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船北上天長這一天,秦戈在碼頭附近碰到了白娘子,她看上去還是那麽婀娜動人,優雅美麗,隻是眉間仿佛多了一抹憂色。


    秦戈過去打招唿時,白娘子隻是欠身一福,一句話都沒說,便轉身離開了。秦戈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不免有些惆悵。


    在山洞裏,兩人相依為命,溫柔纏綿,聞聞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的體香,然而出了那個岩洞後,卻隻能裝著什麽也沒發生過,形同陌路。


    秦戈擔心被人看出異樣,隻能趕緊收起感慨上船去。


    綠波澹蕩,平野青青,涼爽的東南風吹送著白帆,船行悠悠前行,習慣了後世飛機、高鐵的速度,再坐這悠悠慢行的船兒,感覺時間突然放慢了。


    望著緩緩流動的江水,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出遠門的秦戈,不禁想木心的那首《從前慢》: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鑰匙精美有樣子;你鎖了,人家就懂了。


    這首詩把從前的慢巧妙地轉化成一種美、一種好、一種樸素的精致、一種生命的哲學。坐在慢悠悠的船上再讀這首詩,秦戈突然有些感慨,或許白娘子也把心上了一把鎖吧,自己是不是也應該懂了?


    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把那麽鎖打開。


    船從青龍鎮沿著鬆江上溯,到平江府後再順著大運河北上,沿途要經過無錫、常州、鎮江、揚州等地,以秦戈他們行船的速度,要花五六天才能達天長縣。


    在交通如此不便的情況下,靠著私人社團的組織,就能開辦這種全國性的大型賽事,想想還真不得不佩服宋人。


    組織這次全國性賽事就是大名鼎鼎的齊雲社,民間稱之為園社,這是一個類似於足球協會之類的組織,工作內容包括發展會員、傳授切磋球技、訂立協會章程、製定蹴鞠規則與禮儀、考核球員技術等級、組織比賽與表演等,屬於民間蹴鞠自治組織,總負責人為“督部署”,相當於後世的足協主席,下設“教正”、“社司”協助理事,“知賓”負責對外接待,“會幹”負責賽事,分工明確、組織健全。


    每年,齊雲社都要組織一屆全國性的蹴鞠邀請賽,當時叫作“山嶽正賽”。


    有時候,齊雲社也會組織一些商業性賽事,比如應達官貴人、富商大賈的邀請,前往表演,可獲得豐厚獎金。齊雲社的蹴鞠高手,如同今日之足球明星,高收入、衣食無憂。


    而各個球社最重視的還是山嶽正賽,這關係到各個球社的聲譽,而名和利向來是緊密連在一起的,有了名才會有利。


    比賽前,齊雲社會給各地球隊發通知,參賽球隊需要繳納一定費用,稱為“香金”,最後勝出者可獲得獎品,稱為“球彩”。


    山嶽正賽也是齊雲社評定全國各球隊技術等級的過程,過關的球隊可以獲得一份認證證書,叫作“名旗”。


    山嶽正賽分兩個階段,和後世的世界杯有些相似,先是小組賽,各個地方球社爭奪小組出線權。齊雲社會派人來主持、監督,在小組賽中出線後的球社,會齊聚到齊雲社選定的地點,參加總決賽。


    除了各地“土生土長”球社,齊雲社本身在各地就有很多分社,以臨安的齊雲社實力最雄厚。一個人參加了齊雲社,就可以到處跑碼頭,齊雲社對他們進行技術考核,通過後即可以免費接待他們。


    齊雲社中的社員,論技術高低分等級,最高級稱校尉,女子進入校尉級的,稱女校尉。


    秦戈他們如果能出線進入決賽,同樣有機會參加評級,象蘇述,就是校尉級別的。能評上校尉級別的球員極少,一個蹴鞠社如果能出一個校尉級別的球員,那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了。


    對於秦戈來說,一路上的風景都是新奇的,他象在旅行,所以船行雖然慢,他卻一點也不覺得無聊。


    近午之後,蘇述等人置了點酒菜,在船頭擺開,大家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聊,洪金生呷了口酒對秦戈說道:“常封受傷在家,這次對陣天長社,次球頭的位置就由你先頂上,希望你能保持上一場比賽的表現。”


    秦戈一聽,高興地說道:“洪教頭放心吧,我這人你知道的,壓力越大,表現越好,再說了,不是還有蘇球頭和各們隊友在嘛,我聽說天長社水平也不咋嘀,我就不信還能突然冒出個夏清來。就算再冒出個夏清那樣的高手,我也一樣能擋住。”


    洪金生感歎道:“經過太湖社一役,咱們應該吸取教訓啊,不管什麽時候才不能大意,這世間誰也不清有多少高手,誰也不知道哪天會遇上,前幾天咱們雖然贏了,卻折了一員大將,如果再出現這樣的事情,咱們拚不到決賽,恐怕半道就得打道迴府了。”


    蘇述感歎道:“洪教頭說得是,咱們還是得小心了一點,這次若能贏天長社,迴頭咱們將要迎戰平江齊雲社,除了臨安總社之外,平江的齊雲社是各州府中實力最強的分社,這將是小組賽段最難啃的一塊骨頭。”


    老搭檔常封在家養傷,而秦戈的水平一向極不穩定,這讓蘇述很不放心。他已經有引退之心,這將是他最後一次參加山嶽正賽了,如果半道就被踢迴家,這無疑將是他一生的遺憾。


    右竿網張英笑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盡力就好,這樣憂心忡忡的也不是辦法,來,先吃個痛快再說。”


    正挾方世榮立即跟著舉杯道:“沒錯,先吃個痛快再說,等到了地頭,拿出咱們的實力,痛宰天長社!”


    “吃!”


    宋人習慣管喝酒叫吃酒,秦戈聽著大家的嚷嚷聲,感覺身邊仿佛全是吃貨似的,不禁啞然失笑。


    船隻西行到平江府也就是蘇州之後,人情風物極是引人,可惜秦戈他們行程緊,已經沒有時間停下來賞玩了,不過踢完天長社的比賽後,就要迴蘇州了,到時再賞玩不遲。


    從蘇州順著大運河北上,穿州過府,一路無事。


    到了鎮江後,便感覺有些不同了,商船少了,長江的江麵上往來的多是官船或戰船。


    秦戈他們剛進入長江不久,便有戰船靠過來,命令他們停船接受檢查,這讓大家的情緒一下子緊張了起來,洪金生與同船北上的齊雲社會幹楊開在官兵查完船上去詢問查船的軍官:“敢問這位虞侯,金兵不是北撤了嗎?”


    那位軍官不滿地答道;“什麽叫北撤?金人那叫敗退,是被我們打敗後狼狽而逃。”


    “是是是,是敗退。敢問虞侯,既然金人敗退了,為何還要檢查往來船隻啊?”


    “金人雖然敗退了,但我等皇命在身,鬆懈不得,你們最好少問,否則以金人奸細論罪。”


    洪金生他們還待再打聽些情況,但那軍官已經很不耐煩,會幹楊開塞了貫銅錢給那軍官,那軍官態度才好點。


    “虞侯,金兵現在具體敗退至何處了?眼下天長縣城安不安全?”


    那軍官看在錢的份上,說道:“今天剛聽到的消息,金兵主力已經快逃至濠州了,英國公已經趕往楚州坐鎮,南邊雖然還有小股金兵,但想必也隻是為其主力斷後,量其不敢再南犯,天長不會有事,不過我警告你們,到了揚州後,船要靠東岸碼頭集中停放由官府看管,若敢私自駕船北上,便以奸細論處。”


    “多謝虞侯,多謝虞侯。”


    隨後秦戈他們繼續北上,一轉入揚州的運河口,果然有官船阻攔,命他們將船靠往東岸碼頭集中停放。


    官兵很謹慎,在金兵沒有退過淮河之前,所有的民船都不準北上,以免被金用劫取用於渡江。秦戈他們無奈,隻能靠岸停船,然後進揚州另租馬車去天長縣。


    天下三分明月,兩分獨照揚州。


    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


    曾經以繁華富足享譽天下的淮左名都,如今卻破敗得幾乎租不到馬車。若非親眼所見,這真是很難想象的事情。洪金生他們在城裏找了許久,花了幾倍的價錢,才總算租到了五輛牛車。


    放眼望去,城中隨處可見斷壁殘垣,行人衣著破舊,臉上多有菜色,可見生活過得比較清苦,這樣的情景,讓人不禁想起薑夔的那首《揚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裏。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顧不得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了,秦戈他們一行二十多人,坐上了五輛牛車,踏上了前往天長縣的路途,這一路上,大家越走越擔心,擔心突然會有金兵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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