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輸了。


    從他畏懼死亡、尋求夜族的力量時……不,要比這更加遙遠,遠在那百年之前,與夜族的戰場上,和夜王初遇時,他就已經輸了。


    真奇怪啊。


    經曆這漫長的歲月,元老腦海裏諸多的記憶早已泛黃、模糊,曾經那對他無比重要的事情,他早已記不清了。


    戰友的麵容,愛人的聲音,風源高地的微風,乃至美酒的氣息……無比熟悉的事物,對於此刻的他而言,是這樣的陌生。


    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唯獨與夜王的賭約無比清晰,不受歲月的侵襲,保持著原初的模樣。


    百年的賭約,最終迎來這樣的結局。


    元老沙啞地笑了起來,迴顧往昔,元老覺得自己仿佛是在看待另一個人的人生。


    攝政王之血已損毀,《破曉誓約》也不過是拓印之書的複製品,至於自己……現在伏恩已抵達了戰場,元老絕無戰勝伏恩的可能。


    身體已老朽崩塌,誓約的反噬侵襲著他的軀體,即便元老可以揮動餘力,發動猛攻,麵對伏恩依舊毫無勝算,他甚至不覺得自己能傷到伏恩。


    據說,伏恩早已具備了“升變”的力量,踏上那榮光的階位。


    這麽多年以來,伏恩一直徘徊在那神聖的大門之前,遲遲不肯進入,誰也不清楚伏恩在想什麽,但可以知道的是,在伏恩那隨意的性格與從容的微笑下,他變得愈發神秘莫測,就連元老們也難以揣度他的想法。


    元老與伏恩之間具備著難以跨越的、時代的差距。


    伏恩所身負的煉金矩陣,是克萊克斯家近代以來,除了帕爾默外最為強大先進的煉金矩陣,而元老身負的煉金矩陣,則是百年前的老古董了。


    即便同為守壘者,煉金矩陣的先進與落後,也深深地影響著兩者力量的強弱。


    在超凡世界內,有時候越古老也代表著越弱小,如今的凝華者們已經使用起了先進的鋼鐵與火藥,但古老的不死者們,仍握持著那華而不實的禮儀劍。


    “如果百年前的拉爾夫,看到如今的拉爾夫,他一定會很失望吧。”


    拉爾夫自言自語著。


    突然間,拉爾夫笑了出來,緩緩地攥緊了雙拳。


    明明自己已走上了末路,但拉爾夫卻突然感到一陣難以言明的輕鬆,仿佛所有套牢在身體上的枷鎖都已消失不見。


    是啊,這樣的拉爾夫已經沒有什麽好輸的了。


    無所牽掛,無所失去。


    拉爾夫與這個世界的聯係已經完全斷絕,獨立於這個不屬於他的時代中,如同一頭早該死去、但未能死去的幽魂。


    眼中填滿以太的輝光,拉爾夫咆哮著揮動自身全部的力量,瞬息間以太的濃度抵達了峰值,進而具現化於空中,狂風卷積著雷霆,喚來密集的雷暴。


    沉重的風壓無差別地覆蓋了整片區域,歪扭凸起的廢墟頃刻間平整地塌陷下去,空氣迅速抽離,所有的活物都陷入了真空的窒息中。


    拉爾夫感受著力量在體內的奔湧流淌,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再度變得年輕起來,雖然這樣的年輕短暫無比,可他享受這短暫的自由。


    轟鳴的嘯風反複切割著所有可以觸及的物質,將其斬裂成破碎的粉塵,隨風而去。


    德比半跪在地上,隨著壓力的逐步提升,他也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混亂的風刃掠過他的身體,切割開猙獰的傷口。


    拉爾夫瘋了,意識到永生無望,他展開了最後的瘋狂之舉,無差別地攻擊所有人。


    這一次拉爾夫傾盡全力。


    “我本想更體麵地解決這件事,畢竟您是元老的一員。”


    即便風聲如此喧囂,伏恩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入了拉爾夫的耳中,緊接著他看到了一抹拉扯成如雷霆般的劍光。


    無論是狂風,還是巨浪,在這致命的鋒芒下,都將一並斬開。


    拉爾夫看不清伏恩攻擊的軌跡,甚至察覺不到伏恩的身影,當他感受到胸口傳來的劇烈疼痛時,染血的劍刃已經貫穿了他的身體。


    隨即風暴散去,連同那擠壓於夜空上的陰雲一並潰敗,璀璨的群星就此展露。


    “真美啊……”


    拉爾夫仰起頭,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仰望過群星了。


    這美好的塵世總是令人流連忘返。


    伏恩抽出劍刃,冰冷的金屬上附著怒濤般的以太,風刃自傷口之中擴散、絞殺。


    拉爾夫的目光逐漸空洞了起來,即便是以太化的內髒,在這一擊下,也完全粉碎湮滅。


    伏恩給拉爾夫留下了一具全屍,這是他對拉爾夫最後的仁慈。


    隨著拉爾夫的死去,今夜的紛爭就此畫上了休止符。


    伏恩久久地凝視著拉爾夫的屍體,擦拭掉劍刃上的血跡,輕聲歎息著。


    沒有人去敢打擾伏恩的傷感,大家一並保持著沉默,絕對的寂靜中,德比目光蘊藏著萬千的驚恐。


    伏恩的強大遠超德比的想象,德比很清楚拉爾夫不是伏恩的對手,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拉爾夫居然隻撐了片刻就被斬殺。


    德比開始懷疑腦海裏的情報,伏恩真的隻是守壘者嗎?


    越是從永生裏受益,德比越是對死亡感到恐懼,他默不作聲地爬起身,漆黑的衣袍開始蠕動,一點點地覆蓋住了他的身體。


    幕袍揮灑著漆黑的墨水,逐步塗滿了德比的身體,正當他要徹底與黑暗融為一體時,沉重的錘擊砸在了德比的頭上,他的頭顱明顯癟了幾分。


    鈍器帶來難忍的劇痛,還有意識的暈眩,德比被砸了一個踉蹌,連帶著幕袍的融入黑暗也就此中斷。


    “混蛋!”


    德比咒罵著,舉起血跡斑斑的手掌,血沸驟起,從手心裏爆發出一股熾熱的焰火。


    明亮的火光沒能阻擋對方的前進,模糊的黑影從火光裏衝出,伯洛戈再度揮錘,一舉砸斷了德比僅剩的手臂。


    轟鳴的風銃推動著銀劍,精準地貫穿了德比的大腿,並釘入了身下的地麵裏。


    德比紅著眼,試著反擊,緊接著帕爾默發射了更多的風銃,但後續的幾次攻擊都未能命中德比,致命的劍刃釘在了德比的四周。


    帕爾默固執地舉起手,一道銀劍懸浮在他身旁,劍身與帕爾默的手臂一同不斷地顫抖著,直到帕爾默再也支撐不住,一頭倒了下去。


    伯洛戈向前邁步,一記正踢踹在了德比的胸口上,德比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倒去,貫穿大腿的銀劍進而直接拉扯、切割開他的身體,淒厲的哀嚎不斷。


    德比已經站不起來了,銀器灼燒著血肉,帶來難以遏製的劇痛,他甚至流出了眼淚。


    伯洛戈並不如伏恩那樣仁慈。


    他一身是血地騎在了德比的身上,單手揮起鐵錘,反複毆砸著德比。


    起初德比還能依靠著血沸,燃燒起焰火衝擊伯洛戈,可伯洛戈在短暫的停滯後,如同冷酷的機械般,再度動了起來。


    鐵錘上附帶著一層鍍銀,升起又落下,砸斷骨骼,砸凹身體,每一次與身體接觸,都如烙鐵般,帶起一陣灼燒的煙氣。


    伯洛戈將一切的一切砸的血肉模糊,直到德比就連哀嚎聲也發不出了,如同死去了般,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不死心般,伯洛戈又照著德比的頭顱揮起了幾錘,確定他暫時活不過來,又或者徹底死掉後,伯洛戈才將鐵錘丟到一旁,從德比的身上翻了下去,躺在廢墟上,望著璀璨的星空。


    伯洛戈太累了,似乎隻要閉上眼,他就會死去,進而開始下一次的複生。


    歪過頭,伯洛戈看到沃西琳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帕爾默,兩人是如此地親密,就像油畫裏的聖母擁抱著她的孩子,艾繆費力地從廢墟裏爬了出來,她身上盡是凹痕與劃痕,連帶著一隻眼瞳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如同損壞的機器。


    然後伯洛戈看到伏恩朝著自己走來……


    “我猜帕爾默應該會想,這到底算是休假……還是加班啊……”


    伯洛戈猜測著帕爾默有可能的行為,伴隨著這個問題在腦海裏一閃而過,伯洛戈昏昏沉沉地睡去。


    喧囂的廢墟歸於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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