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德資本大廈深處。


    那座矗立在台階前的紅漆鳥居下,堵滿了德川家族成員密密麻麻的身影,黑壓壓一片的人頭上卻掛著如出一轍的驚恐神情。


    轟!


    火龍出水轟中牆體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腳下的地麵不住的震顫,滾滾濃煙在透明牆幕外的暴雨中肆虐升騰,愈演愈烈的火勢從大樓的底部開始躥升。


    嘈雜的刀槍聲和喊殺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可這些身穿黑色羽織,胸佩三葉葵徽章的漢子們卻絲毫不敢動彈。


    一切的原因都是源於此刻孤身站在他們麵前,一道佝僂枯瘦的身影。


    倭區錦衣衛千戶,蘇策。


    “拿這些家族子弟的性命來拖延時間?德川宏誌,看來你是真的喪心病狂了。”


    蘇策摘下叼在嘴角不斷明滅的火點,撣了撣煙灰。


    可單就這個微小的動作,就引起身前一陣不安的騷動。


    驀然間,一片顫抖的槍口升起,晃動的刀身反射出一道道紊亂的寒光。


    “千戶大人您誤會了,他們沒資格,也沒能力阻攔您的腳步。”


    台階深處飄下一個蒼老,“把武器都放下吧,不要做無畏的犧牲。”


    後麵這句話,是對著那些圍攏在台階下的德川家族成員說的。


    可德川宏誌的這句勸慰之語,卻似乎激起了這些漢子骨頭裏所剩不多的勇氣,陡然間一個個血貫瞳仁,怒視蘇策,喉中發出聲聲淒厲難聽的嘶吼!


    如同一群瀕臨絕境的嗜血野獸在用吼聲宣誓,誓死拱衛他們的主人。


    “犧牲?一群造反的人,也配用得上這個詞?”


    蘇策嗤笑一聲,夾著煙頭的手掌微微下壓,“吼什麽吼?都給老子把嘴巴閉上。”


    枯瘦老人這個看似惹人發笑的動作,卻如同道序中人的言出法隨,此起彼伏的吼聲在此刻戛然而止。


    令人無法抵擋的恐懼從基因深處爬出來,如同毒蛇一般纏繞著這些漢子的心髒,無論他們如何掙紮,都無法再發出丁點聲音。


    雄主壓手,旁序噤聲。


    咚咚咚.


    無數膝蓋在堅硬的地麵上砸出沉悶的聲響,足足上百道身影齊刷刷跪倒在地。


    這些上一刻還甘願為家族赴死的漢子,此刻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跪下,乞活。


    他們之中有兵序、有農序,甚至有極少數因為新東林黨宣傳‘教化’政策而刻意培養而出的儒序。也不乏序列品級達到序六、序五層次的中位從序列者。


    但現在,他們連在蘇策麵前站立的資格都沒有。


    械體失控、械心驟停,腦機靈竅也停止了運行。


    瘋狂顫栗的基因在他們的腦海中發出刺耳的尖銳唿嘯,傳達出一個真實不虛,且無比強烈的意思:跪下,跪下,跪下


    “武三雄主,不是俗世帝王,卻是基因之主。我第一次見您出手,還是在倭區淪陷的那天,您闖入皇宮,一刀將當時的天皇陛下釘死在皇位上。沒想到第二次親眼看到您出手,竟是為我而來。”


    德川宏誌一字一頓:“在下,與有榮焉。”


    蘇策側頭用將要熄滅的煙蒂為自己續上一根,緩步前行。


    “你沒想到事情多了,被別人從背後捅刀這件事,難道你以前想到過?”


    腳步所至,跪伏在前方的身影以額貼地,跪行讓開。


    原本密集到無從下腳的密集人群中,如同刀劈一般割開一條寬敞的道路,一路直通那猩紅的鳥居,還有隱匿在台階盡頭的那間神社。


    “人有千算,天隻一算。我德川宏誌,終究還是漏算了人心。”


    德川宏誌的聲音中帶著一股難言的苦澀。


    “不過伱也算個人物,居然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搞出這麽多事情,難得。”


    蘇策踏上這道修築於大廈之中的石階,彈指輕輕一戳,那座巨大的古倭式鳥居轟然倒塌。


    也許是因為長立於此多年,鳥居上堆積了大量的灰塵,在倒塌之時頓時掀起一陣激蕩的塵煙,將在一眾跪倒在地,悲傷欲絕的德川家族成員吞沒其中。


    “您難道真的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嗎?”


    蘇策淡淡道:“知不知道不重要,但我沒想到你有膽量把主意打到我千戶所上。”


    “絕境求生,斷臂自保罷了。”


    德川宏誌苦笑道:“下麵這些子弟們和鴻鵠沒有任何關聯,也不知道我在暗中做的那些事情。您能不能看在我這些年為錦衣衛做了不少事情的份上,給他們一條活路?”


    “行啊,隻要他們今天能逃得出江戶城,老夫就饒他一命。”


    “這就足夠了,我代他們多謝千戶大人。”


    德川宏誌的話音停頓了片刻後,繼續說道:“新東林黨這次推行的新政,是在為兩千萬倭民掘墳。”


    蘇策拾階而上,冷笑道:“從倭區被征服的那天開始,這樣的結果就已經注定,差別不過是早晚而已。你活到現在,怎麽連這點都看不明白?”


    “可在‘教化’開始之時,他們曾經許諾過,會讓倭區脫離罪民區的範疇,納入帝國本土的行政區劃,讓倭區的百姓真正成為帝國子民,從此不再低人一等!”


    “那些人的話你也相信?”


    蘇策冷漠道:“大明帝國兩京一十三省,這是從太祖皇帝起就定下的規矩,那才是大明的山河,明人的基業。新東林黨哪一個高官,儒序哪一座門閥能有這個膽子把倭區抬進去?”


    “既然他們言而無信,那您為什麽還要幫他們鎮守倭區?”


    德川宏誌的聲音陡然激昂起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一旦新政全麵推行開,您和您的錦衣衛就是倭區穩定最大的隱患,也是新東林黨陰謀之中最大的目標。隻有你死了,他們這場文治武功才算真正的圓滿!”


    蒼老卻雄渾的聲音迴蕩在這片空曠的樓層中,繞梁不絕,振聾發聵。


    蘇策抬手搔了瘙耳朵,冷笑道:“收起你這點縱橫序的小把戲,想捭闔我,你還欠了點火候。”


    “是捭闔蠱惑,還是肺腑之言,我清楚,您蘇千戶也清楚!”


    德川宏誌朗聲道:“天下分武的事情過去不過幾十年,如今武序虎死軀不倒,不把你們徹底鏟除,三教坐立難安。您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就此放手一搏,德川宏誌願為您牽馬墜蹬!”


    蘇策腳步不停,“有點意思,繼續說。”


    “隻要您願意與我攜手,有高天原作為庇護,無論是欽天監裏的陰陽序,還是白玉京裏的一眾神仙,都無法追蹤到我們。最多十年時間,我就能在倭區十城培育出大量攜帶門派武序基因的人,重現當年遼東武序魁首震虜庭的輝煌。到時候就算是如今的三教,也隻能低頭雌伏!”


    “扯淡。”


    蘇策神色輕蔑:“你這勞什子高天原是個什麽東西,能遮蔽得了多少人的蹤跡?隻要帝國把黃粱夢境鋪過來,到時候隻要是活人,就逃不出他們的監控!就算放下這一點不說,如今門派武序被淘汰已經是不可挽迴的事情,你上哪兒去培育?三教又怎麽可能給你機會?”


    “您的擔憂根本不足為慮,五年之內不,或許都不需要這麽久的時間,隻要新政結束,新東林黨的黨魁之位進行新老交替的那一刻,三教九流勢必要進行重新洗牌!”


    德川宏誌的聲音滿是狂熱:“屆時他們根本無瑕顧及倭區,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謀劃發展!”


    “那你想讓老夫當什麽,給你們這群倭寇當皇帝?”


    此時蘇策已經踏上最後一層台階,抬頭凝望那高高聳立的門坊,看著那塊寫著‘山河複起’四個血紅大字的牌匾。


    “還妄想複國?德川宏誌你這個老倭寇當真是坐井觀天,賊心不死啊!”


    “看來蘇策你已經丟了膽氣,徹底被三教踩斷了脊梁骨。既然你不願意與我同路,那我今天就試一試何謂武三雄主!”


    那座肅穆莊嚴的神社之前,滿頭銀發的德川宏誌從跪坐中猛然起身,怒睜雙眼!


    與此同時,他身後那副占據整個牆麵的浮世繪中,傳出陣陣恍若實質的喊殺聲。每一個正在與身穿明光鎧的大明部隊浴血廝殺的倭寇士卒,都在此刻轉頭凝眸。


    每一雙眸子都恍如活物,眼神熾熱滾燙,透著純粹無比的恨意和對複仇的渴望,直勾勾的盯著蘇策的身影。


    驀然間,竟有一個不過拳頭大小的倭卒從畫中一躍而出,身後插著一麵印有三葉葵的旗幟,手持長槍,用倭語對著蘇策大聲咒罵。


    畫布如水幕般抖動,倭卒一個接著一個跳出,眨眼間便已經聚攏在德川宏誌的身邊。


    不止如此,那些本該逃散的德川家族成員,此刻雙眼泛紅,瞳孔渙散,竟壓製住了基因中的恐懼,沿著階梯潮水般湧了上來。


    “墨序的天工械傀?還是農序的侏儒戰兵?”


    蘇策嘴角的譏諷不見絲毫減少:“花裏胡哨,以為帶著這些個廢物東西就能跟我較量?”


    德川宏誌神色癲狂:“總歸要試一試,難道坐等你蘇策殺了我?”


    “想試試?”


    蘇策摘下嘴角的煙頭,屈指一彈,“那我就讓你死個安穩!”


    煙頭砸落在地,濺起點點火星。


    蘇策膝蓋往下一壓,隻聽隆隆一聲巨響,他腳下的台階竟如山崩一般垮塌崩碎。


    遠處的玻璃幕牆齊齊炸碎,霎時樓外瓢潑的風雨倒灌而入,如同在這層樓宇之中下起了一場淋漓暴雨!


    德川宏誌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一雙熾熱如火的眼睛驀地壓在了麵前。


    轟!


    那座意義非凡的倭式神社轟然炸成漫天碎片。


    一股烈焰從廢墟之中衝天而起,裹挾樓外刮入的冷風,竟卷積成一道火焰龍卷,將那些失去控製從而呆立原地的微縮兵卒們全部拋散開來。


    崩塌的台階下,那些抓著武器的德川家族漢子從‘捭闔’的狀態中脫離出來,一臉駭然的盯著遠處那喧囂的光影。


    哐當。


    一把武士刀不知從誰的手中滑落,砸在滿是土石的地麵上。


    如同連鎖反應一般,一把把刀槍掉在地上,丁零當啷響成一片。


    “連一群狗都養不熟,要靠著賣慘求情才能找到捭闔的機會,結果催眠一散,就跑的一個都不剩。德川宏誌,你混的真夠失敗的啊。”


    愈演愈烈的火龍卷旁,蘇策挑著眼眸,看著被自己單臂舉起的德川宏誌。


    猩紅的血流從德川宏誌的耳蝸中潺潺而流,眼皮四處的血管腫脹爆裂,他吃力地眨著眼,竭力凝聚自己渙散的瞳仁。


    縱橫序四,不過眨眼間,便已經兵敗身死。


    德川宏誌一頭白發被火灼成灰黑,喉頭滾動,嘴唇翕張,可就在他將要發出聲音的瞬間,蘇策手上的無常簿指環中已經竄出數根神經線束,對準他的眼眶紮了進去。


    不同於以往其他麵對詔獄的囚犯,德川宏誌並沒有太過劇烈的反應,隻有眼角滑落的血淚證明他的身體正在遭受常人難以想象的意識抽取的痛苦。


    “蘇蘇策。”


    德川宏誌顫抖開口,滿是血絲的眼眸努力往下曳,隻為了能夠看到那張同樣枯瘦蒼老的臉。


    “你遲早也要反.他們不會放過你。”


    “你不是第一個死在我手裏的縱橫序,也不是第一個跟我說這種話的人。”


    蘇策麵容平靜,眸光靜如平湖,不見半分波瀾。


    無常簿的線束不斷往德川宏誌的血肉深處鑽去,緊隨而至的噬髓劇痛讓他再也壓抑不住身體的抽動。


    “等你進了詔獄,我有的是時間聽你慢慢講。”


    “你沒有時間了。三教已經察覺到了獨行武序崛起的苗頭,他們不會給你們複起的機會。你珍視的那點薪火,也隻會熄滅在他們的手掌!”


    德川宏誌放聲長笑,“薪火相繼,我沒有機會,你蘇策同樣沒有!”


    砰!


    德川宏誌的頭顱轟然散碎,深入血肉之中的神經線束被拋飛而出,兀自不甘的扭動片刻,這才縮迴蘇策指間的無常簿指環中。


    為了不被抽入詔獄,德川宏誌竟悍然選擇了自爆。


    蘇策扔開手中還在抽搐的殘軀,用手背擦拭著濺落在臉上的血點。


    “機會?為武一生,我還用別人給我機會?”


    蘇策眸光森冷,雙手背負身後,轉頭眺望那樓外喧囂的風雨,“誰滅我的火,我要誰的命!”


    轟隆!


    一道驚雷炸響,淒冷的寒光照亮這棟被黑暗吞噬的大樓。


    嵌進顱骨的子彈、沾染血水的飛魚服、裂進械體的繡春刀


    滿麵猙容的錦衣衛,倉皇逃竄的德川族人.


    “放棄抵抗,隻丟此命!執迷不悟,永墜詔獄!”


    爆發在這座大樓之中的血戰在這一刻全部被照亮,震耳欲聾的咆哮聲通天徹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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