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帕子,張廷玉借著燭火一看自己手,微微眯眼,思索良久。


    “我尋思一下,皇上還是早日駕崩的好。”


    第二四二章內閣學士


    除夕夜裏,四麵燈火通明,內城之中還聽得見歡聲笑語,顧懷袖與張廷玉好生生地過了年,又給了孩子們壓歲錢,商量了一下什麽時候給兩個孩子開蒙,沒注意竟然也過夜了。


    因著守歲的事qing,顧懷袖睡得很晚,不過初一天還是起來得很早。


    新年頭七天裏給各府的禮物已經流水一樣散出去,宮裏正熱鬧,是皇帝難得的休息日子,張廷玉琢磨了一會兒,一麵沏茶,一麵跟顧懷袖說:“過了今天,馬齊肯定又成了大學士,我這裏也該休息休息了。”


    “這是何意?”


    顧懷袖攏眉,竟然是一時之間沒明白。


    張廷玉也不解釋,他隻在屋裏陪著家人賞雪看梅花,根本不再提這茬兒。


    隻是沒想到,才過了新年,到了新年頭一個叫大起的日子,顧懷袖習慣xing地睜開眼,便瞧見張廷玉躺在自己身邊睜著眼,卻是一動不動。


    “不去上朝?”


    “我病了。”


    張廷玉慢慢地說著,嘴唇彎起來,看著外麵零星的燈火,隻隔著屋子對外頭道:“阿德收了行頭,去宮裏通稟一聲,新年裏受了涼,我在這裏高熱起不來,今兒不上朝了。”


    這一番話,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真真兒把顧懷袖給看愣了。


    不過僅僅轉眼之間,顧懷袖就已經明白了張廷玉的意思。


    是個狠人。


    這節骨眼兒上,也敢撂挑子。


    平日裏張廷玉真可謂是兢兢業業,身子雖然還qiáng健,可難免有個什麽頭疼發熱的時候,也都是撐著病體去宮裏辦事,隻要皇帝有事兒,張廷玉就沒個閑著的時候了。現在是張廷玉辦事牢靠,李光地一走,四個大學士裏沒人辦事,馬齊迴來又因為曾經支持過八爺,皇帝未必肯完全信任他。這樣一來,還有誰能辦事兒?


    可以說,張廷玉把挑子一撂,朝堂上尚不會有什麽變化,可是南書房那邊難免要手忙腳亂一陣。


    考慮清楚這其中的關竅,顧懷袖難免覺得張廷玉心機深重:“我怎麽覺得……你這個計謀,已經醞釀了許久?”


    要直接拜相基本是不可能,不過正月裏傳出內閣學士彭始搏要迴家丁憂的消息,如今已經卸任。


    內閣乃是沿襲明製,不在三殿兩閣之中,不過自有自的地位,也是文官之中難得的高位,內閣學士為從二品,定製一般為十人,滿人六個,漢人四個。現在缺出來的,正好是一個內閣漢學士。


    不過張廷玉也不算是自己主動要謀這個學士的位置,他是想試試皇帝的態度,順便哭哭,以顯示自己的勞苦。


    張廷玉就是不舒坦了,這一迴,他非要折騰折騰不可。


    反正我就是病了,拿我怎麽著吧!


    正所謂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做官也不能默默無聞太過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一則要會辦事,二則還要懂得展示自己的本事。


    所以張廷玉光會辦事兒不行,他要讓康熙知道他還是個很要緊的人,若是他撂了挑子,康熙也還是那樣……


    得,咱還是跟著謀反去吧。


    張廷玉心裏算盤扒拉得啪啪直響,躺在chuáng上睏覺的日子,難得悠閑。


    顧懷袖對他的想法算是一清二楚,也就沒管那麽多。


    隻是張府這邊風平làng靜,宮裏就有些騷動起來了。


    天還沒放亮,宮燈也都還沒熄滅,紫禁城重重的屋宇掩映jiāo疊,上至親王下至芝麻小官,無不容服整肅地分列兩邊。


    康熙在禦門前頭,隻掃了一眼,看見文官中間空了個位置出來,便問:“這誰沒來啊?”


    叫大起是文武百官都要來的,素日裏各人有各人的位置,沒得怎麽空了個出來?


    康熙心裏納悶兒啊,他手一撫自己花白的鬍子,便看向了下麵群臣。


    李德全掃了這麽一眼,心裏咯噔一下,悄悄上千稟道:“迴萬歲爺話,似乎是張廷玉張大人沒來。”


    “張廷玉哪兒去了?”


    康熙一想,還真是,這張廷玉素日裏最是風雨不斷,管你是個什麽天兒,該來的時候必定端端整整,如今怎的沒來?


    莫不是出了什麽事qing了?


    隻因著張廷玉素日勤勉,從來沒有缺過的時候,這會兒誰不想肯定是出了什麽事qing了?


    一般大臣都還要想想是不是跟哪個小妾胡搞亂搞,或者是什麽年老體弱出了事……


    可是放在張廷玉身上就沒有,誰叫這一位簡直太能辦事兒呢?


    如今皇帝一問,便有與張廷玉關係還不錯的內閣學士蔡升元上來迴道:“迴稟皇上,方才進宮時候,張大人身邊長隨來與臣說,張大人冬日裏受了寒,如今高熱起來,人都迷迷糊糊,病得起不來了。這是其府上人代呈的請罪摺子。”


    此言一出,朝野之中頓時有一片唏噓之聲。


    蔡升元也遞上了摺子,李德全接了過去,轉jiāo給康熙,康熙一看那字:這不是他那夫人的筆跡嗎?


    末了落款上還寫“臣手不能書,僅口述以使拙荊代錄,望皇上見諒”,想來果真是病得有些重。


    康熙看摺子看得眉頭緊皺,下麵幾位大學士一聽,有的心裏就咯噔了一聲,要壞事!


    張廷玉不來,南書房裏怕是要亂一陣了。


    文淵閣大學士馬齊這會兒還沒迴過神來呢,隻覺得不就是個張廷玉沒來嗎?


    他道:“聽聞張大人常年無休,勞累甚重,想必也有積勞成疾之故,前些日子裏見著還好端端的,怎的說病就病?”


    “是啊,怎地說病就病?”


    康熙也嘀咕呢。


    不過這病來如山倒,誰知道抽絲去時得什麽時候?


    現在朝議還有大事要談,轉眼就已經是康熙五十五年,康熙想著自己指不定還能等到六十年。


    他跟朝臣們談了話,想著天兒冷,也不多留他們,各自往各部衙門辦事去,馬齊剛剛迴到自己大學士的位置上,一下朝卻還不忙著走,要往南書房議事去。


    才過完年,摺子也沒堆積多少,進了南書房倒是暖和了許多,康熙朝著寶座上麵一落座,便叫下麵人辦事。


    摺子堆在長案上,說是少,其實也很多,下麵有幾個內閣學士和南書房翰林在整理。


    一個問:“這個摺子放哪兒來著?”


    “往日張大人不是放在這個角兒的嗎?”


    “我方才放錯了地兒……”


    “嗐,混了混了,趕緊拿紙筆來……”


    那邊有些亂,往日張廷玉來得早,早已經指揮著人把摺子給分好了,沒想到現在張廷玉沒來,這些人倒是手忙腳亂起來。


    康熙冷哼了一聲:“都是沒用的東西,瞧你們慌忙得那樣子,慢慢來就是。”


    他端茶起來,又想起張廷玉,隻道:“張廷玉病了,著個太醫院的太醫去給看看病,另則叫內務府那邊弄些補身子的東西賞下去,三德子你那邊叫人去辦。”


    “嗻。”


    李德全一打拂塵,躬身便朝著外麵去吩咐了兩句,迴頭來又給康熙報了數兒,說是已經著太醫院的人去了。


    馬齊在下頭站著,瞅了一眼南書房,隻道:“去年南方水患不曾消解,今歲剛開年,山東又出了亂子,說是又鹽梟逃竄……”


    “這件事,張廷玉年前已經報過了,當時寫了策對的法子,敦拜,尋那摺子出來給馬齊大人過過目。”


    康熙記xing倒是好,馬齊聽了也是一愣。


    敦拜也是內閣學士,他聽見康熙吩咐,就頭大了一下,去年的摺子誰知道今年放在哪裏了?去年還是他看著張廷玉放的,雖是知道在哪個位置,可翻找起來畢竟麻煩,一旁又有人上來幫著找,結果半天沒找見。


    康熙、馬齊這邊等了半天,什麽也沒見著,不由有些納罕。


    “王掞,當初摺子不是你跟張廷玉一起擬出來的嗎?你來說說吧,想來去年的摺子,翻找也要一會兒了。”


    康熙隻隨口這麽一說,大學士王掞才是苦了臉。


    哎喲喂,你說說這張廷玉早不病晚不病,怎麽偏偏挑這個節骨眼兒上病?


    說實話,若是張廷玉這會兒在南書房,隻怕是在馬齊剛剛開口的時候,就意識到山東鹽梟的事qing是南書房密議過的了,甚至根本不用去找摺子,張廷玉張口就能說出應對的法子來,隻因為當初的摺子說是王掞跟張廷玉一起擬,實則還是張廷玉出主意比較多。主意是人家的,還是人家捉刀的,如今要來問王掞,這不是為難人嗎?


    一時之間,王掞是急得額頭冒汗,推說道:“臣年紀大了,竟有些忘了,隻記得似乎有一條規令各省鹽製,開發湖鹽……這,剩下的實在是不記得了……”


    這一下,康熙的臉頓時就拉了下來。


    大學士們的年紀是很大了,可沒糊塗到這個地步吧?


    yin森這麽掃了一眼,康熙隻見南書房這裏竟然是連個敢吱聲兒的人都沒有,馬齊剛迴來不久,還不明白這是個什麽qing況,索xing明哲保身,可苦了旁的大學士,站在這裏隻跟個木頭人一樣,還要接受康熙目光的淩遲,那個難受喲!


    在這樣詭異的寂靜之中,敦拜終於找見了摺子,忙擦著冷汗遞上來,道:“這是去年年底張大人擬好的摺子,被壓在下頭了,好一陣才翻找出來。”


    唿……


    幾乎是同時,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原本在南書房的日子就不輕鬆,可如今他們才發現,沒了張廷玉的南書房,這日子簡直難熬得讓人想要上吊啊!


    皇帝是用慣了張廷玉的,從批摺子到擬旨,沒一樣完全不經張廷玉的手。要緊的是剛剛翻過年,去年的摺子雖然在抵近年關的時候就處理了,可畢竟去年還有一些關於今年的事qing,要對接一下。


    素日不對接,啥事兒沒有,結果今兒一對差事,對得無數人一腦門子的官司。


    皇帝身邊有個能臣,這是好事,能為皇帝分憂解難,可最怕的是這個能臣撂挑子,雖說這一迴張廷玉是病了,可這麽多的時而就他一個人最清楚,若有個張廷玉在,他們忙活三日的差事,能一日忙活完,要省事兒得多。


    誰讓張廷玉對這些事qing最熟?


    眼見這七八年,活兒都給他gān了,他什麽都熟,也有本事啊。


    一直等到中午出南書房的時候,眾人才擦著汗走,就是康熙都忍不住吐出一口氣,喝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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