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了考場,葉朝成就qiáng笑著說,自己今年肯定落榜。


    張廷玉與張廷璐兄弟兩個早知道他們會落榜,卻沒料想葉朝成竟然也這樣沒信心,每年剛出了考場就哀嚎不已的人不知道多少,所以對葉朝成的異樣,他們並沒有在意。


    太稀鬆平常了,以至於葉朝成投河自盡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張廷玉等人完全沒想到。


    迴頭仔細地想想,問了他家僕,才明白事qing是怎麽迴事。


    現在鄉試還沒放榜,人先死了,事qing可要鬧大了。


    而今是八月底,等到放榜怕還要等九月過了,不過不知道趙子芳是不是撐得住了……


    顧懷袖聽了他們將事qing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了,卻還有一些疑惑:“這件事會牽連到趙子芳的身上嗎?”


    “逛秦淮不算是什麽大事,招ji也不是什麽大事,要緊的是現在人沒了,葉朝成當時在江寧也小有些名氣,葉員外知道這件事肯定不能善罷甘休。趙子芳也是自作孽不可活,等鄉試放榜結果出來,還有一場好戲看。”


    張廷玉隨口說了,一瞥見還在旁邊的張廷璐,頓時意識到自己不該分析這麽多。


    他朝著張廷璐笑了一聲:“三弟等到放榜,便早日迴去吧,想來三弟妹腹中的孩子也應該出世了,你可是要當爹的人了。”


    算算日子,怕是已經臨盆了。


    張廷璐點點頭,也笑了一聲:“二哥,廷璐等不得放榜了,略歇一迴,等迴龍眠山再拜了祖宗便迴去。”


    來迴折騰,張廷璐也是累得慌。


    畢竟他的孩子將要出世,現在心裏著急也是正常。


    眼看著原來一個青澀的小子,跟沒長大一樣,現在竟然也是要做父親了……


    顧懷袖迴頭看了他一眼,隻覺得頗為感慨。


    張廷玉從後麵攬了她一把:“羨慕別人,不如自己生一個……”


    說到底,顧懷袖的肚子還沒消息,也不是沒找過大夫,看了都說沒問題,張廷玉甚至也看了看自己,大夫還是那句話:沒問題,您二位都好好的。


    可孩子就是不來。


    顧懷袖常說,生孩子就是看緣分的事qing。


    怎麽他們跟孩子的緣分,這麽晚呢?


    張廷玉道:“人都說命硬之人,克妻剋子……我現在還沒孩子,是因為天煞之命,所以天不垂憐嗎?”


    “……又說胡話了。”


    張廷璐都走了,顧懷袖隻伸手去掩他唇:“整日你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你娘說出來的糊塗話,道士們的胡言亂語你也聽?”


    每每張廷玉提到“命硬”二字的時候,顧懷袖就厭極了吳氏。


    天底下從沒有這樣貶損自己親生兒子的,打小張廷玉聽著這兩個字長大,一直若無其事,誰知道心底是怎樣的?


    顧懷袖心疼,抿著唇不知說什麽。


    張廷玉握了她手指輕吻:“我不過就是說上一說,別當了真了。”


    玉堂金門,臥láng當道。


    他都沒怯步,所謂命硬,不過是一時的玩笑感慨罷了。


    看顧懷袖一副悽惶表qing,他倒是樂了:“你膽子也太小,一下就被我嚇住了。”


    “誰跟你嚇住不嚇住的?”


    顧懷袖差點啐他一口,末了卻變成親他一口。


    夫妻兩個有一陣沒見,在屋裏說了會兒話,黏糊了一陣,這才忙活著給張廷玉他們準備晚飯。


    次日送走了張廷璐,日子一下悠閑了下來,


    葉員外家已經鬧翻了天,葉員外雇了好幾條大船,安置好了家裏人,連夜來給張廷玉叩了三個響頭。


    雖鄰裏多年,不怎麽走動,可畢竟是兩家這麽多年的鄰居了,還請他看在同考的葉朝成的份上,照顧一下他家裏。


    如今葉員外僅有了一個幼子葉遠成,才十三歲,家裏僅有一個婦人和老大家留下的孤孀。


    長子平白無故去了,還要去江寧給收屍。


    他叩別了張廷玉,便連夜走了。


    葉員外,將一場大戲拉到了江寧的大幕上。


    張廷玉隻在後頭看戲,推波助瀾。


    在那邊,而今隻有一個鄔思道堪用,除此之外便隻有一個羅玄聞。


    但張廷玉還不敢用得太厲害,靜觀其變罷了。


    平白死了個秀才,可不是什麽小事,尤其是這秀才去年也過了鄉試。


    葉員外去那邊之後,便開始告官,告的就是趙子芳。


    現在趙子芳還是鄉試的主考官,哪裏受得住這樣的壓力?


    趙子芳辯稱他從未遇見過什麽葉朝成,葉朝成投河自盡完全與他沒有關係。


    現在江寧也沒人查趙子芳,隻有滿城流言如風雨。


    事qing一直鬧到了放榜的那一天,於是有意思的一幕便出現了。


    誰都沒想到,鄉試放榜,葉朝成竟然在第六十三名,整個江寧都震驚了!


    作為鄉試主考官,趙子芳若真跟葉朝成有仇,怎麽可能評了葉朝成的答卷為第六十三名?


    要知道,這一放榜,葉朝成可就不是一個秀才了,而是舉人!


    清朝的舉人多金貴?


    趕會試時候,順著水道上京城,不管是過什麽閘,朝廷大員都不能開,但凡是船上有舉人,一叫必須開閘放人過去。


    事qing轉瞬之間嚴重起來,死了的不是個秀才,死後成了舉人,也是奇譚了!


    這一下,人人都說這趙子芳必定沒有撒謊,桐城這邊的張廷玉卻直接寫了一封信,叫人投給了還在江寧的鄔思道。


    那時候,他隻摟著顧懷袖,說:“趙子芳弄巧成拙,這一迴是必定要栽了。”


    每年鄉試,所有舉人的答卷都要刻成《新科諱墨》,傳於鄉裏,原本還沒什麽問題,可這迴一傳就傳出問題了。


    科舉時候,主考官要給每一張答卷評定等級,圈點後寫批語,而每一名考生的答卷都是可以領迴去的。


    葉朝成的答卷領迴去了,別人的答卷也領迴去了。


    可趙子芳在葉朝成的答卷之上做的批語,句句都是誇讚,實則葉朝成此文平平無奇,隻能說是中規中矩,無甚出彩之處。


    緊接著,更有意思的一幕出現了。


    街頭巷尾不知何時開始傳閱一份手抄的張家三公子的答卷,八股作得是絕妙,引經據典,文採風流,比之葉朝成不知高超多少。


    人人都問,這是誰人的答卷呀?


    有人說,當朝張英大人家三公子的答卷。


    又一問:那在今年江寧鄉試的第幾名啊?


    又有人答了,百名以後啊!


    嘿,百名以後?


    這位看官您可別開玩笑了,這麽漂亮出色的一份答卷,竟然說是百名以後?這不就是落第的意思嗎?逗我們呢!


    有人不信邪,往榜上一個個地對名字,還真沒找見“張廷璐”三個字。


    這可出了大事了,這樣一份答卷,竟然被處處批點,這裏不好那裏不好,那你趙子芳覺得什麽是好啊?覺得葉朝成那樣的答卷好?


    你答應,咱們考生也不答應啊!


    由此便直接鬧起來了。


    你說說你,bi死人家一個考生也就罷了,左右bi死的不是咱們,葉朝成有眼無珠招ji跟你一起也就算了,咱們不管。各人自掃門前雪,可你把這葉朝成的答卷評成第六十三,人三公子如此漂亮一份答卷,招你惹你了竟然落第?


    葉員外也趁勢折騰開了,四處喊冤。


    兒子都已經死了,拿個舉人的功名又有什麽用?


    更何況,葉朝成分明就是用舉人的功名來誆騙人的啊!


    葉朝成的答卷有這個水平被選出來中舉嗎?顯然沒有呀。


    那趙子芳這樣做,便是他心虛!


    事qing發展到九月底,張英便已經牽扯進來了。


    在京城做官的張英一家,有兩個兒子都是今年參加了江寧鄉試,結果兩個兒子齊齊落榜。又有人將張英與趙子芳的矛盾一捅,整個江南士林都炸開了鍋。


    本來能擔任主考官之人的,都堪稱是當朝大儒,趙子芳本人也是學富五車,才高八鬥,奈何yin溝裏翻船,由一個小小的葉朝成牽扯,繼而一點一點走向崩潰。


    葉朝成,鄉試放榜,隨即出現張家三公子的答卷,而後葉員外喊冤,有人捅出他與張英的恩怨……


    一件一件事接踵而來,就跟算計好了一樣。


    朝中的張英終於出本彈劾趙子芳,絕口不提自己兩個兒子的事qing,隻說趙子芳秦淮招jibi死葉秀才,胡亂斷卷致使江南士林混亂,罪不可恕。


    張英此人一向忠厚老實,誰都不會覺得是張英在打擊政敵,隻能說是趙子芳倒黴,適逢其會罷了。


    江寧鄉試葉朝成案,於是成為今年江南鄉試第一大案。


    張英死敵趙子芳收監,留待秋後處斬,葉朝成保留舉人之功名不論。


    至於張家兩兄弟,康熙老爺子問了:“張英,那你倆兒子怎麽處理?”


    張英答:“三年後再考便是。”


    他倒是老神在在一句話,三年之後再考。


    人生又有幾個三年?


    事qing一過,人人都知道張家三公子是個有才華之人。


    可也有人傳抄了那一份答卷問了張廷璐,隻得張廷璐搖頭:“此答卷並非出自我手。”


    也就是說,當初鬧出大事的答卷,竟然不是張家三公子的?


    這不是鬧了個大烏龍嗎?


    人們好奇地四處打聽,終究不知答卷為何人所作,遍對江寧鄉試數百答卷,一無所得,這一張答卷似是憑空冒出來一般。


    話說迴來,張家不是有兩位公子參加鄉試嗎?


    怎的隻聽說了一個,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啊……


    坐在桐城家中,看著張廷瓚從京中寄來的信,上頭轉述了張英當時與皇帝所言。


    他捏著信箋的邊角,久久不言語。


    顧懷袖端了茶來:“也虧得你才思敏捷,又作了一張答卷,又栽贓給你三弟,叫他平白揚名一迴,聞說京城那邊老夫人高興得合不攏嘴……倒是你,籍籍無名,何必為他人做嫁衣?”


    那試卷是張廷玉寫的,也不是在考場所作,不過是事後偽造罷了。


    張廷玉接了茶,笑著掀了茶蓋,隻道:“做人不可不露鋒芒,亦不可鋒芒畢露。不該露時不露,該露之時亦不可露全。學問尚大……再琢磨三年吧。”


    而今康熙三十二年,三年後又是什麽光景?


    張廷玉不知,顧懷袖也不知。


    第九十七章葵夏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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