了話,就去做準備,屋裏傳來護士打電話的聲音,當地的話夾著點英語,蘇雲台仔細聽了聽,好像是在調物資。大概十來分鍾,人就送來了,躺在卡車後頭。一個手臂皮肉掀著,露著一截骨頭,另一個腹部的創麵很大,血赤唿啦的一團,人歪著,一動沒動,蘇雲台盯著他的胸口,許久才分辨出有微弱的唿吸。幾個人合力把人從車上搬下來,送進手術室。送人過來的司機是他們的同事,坐在門口的長椅上抹眼睛,臉上有種近乎絕望的悲愴,他說他們本來和獅子有一段距離,但獅子受了驚,突然就過來了,兩個人來不及反應,直接被撲了下去。手術持續了大半個晚上,護士出來打過電話,催物資,他說腹腔破裂的傷者情況不太好,體征微弱,血壓也上不來。接近半夜一點,病人才勉強關了腹,陳醫生從手術室裏出來,一個字沒說,徑直往電話奔過去。護士剛剛摘了帶血的手套,用英語給其他人解釋,說病人的血壓還是穩不住,醫療站本來物資就緊缺,一晚上收治兩個重傷,已經捉襟見肘,後續他們需要氧氣,也需要止痛藥和抗生素,萬一血壓又出了問題,那就還需要輸血。陳醫生的聲音拔高,語速很快,一聲聲從屋裏傳出來。護士苦笑,說他們正在想辦法調,但這裏太過偏遠,開車得一天多,隻能找直升機送。現在大部分物資在貝拉,但貝拉卻沒有能調用的直升機,陳醫生這是在想辦法聯係私人飛機,想看看有沒有願意從貝拉捎物資過來的飛行員。大概五、六分鍾,陳醫生出來了,他還穿著手術服,身上有發黑的血跡。護士向他看過去,陳醫生沒說話,隻是搖頭。醫療站裏陷入了一陣沉默,沒人說話,隻有唿吸一道壓著一道,沉重地盤旋在屋子裏。幾個攝影師傅站在外圍,還亮著機器,這會兒也沒人顧得上。後來還是陳師傅突然想了起來,輕輕問了一句同伴:特邀嘉賓是不是專機過來的?關於嘉賓,原先是要保密的,這裏頭還涉及到其他節目的利益,現在兩條人命橫在眼前,也顧不得違反規定。這一問,另一個攝影師傅也想起來了,大腿一拍,說了句“對呀”。眼見還有希望,高萬駸直接打去了節目組,導演還沒睡,聽完了情況,答應替他們聯係特邀嘉賓的飛機。之後的消息來得很快,專機還有半個小時就能到達貝拉機場,算上加油,算上物資裝機,淩晨四點能到。十萬火急的情況,好在仍有希望。雖說有了飛機,他們也不能坐在院子裏幹等。在深夜的非洲大陸航行風險很大,過去有無數的飛行員折損在漆黑的大地之上。陳醫生讓兩個護士看著病人,自己帶著《廣袤之地》的人在醫療站前清出一片空地。他們找了幹草,點起了火把,以此作為風向標。蘇雲台望著眼前的景象,這一條巨大的火龍蜿蜒而去,在黑暗裏撕開了一道裂口。幾個人坐在不遠處,靜靜地等,淩晨風大,吹得草原獵獵作響,聽得太久,這幾乎成了耳朵裏的背景音。起先還沒人反應過來,而後才出現一陣低沉的唿嘯,蘇雲台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大地上的火把迎風而動,遠處有直升機的光點在閃爍。螺旋槳攪動著氣流,破開沉滯的夜空,身後有人在歡唿,有人在拍攝,蘇雲台抬起頭,眯著眼睛,他先看見了這次的特邀嘉賓,燕一汀,然後才看見宋臻。這個男人居高臨下,緩緩地靠近他。tbc關於夜航的部分,有參考《夜航西飛》。之前說要更新來著,但是當天我臨時收到個項目所以突然忙了起來,實在抱歉!第57章 (上)機艙裏有不少藥品,幾個人一塊兒幫忙搬了下來,裝進開來的巡洋艦裏。這個地兒離醫療站尚有一段距離,三兩句寒暄後,燕一汀就跟著一行人上了車。發動車子前,蘇雲台飛快地往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宋臻站在直升機邊,在和駕駛員說話。眼光微動,還捕捉到另一道視線,坐在後排的燕一汀與他目光輕輕一碰,很快又錯開。車上的人各有心思,霍舟長長歎了口氣,說,走吧,這一晚太長了。給腹部撕裂的病人掛上血,外頭天已經蒙蒙亮。病人情況仍不穩定,陳醫生懷疑體內有其他出血點,交代護士要多加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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