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吱吱呀呀的木樓梯向上走,樓道陰暗,連個燈也沒有,剛轉上二樓,迎麵一個人影對上,淒豔絕麗的一張臉,蒼白著,有種令人絕望的美……

    和驚悚,

    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張大明鏡掛在牆上,那裏麵人,是自己!

    走上兩步,看的更真,黑色大衣,黑色軟邊爵士帽,包裹的分外嚴實,她上下看了看,那明鏡旁邊還寫著四個紅字:“懸壺濟世”。

    原來是家中醫診所!

    “真是人嚇人嚇死人。”她伸手出來搓了搓臉,“不過這臉也太蒼白了,迴頭得多吃點,出門都能嚇到自己。”又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太老氣了”,難怪剛被當成了“阿姨。”

    “真是虎落平陽哦~~~”她扯著調子向樓上繼續飄去,正是炸窯後得以不死,再世為人的簡大當家。

    上到三樓,手在空中揮了揮,也揮不去那種陳腐的氣息,當然,也有人喜歡形容這是歲月的味道。

    她看了看門邊上的銅牌,確定沒錯,伸手敲門。

    沒兩聲,門就吱呀著開了,寂靜的小樓裏,可以聽到了門後鑄鐵插銷碰撞的聲音。

    門一開,裏麵立著一位年輕白淨的女孩子,一看到她呆了一下,確定道:“簡小姐?”

    她點頭,“你們這地方大白天的還鎖門?”她走進來說。

    女孩笑了笑,剛想說話,遠處角落裏傳來聲音,“工作需要罷了,貴客這邊坐。”

    簡妮這才發現,中間一個玻璃隔斷,裏麵做出一個辦公室的樣子,透過大方玻璃,她看到一個男人坐在裏麵屋子辦公桌的後麵,正在低頭寫東西,想來是這裏的負責人。

    她看向開門的那女孩,女孩默不作聲地指了指裏麵,簡妮這才拿下帽子,走過去。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聲音刺耳,她放輕了腳步,心裏想著這種房子其實為了減少噪音,地板上應該鋪地毯,但這不是她的地方,她唯有放輕腳步,這是禮貌。

    跨進裏間,辦公桌對麵擺著牛皮的會客椅,她安靜走過去在上麵坐下,像一個到了醫院準備應診的病人。

    桌對麵坐的人在低頭急速地書寫,她等了一會,秘書進來送了茶,她才低聲詢問,“石楠諮詢?”很有禮貌恰到好處的語調,問的是秘書,其實是給桌對麵的人聽。

    其實要不是等會自己還有事,她可以再多等一會的。

    “是

    。”秘書笑笑,也看向對麵的人,仿佛在等待什麽有意思的事情。

    對麵的男人寫完最後一個字,抬起頭來,看到她,那眼神滯了滯,隨即就變得冷漠而銳利起來,“你預約的?”

    簡妮點頭,低頭打開手袋,從裏麵掏出一張卡片遞過去,“是這裏對嗎,想來您就是負責人?”

    他看著被放在桌上的卡片,那是一張名片,黑底,灰白的字,他很熟,他們的東西,但他沒說話,依舊看著對麵的女人。

    簡妮也在打量他這裏,到處是深棕色的歐式家具,以她的眼光,很快看出是維多利亞時代遺留下的款式,哥特式,笨重,帶雕飾,看樣子不是本幫貨,也不知這人怎麽弄來的?

    最後發現了他放在桌上的一隻石楠根的煙鬥,她忽然明白了什麽,笑起來說,“石楠根——briar,世界上公認最適合做煙鬥的材料。”

    這其實是一種變相的恭維,用好東西的人,被識貨的人點名,有點惺惺相惜,技術上可以縮短距離感。她們這行開口要搭訕,都是從對方的東西說起。

    這也是種職業習慣。

    但顯然那男人完全不領情外加不解風情,他有自己的思路,他扔下筆靠向椅背,“預約的時候說姓簡?”

    簡妮看著他,這有什麽大不了?!

    幹嘛執著這個,大家江湖行走,改名換姓那是常有的事情。

    房間裏一時靜默,唯有那筆在桌上滾了幾滾,最後挨上電話,停了下來,看她一臉理所當然不願解釋,他冷下臉說:“……甄寶珠,賈承悉有名無實的太太,兩年前出嫁,卻在結婚當日大鬧洞房,打傷自己新婚丈夫。職業,天闕雜誌社下一名副刊的編輯。”

    簡妮微微露出微笑,所以說,投胎是個技術活,投生到這位“太太”身上,自己也沒辦法,“謝謝。”她說,真誠的。

    他沒接話,好似還在等她解釋報“假”姓的事情。

    簡妮這才認真打量他的樣子,也不過二十五六歲,長得很硬朗,頭發不長,但不怎麽整齊,身上是深色暗條紋的襯衫,半挽著袖子,一副內斂幹練,硬氣,隨時準備大幹一場的樣子。

    而且,這樣準確無誤,冷酷無情的背出自己的婚史,也正說明他很不講情麵,又有些手段。

    “簡妮,英文名。”她妥協了,多大點事,隨便給個借口,隨即又說,“隻是那些坊間傳言,不可盡信。”

    坊間

    傳言?

    那男人眼角抽了下,她還真敢說,兩年前,那件事當時他亦算目睹,現在想來,仿佛還能看到新郎官臉上的一臉血印子。

    想到這裏,他不由看向她的手指,指甲細長,帶著不健康的白色,和她的臉色一樣,十指白皙,幹幹淨淨,沒有戒指。

    視線向上,她穿著黑色的大衣,進來後就沒有脫下的打算,直長發剛剛被帽子壓過,呈現出一種被迫的整齊,大體看來,沒有不正常……當年大家都說她狂性大發,差點被送去瘋人院……目光凝在她尖下巴的位置好一會,才挪到她的臉上,卻正對上帶著揶揄目光的一對妙目,仿佛洞穿了他的意圖,他頓時覺得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尷尬。

    剛想收迴目光,就見她嘴角一彎,微不可見地笑了下,說:“我要賈承悉的資料,越詳細越好,接不接?”她開門見山,語調帶著某種他從未聽過的韻律美。

    他沒立刻答應,找私家偵探調查自己老公的女人很多,可是這單生意,他要想想,伸手去拿桌上的煙鬥。

    卻聽那女人忽然說,“難道你準備吸?”他抬頭,正看到她極玩味地看著自己桌上的石楠根煙鬥。

    手一頓,他有些鬱悶地一時不知該伸手還是收迴手,思考的時候拿煙鬥隻是習慣,但他並不吸煙,煙鬥也不行!

    “石楠根煙鬥,石楠諮詢,詹遠先生,看來你很喜歡福爾摩斯呀?”簡妮又不緊不慢地說……她一向擅長觀察,用煙鬥的男人她見過不知凡幾,這男人,身上沒那味,這種味,不是聞的到的那種,而是——看得到的!

    詹遠沒奇怪她說這個,卻奇怪她準確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他明明還沒有介紹,餘光看到桌邊信件籃裏剛剛秘書送進來的信……那上麵,還寫著他的名字。

    這女人的眼真毒,這下詹遠真的鬱悶了。

    有種被牽著鼻子走的感覺,“賈太太!”他試圖奪迴談話主動權。

    “停!”簡妮揚起手,“先換個稱唿。”

    他一想也對,就又說:“甄寶珠小姐!”

    “停!”簡妮又抬了手,一時間她的表情變得有些有趣,滑稽,無奈,不甘,看著詹遠。

    詹遠這下不懂了,“怎麽了?”

    簡妮長長吐出一口氣,說:“沒什麽,我隻是在想,究竟是我的婚姻更糟糕一點,還是名字更糟糕一點?”

    叫個寶珠還姓“真”,怕是不知道自己是十足真

    金的嗎?這是哪個大鄉裏的名字?

    偏偏嫁個老公又是姓“賈”……

    “這有什麽,其實對女人來說,結婚之後大家隻會記得你是誰的太太,誰還會叫你的名字?糾結這個沒意思。”詹遠說。

    大概有點想安慰她的意思吧,但顯然他不擅長。

    簡妮半真半假地點頭,“言之有理。”隨後她身子前傾打商量的口氣說:“不過,能不能商量一下,不要叫我的全名,婚姻已經很悲催了,名字更悲催,以後叫我甄小姐就可以了。”

    外間響起極輕的笑聲,青春靈動,是剛那個小秘書。

    簡妮當然也知道,“真”小姐也沒好到哪裏去,但有什麽辦法,也跟著應景地笑了下。

    詹遠沒笑,這個預約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他想了想說:“甄小姐,你的委托我要考慮一下。”

    “為什麽?”這下簡妮有些意外,沒想到他會拒絕。

    幹這行的,還可以拒絕嗎?

    詹遠看著她,很公式化地說:“最近案子太多,請你見諒。”

    簡妮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她不會強人所難,站起來說,“既然這樣,等您有空……”她伸手,轉眼從他的筆筒裏抽出一支筆,在旁邊的信封上低頭寫下一串號碼,“……如果改變主意,可以通知我。”

    龍飛鳳舞的一串數字,還有“甄寶珠”三個字,飄逸,恰到好處的留白,有種古韻美,這次換詹遠訝異,不認識般地看向她。

    她低著頭,眉眼如工筆勾勒般,令人輕易聯想到四個字,清麗絕倫。以前隻見過她的照片,第一次這麽近的看她,才發現怪不得當初賈承悉……詹遠想到這裏,連忙轉開臉去。

    簡妮看著自己寫下的名字,也有些微失神,這以後,是自己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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