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紫涼韻正給鼓著臉給蕭於辰喂著藥,轉眼她已經給某人喂了五天了,這些天,兩人幾乎不說話,所有的交流隻在張嘴與喂藥之間。當然,光是看對方那滿不情願的眼神,瞪眼眨眼撇臉,光是這樣,就已經交流的徹徹底底。


    忽然,蕭於辰停住了嘴,靜靜地看向窗戶外。


    紫涼韻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剛想說話,蕭於辰盯著外麵,怔怔道:下雪了。


    她愣了一下,迴頭看向窗外,可以模糊地看見白色的飄絮滿天飄落。


    去把門打開。蕭於辰望得出神,下意識道。


    開門?這大冷天的,你是不是不想好了?紫涼韻一口迴絕,嘴裏熱氣接連唿出,蕭於辰這可是最怕著涼的時候,萬一再落下什麽病,可咋辦。


    開開,我想看看雪。蕭於辰的目光露出深深的哀求,這是紫涼韻第一次看見蕭於辰這般的目光,好像一個小孩子在可憐兮兮地向她伸出小手,想要一顆糖果。


    她有些抵擋不住,隻能把碗放到桌上,無奈地去將門打開了,刹那間,大風裹挾著雪鑽進了屋子,紫涼韻感覺臉上痛痛的,涼涼的雪粘在她額間的發絲,粘在她的絨袍上。


    蕭於辰望著屋外鵝毛大雪,眼珠子微微發顫。


    好了,門開了,繼續喝藥。紫涼韻搓了搓手,一個火爐不太夠啊,這門一開風吹的人全身都發涼,尤其是脖子。


    她端過了藥,舀了一勺喂到蕭於辰嘴邊,蕭於辰微微張開嘴,眼睛卻一直盯著屋外的大雪,好似要將每一片雪花都看清楚,散亂的發絲被風吹著陣陣拂動。


    眼看著一勺喂完,紫涼韻小心翼翼地收迴,再舀了一勺,正要喂給蕭於辰,他猛地咳嗽一聲,紫涼韻頓時來氣,你看看,我就說容易著涼,容易著涼,你這麽大個人了,就不能別那麽任性嗎?


    我才不是任性!他是活該!我本想宰了他!蕭於辰忽然睜著眼睛吼道,像奮力撕開了幹澀的嗓子。


    紫涼韻被這一吼給吼懵了,呆呆地看著蕭於辰,她甚至都沒聽清蕭於辰吼的什麽。


    蕭於辰大口喘著氣,白白的熱氣從嘴裏唿出,眼珠子直顫,良久後,他好似情緒平靜了下來,費了一番力氣,躺了下去,然後側過身,把頭蒙在了被子裏,那壓著被子的右臂上裹纏著的繃帶上還有著深紅色的痕跡。


    那是一道在整條右臂上延伸的深紅色,紫涼韻是第一次看見他受傷後的手臂,恍惚間,她仿佛看到——


    一個青年因為心急從馬上摔落下來,才地上連滾了好幾圈,灰頭土臉,他站起來,然後朝著那些戰鬥的人嘶喊,又舉起了劍,朝著天,血從雙臂流下去,他毫無察覺,眼裏隻有那些無謂戰鬥的人們


    紫涼韻定定地看了許久,忽然眼神動了動,低聲道:好,你不任性,這藥總能喝了吧?


    被子裏的蕭於辰默不作聲。


    她再次勸道:再不喝就涼了。


    被子裹得更緊。


    紫涼韻隻能用絕招了:唉好吧好吧,看來你是真的怕藥苦,就不為難你了吧


    胡說!蕭於辰掀開被子,手臂猛地一痛,呲了呲牙,不忘反駁:我從小到大,哪一次怕過苦!


    紫涼韻這邊勺子還沒放進碗裏去,卻見蕭於辰不顧手臂疼痛,伸手抓過碗,一口直接灌了個精光,不少藥液從嘴角流出,紫涼韻無語至極,伸手正欲給他擦,哪曾想被蕭於辰一手拍開,隻見他自己隨意抹了抹,接著把碗放到床邊,換了個姿勢,便又躺下了。


    紫涼韻無奈地撇撇嘴,轉而望向門邊,大雪紛飛,地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


    冬天,到了。


    ————————————————


    天逐北邊,大雪紛紛揚揚,如漫天鵝毛飄落。


    在大雪中,有一座依山傍水而建的遼闊山莊,銀裝素裹,皚皚無盡。


    山莊的門口,大雪壓彎了老樹的枝椏,噗得墜落在地上。


    樹前,正站著一個妙齡姑娘,明眸皓齒,一身黃色的毛絨大衣,內裏穿著黑紗衣,明黃色的束腰上有墨色的玉珠鏈,似乎在等人。


    這時,山莊的大道上,走來一個男人,來到她跟前。


    男人邊走著,便將一把劍拋入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入了那黃色絨大衣的姑娘手裏。


    姑娘看了看手中的劍,黑色的劍身,鐵製的劍鞘,雕紋繚亂,透著絲絲冰涼,劍柄上九顆白色的玉珠,配著黑色的螺紋琉璃劍柄,好似夜裏閃爍的明月。她訝異道:這是幻夜劍!


    男人擺擺手道:到時,莫要丟了我幻夜山莊的臉。


    姑娘嘻嘻一笑,招了招手,好嘞,爹,我走啦!


    男子點點頭,望著那姑娘騎上了馬,在大道上漸行漸遠。


    又一個人出來,橫眉怒目,走到男人邊上,大哥,讓月兒一個人去,會不會


    男子一抬手,接著緩緩將手放下,負在背後,深望著遠處,道:無妨,月兒已經將我幻夜山莊能學的都學到了,除非是老一輩的高手,否則根本無懼,況且,先走的那一隊人也會在途中接應她。


    一旁的大漢便沒再多說。


    男子又道:若我沒算錯,今年與上一屆天逐十傑誕生剛好隔了二十年吧?


    確實,今年的新元武會,恐怕會很激烈。


    也好,看看月兒能否為我莊奪得一個名額吧,不,她一定會奪得。聲音落下,兩個人的身影都已消失,而那原來站的地方,竟是在雪裏沒留下印子。


    天逐國的一片俊秀山峰,此時也漸被白雪覆蓋,然而,那滿山翠綠的鬆針猶在散著勃勃生機。


    什麽?人不見了!


    白色宮殿一般的宏偉建築裏,忽然傳出一聲怒吼,好似整個山都顫動了一下,將無數枝頭的白雪震落。


    還不去找!大殿之中,一身灰色武袍的男人霍的站起來,大發雷霆。


    迴宗主,都都找過了沒找到小師妹


    宗主登時火冒三丈,廢物!一群廢物!老子養你們幹什麽吃的!


    好了興許綺兒自己去了一旁的女子勸道。


    還不都是你慣的!


    宗主!宗主!一個弟子慌忙衝了進來,手裏抓著一封信,交給宗主,這是在大師兄的枕頭下麵發現的!


    宗主打開一看,頓時老臉一黑,隻見上麵寫著:我和師妹先去萬煌城探風,莫念。


    這臭小子!宗主撇了撇嘴,轉眼看見一眾直愣愣站在那裏的弟子,臉色鐵青道:看什麽看!你們的小師妹都已經去萬煌城了!你們這幫廢物還在著磨磨唧唧得幹什麽?


    一眾弟子惶然衝迴住處,乒鈴乓啷地抓了幾件衣裳,裹在包袱裏,便逃命一般地衝出了宗門,宗門大道上的人慌忙讓路,還以為大殿裏有什麽妖魔鬼怪。


    事實上,這裏麵有個比妖魔鬼怪還蠻橫的人。


    宗主忽然狐疑地望向大殿的天空,拳頭上真氣湧動,怎麽總感覺有人在說他壞話?


    冰雪覆蓋的荒原,一個冷麵青年一步步走向東方,耳邊風聲蕭蕭,手裏握著一把破破爛爛的鐵鞘,鞘裏裝著一柄光澤細膩的長劍。


    他停下步子,抬眼望著那遠遠的地平線,握劍的手驀然一緊,眸子中閃過一抹精光,藏劍十年,天逐十傑第一座,隻會是我蕭尊的!


    冰天雪地,絕崖之巔,有十道橫跨深淵長達千米的碗粗鐵索,每一道鐵索上都掛著成千上萬柄劍,各不相同,在冬日的寒雪中,零星閃動著鋒芒。過了深淵,便可看見一座巨石,石上刻著忘極兩個大字,巨石之後,是巨大的山門,其內寬闊的石階蜿蜒而上,盤曲山間。


    這時,一列弟子從石道上而來,有男有女,邊走著邊說說笑笑。


    為首的青年自信滿滿道:這一次,定然尋迴大師兄!


    身後一個女弟子目露遲疑:可是師父不說了嗎,蕭師兄隻是掛名弟子,其實不算咱們忘極門的人的。


    是啊,而且,你自己才是忘極門的大師兄吧?你怎麽喜歡叫別人大師兄啊?


    為首的青年哼了哼,當初劍會上我敗給了他,那麽,他便是我忘極門永遠的大師兄,除非他自己來,將那鐵索上的劍取走,否則,永遠都是我忘極門的一份子,也是大師兄!


    青年指了指那不遠處被雪覆蓋的鐵索,幾個師弟師妹不再說話,其實,他們也很想那個人,當初為接七長老的劍鞘迴山門,便與他分開了,此時不知道他究竟如何了。


    真想大師兄啊!


    為首的青年期待不已,卻是道出了身後幾人的心聲。


    冰涼刺骨的雪落一個躺在馬背上的青年臉龐,青年冷不防打了個顫,仰望著漫天大雪,嘴角輕輕一勾,看來,沒空再漫無目的地流浪了。


    他身子一轉騎跨在馬上,揉了揉睡眼,忽打了個噴嚏,頓時擦了擦鼻子,從腰間取下酒葫蘆,朝自己嘴裏猛灌幾口,笑著,吐著熱氣往南邊而去。


    新元武會我楚沫泅來了!哈哈哈!咕嘟咕嘟!


    爽朗的笑聲餘音未散,又是幾大口燙酒落入腹中。


    昏暗的殿堂裏,七道黑衣人影佇立,一個人遲疑開口:殿主這次新元武會


    上方的座位,黑紗簾後,眉眼妖媚的女人露出笑意,去吧,開心的玩吧,不過這次,可別忘了幫我取迴那個狗皇帝的人頭。


    哼,幾個四代的垃圾自然不能成大事,殿主可別小瞧了我們七個啊。


    我們才是熾火殿的王牌,嘿嘿


    對了。女殿主隨口提到,記得把我那天真的傻妹妹帶迴來,大計在即,可不能再讓她胡鬧了。


    是!


    三皇子府邸亭閣,聶鄒在雪中打完一套拳法,放下拳頭,望著天空的大雪。眸子中透出波瀾。


    這個黃昏,這個夜晚,多少人望向天空感慨萬千,多少人扛起刀,配好劍,騎上馬。


    這一場大雪,皚皚中透著無數道無形的火焰,從四麵八方,漸漸向著萬煌城延伸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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