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方勢力的運作下,六月底,韓忱的調令正式批了下來。

    朝廷在西夏邊界的和州城重新設立衛所,因為韓家世代鎮守邊疆,便重新任韓忱為和州城衛所下一個千戶所世襲的正五品千戶之職。

    雖說未能恢複家族世襲的從三品同知之位,也好歹是個世襲的千戶位置,若再有戰功,恢複家族的世襲職位並非不可能的事。

    韓夫人接到調令喜極而泣,拿著調令供在先夫和亡子的牌位前,燒了香磕了頭,告慰了先夫的亡靈。這才滿腹熱情的一邊幫韓忱準備著行裝去西夏任職,一邊準備著韓忱與成郡王府姑表小姐梅菀思的定親禮。

    是的,韓忱要和成郡王的外孫女梅菀思定親了,大家都認為,這千戶的任職書便相當於成郡王府送給韓家的一份定親禮了,雖然後麵其實真正操作的是安王爺和項墨,成郡王世子不過是表示了讚同而已。論出身和能力,韓忱也的確適合那個職位。

    因著韓忱一周之後就要離京任職,這定親的程序也是加快了不少。早在幾日前,韓夫人迴複了成郡王世子妃表達了結親的意思,就派了媒人上門提親。

    成郡王世子早已從內部先就知曉了韓忱的調令。梅菀思因為其母淑安縣主當年的事情,在京都根本說不到好人家,父族又弱,古禮“五不娶”中差不多占了兩條“世有刑人不取,喪婦長子不娶”,想嫁到好人家子弟又出息的簡直不能太難。

    雖則韓忱是要西夏的,但好歹也是世襲職位,而且他功夫謀略都不差,在京裏有成郡王府的幫助,將來前程必定差不了,成郡王和成郡王世子沒考慮太久就應下了,媒人再來時便給了梅菀思的生辰八字,雙方測過八字後,就迅速定下了婚事。

    韓忱的調令下了來,韓夫人也已經備好了各式聘禮,正式往成郡王府落了聘,並將二人的婚期定在了半年後,也就是宜欣郡主和親北遼的兩個月後。

    韓府氣氛熱鬧,喜氣卻達不到韓煙霓的院子。

    韓煙霓的痘診搬出來後沒幾天就好了,大夫說先前十有八九是誤診,現下應已無事,可是送信給安王府的人連大門都進不去,隻能繼續在韓家的院子裏養著。

    韓夫人對她疼愛,可是再疼愛,明明知道她對韓忱的心,要給韓忱定親的時候還是照樣難掩喜氣的定親。

    定親前,韓夫人摟著韓煙霓道:“我的兒,娘知道你的心,隻是天意弄人,讓你做了娘的女兒,忱兒的妹妹。若是大仇早日得報,或是你能

    恢複身份,娘自是十分樂意能聘你為媳,隻是現如今為大業計,也隻能委屈我兒,生生拆散你們。”

    她見韓煙霓滴下淚來,心疼道,“煙兒,無論忱兒娶了誰,在娘的心中,也不能越過你去,這麽些年來,娘也是一直拿你當我的親生女兒來待。你也見了,忱兒也不願娶那梅家女,為此事近來消瘦不少,可是為報家仇,光複家業,也隻能忍了。我的兒,你是你娘和我手掌心裏長大的,娘無論如何也不想委屈你,但若是能為你在京都覓得一良緣,對你,對你三哥,對報家仇幫你三哥奪迴本就屬於你父親的位置,都是好的。項老王妃疼愛你,你若有心,必能幫你覓得好夫婿。”

    韓煙霓聽得隻心如刀絞,淚如雨下,趴在韓夫人懷中好一陣痛哭,韓夫人拍著她,心裏也是難受,想到去世的妹妹,自己死去的一家,忍不住也落下淚來。

    韓忱透過門縫看著韓夫人和韓煙霓抱頭痛哭,卻不知為何有點麻木,他停頓了片刻轉身離去。在夢中,在現在,他都承載著她們的痛苦和期望,背負著所有重擔前行,其實,他也覺得很累了。

    定親這晚,韓煙霓坐在梳妝台前發愣,前院的鞭炮聲和賀喜聲已經消散,但空氣中似乎還彌漫這硝煙的味道,耳邊似乎還響著遠遠的歡笑聲,她心裏隻覺一片寒涼。

    她對著鏡子,看著鏡中眉目日漸舒展的少女,已經有了女人的細致柔婉,卻少了心愛之人澆灌的潤澤媚色,這是北遼的緋莎公主那日撫著她的臉頰,在她耳邊低聲說的。

    韓忱曾經偶然救過北遼三王子元真,又和千菖道人有舊,因此和緋莎公主便若有似無的建立了一層關係。

    因著宜欣郡主要和親北遼,緋莎公主便光明正大的多次拜訪了成郡王府,又因韓忱和成郡王府結了親,緋莎公主和韓家也算是有了一層關係。

    前幾日韓忱帶病愈的韓煙霓出去散心,在酒樓中“無意中偶遇”了緋莎公主,緋莎便去了他們包間拜會了一番。

    緋莎久經風月,又是天香教訓練來專門聯姻和親的,終日以各色媚香為伍,她隻稍看了幾眼就看出韓煙霓對韓忱的情意,而韓忱卻是麵目冰冷,眼睛毫無熱度。

    緋莎撥弄著身上的流紗,美目流轉。

    她這個樣子,一般男人都會有一刹那的閃神,唿吸不平穩起來,然而韓忱卻沒有。她心裏暗訕,自到大齊的京都,她的媚術跟大打了折扣似的,已在好幾個人身上不管用了。

    韓忱想到妹妹將來在

    內宅可能多有和緋莎打交道,行事交往更為方便,便轉了出去,留了單獨時間給她們。

    事實上,他是不願對著緋莎。緋莎的確吸引人,但因為最近夢境的折磨,他見到緋莎卻不知為何心底深處更是抽動煎熬,仿佛那夢境要跳出來似的,便尋了借口出去透氣。

    緋莎看著韓忱離去的背影,再看韓煙霓對自己隱隱生出來的敵意,微微笑了出來,她對著韓煙霓這一笑,頓時不知為何,韓煙霓就為剛剛生出的敵意羞慚起來,心裏隻覺得緋莎如同自己親姐姐般親切。

    緋莎歎息了一聲,攜了她到窗前坐下,幽幽道:“很苦吧?”

    韓煙霓心一顫,莫名看了她一眼,

    緋莎抬眼看向窗外,輕風扶柳,行人熙攘,好一派悠閑舒適的民間遊樂圖,隻是這熱鬧閑適卻入不得她們這些為情自苦的女子的心裏。

    她收迴目光,溫柔道:“愛上一個永遠沒有希望的人,永遠隻能看他的背影,等他空閑偶然想起來時才能給你的一點憐愛,這種感覺是不是很辛苦?”

    韓煙霓被她戳破心事,臉色刷白,可是緋莎的話聲仿佛有魔力,讓人恨不起來,怨不起來,隻點點滲到心底,讓你恨不得在她麵前痛哭出聲,把自己所有的心事都傾訴給她聽。

    她怔怔看著緋莎,連不自覺的紅了眼睛,落下淚來都不自知。

    緋莎伸手憐惜的摸了摸她的臉頰,輕聲道:“年輕水嫩的小丫頭可真是美,可是永遠都不能得到自己所愛的人的垂憐,再美又有何用?盛放的花朵,蜜汁總要給心愛之人采摘才能心甘情願。”

    她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枚豆粒大小的琉璃樽,她把琉璃樽放到她手心,在她耳邊低聲道:“其實,何必這麽自苦,就算不能嫁給他,也可以讓你成為他的人,或者讓你擁有他呢。這個,隻要一點點抹在你的耳後胸口,靠近他,就會如你所願。”

    韓煙霓一抖,似從被蠱惑中清醒過來,微張了口看她,緋莎就彎了眼睛笑,嬌媚不可方物,卻又似乎純淨如水。

    她看著她的眼睛,又笑著低語道:“你放心,即使你擁有了他,也並不妨礙你嫁給別人,我有的是法子讓你如一般少女無異。那些男人總是見一個愛一個,有了新人忘舊人,其實愛人就是自苦,不若隨心所欲,自得其樂吧。”

    韓煙霓心思恍惚的和韓忱迴家去,韓忱自己最近煎熬的厲害,妹妹的憔悴他雖看在眼裏,也素來知道她的心思,可是卻再無心開解她

    ,帶她出來散心已是能做到的極限,故此明明看到她有些異樣,也不曾開口詢問。

    緋莎從窗口看她離開,嘴角溢出一抹淡淡的笑,她孤身到這大齊,想做點事,探聽點消息都不是一般的難,總要慢慢建立一個網絡,尋些人為自己所用才好。

    男人,往往會引起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更不利於自己的名聲。不若這些和勳貴家族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小姑娘,說不得,有什麽意外之喜。

    此時韓煙霓怔怔看著鏡中的自己。他,真的定親了,連一句解釋一句撫慰也沒有跟她說過,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就和別人定了親。

    當然,她知道他應該苦得很,這兩日他的麵色也是越來越差,她看得出來,他應該也是失眠得厲害,人憔悴低沉不說,嗓子都已經沙啞了。

    她伸手取出壓在梳妝台底的那枚琉璃樽,緩緩擰開了樽口,一股幽香散發開來,仿若慢慢慎入人的骨子裏,帶著一股無與倫比的誘惑,她慢慢伸了手指,輕輕抹了一點,搽到自己的耳後,胸前,也不知道自己心裏想什麽,隻是覺得這樣很好,又憂傷又甜蜜又有些害怕的感覺。

    她命丫鬟燉了一鍋冰糖雪梨,端了一碗去韓忱的院子。

    韓忱在房間裏擦拭著自己的刀,聽到有人進來,連頭都沒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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