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廣播播報,前方到站徐州東。

    坐了近三個小時的高鐵,昏昏欲睡的代善忽然來了精神,推了推身邊的黨旗,難掩興奮地說:“旗旗,你聽見沒?快到徐州了,這麽說,咱們已經入江蘇境內了。啊,離蘇州越來越近了,怎麽辦,我有點緊張了——”

    黨旗朝窗外看了一眼,淡淡地迴道:“出了徐州就進安徽了,離蘇州還遠著呢,你緊張什麽?”

    “不是,我就這麽突然跟你迴家了,叔叔阿姨會不會不待見我啊?”代善苦惱地想著,她今天去找黨旗純粹就是聊心事的,怎麽也沒料到現在她會是在南下的火車上,當時隻聽黨旗說想迴家,她就衝動地說要跟著來了,結果嘛,這不就來了麽。

    “你當你是上門女婿呢,還不待見你……我爸沒空接見你倒是有可能的。”黨旗忽然就不說話了,盯著窗外飛馳的鄉景,腦子裏亂糟糟的,一片空白。

    代善見她情緒不高,伸手在她背上安撫般地拍了拍,“我知道你也緊張,近鄉情怯嘛,我懂的。”

    兩人都沒再說話,各有心思地沉默著。

    北京的一堆破事兒壓得人幾乎快窒息,說她無用也好,懦弱也罷,她隻想趕快逃離這座城市,遠離那些是是非非。

    半年沒迴家了,忽然間思念就如瘋長的野草一般席卷而來,她終於感覺到了一個人在外漂泊的孤單和無助,她想像小時候那樣,無憂無慮地賴在媽媽懷裏撒嬌,什麽都不用管,天塌下來也會有人替她頂著。

    黨旗是個行動派,想迴家的念頭一旦在腦海中滋生,那迴家這件事就勢在必行,一刻都不想等。

    代善來找她的時候,她正拾掇了幾件換洗衣服塞進包裏。代善問她幹什麽去,她隻說迴蘇州,接下來她們便一起去了火車站,買了最近一班去蘇州的車票。

    京滬高鐵已開通一年多,黨旗這是頭一次坐火車從北京迴蘇州,五個小時的旅程不長不短。火車開動的那一刻,她暗自籲了一口氣,終於離開了——

    代善還有些蒙蒙的,不知怎麽就跟來了火車站,買了車票上了車,直到列車出了北京城,她才將意識到這是要離開北京,去到另一個對她來說十分陌生的地方了。她既期待又矛盾,這一陣的日子過得實在太瘋狂了,有種青春遲來的錯覺——

    黨旗沒想到一直執拗又衝動的代善會能如此沉得住氣,一個人不動聲色地跟蹤她那人渣老公到偷情的酒店,使了點小計謀拿到了備用房卡,

    在房內戰況激烈的時刻沉著冷靜地打開房門,拿起相機朝著床上的那對狗男男一通狂拍,當場抓奸在床,證據確鑿。在床上那對處於震驚中尚未反應過來之時,她又迅速脫身,毫不戀戰。

    高清j□j的激戰圖是代善最後的砝碼,她知道,現在這婚離還是不離,誰說了都不算,隻有她自己說了才算。

    隻是有一件事是代善沒有預料到的,就是沈城。原來徐子俊那相好的並不是沈城,他叫李夕楠,沈城同父同母的親弟弟,李夕楠隨母姓。

    沈城找代善的目的簡單直接,希望代善能夠將那些照片銷毀,他可以保證讓她順利離婚,甚至不留檔。

    經曆過這次徹頭徹尾失敗的婚姻,代善早已不是那個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的傻姑娘了,沈城的條件固然很誘人,可再往深處想想,就算沒有他,有這些照片在手,她也一定可以順利離婚,而婚史不留檔,聽起來很具有誘惑性,白字黑字可以抹去,可參加過她婚禮的親朋好友誰人不知她代善是結過婚的呢,所以不留檔對她來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跟著黨旗迴蘇州的決定雖然很衝動,但她忽然覺得這個衝動也不錯,暫時離開這片汙濁之地,遠離那些讓她惡心的人,人不見心不煩,讓他們這段時間也嚐嚐急得跳腳的滋味,想想都覺得痛快。

    “我早就說你和那姓周的不清不楚,多問幾句還跟我翻臉,現在怎麽著,看見他和別的女人在一塊兒就受不了了?你不是挺能耐的嗎?怎麽不去找他問清楚,扇兩個巴掌也算你賺啊,還有那個包裹的事,不查清楚就這麽算了?躲迴娘家算怎麽迴事兒?風水輪流轉,這迴總算換我罵你沒出息了。”代善聽完黨旗說這些天發生的事後,各種情緒交加到一塊兒,總的來說就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

    列車在無錫停靠之後,下一站便是蘇州北,這一次是真的離蘇州不遠了。

    出站的時候有個年輕的小夥子急匆匆地往外跑,黨旗避讓不及,被他撞個了正著,整個肩膀痛得發麻,小夥兒迴過頭朝她舉手示意,丟下一句“對不起”就跑得不見人影了。

    “什麽素質啊,對不起了不起啊,稀罕!”代善不滿地嘀咕著,“你沒事兒吧?”

    黨旗揉揉肩,搖了搖頭,“走吧。”

    上了出租車後,代善不確定地問:“我這樣兩手空空的去你們家不太好吧?要不你先陪我去買點東西?不帶點兒什麽我總覺得腿軟心虛。”

    “我們家什麽都不缺,別花

    那冤枉錢了。”黨旗不在意地說。

    代善瞪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們家什麽都不缺,那你每次上我們家去,幹嘛拎東帶西的,難道我們家就缺你那麽點兒東西啊?這叫心意!我不管,你先陪我去買點東西,不然我就去住酒店。”

    “行,買,你說怎麽就怎麽。”

    代善更不滿了:“你幹嘛敷衍我!要是不歡迎我去你們家,你就直接說好了,我現在就下車買張票迴北京還來得及!”

    黨旗瞥了她一眼,“要下車趕緊的,再晚就隻有夜班車了。”

    “你怎麽那麽壞啊!”代善嘴一撅,“對了,你給家裏打電話說咱們時候到嗎?”

    “還沒。”

    黨旗迴家根本就是臨時起意,別說打電話告訴家裏什麽時候到了,就是要迴蘇州的事家裏都還不知道呢。

    “那你還不快打,別讓叔叔阿姨等著急了。”代善催促道,見黨旗不慌不忙的樣子,心生狐疑:“你不會連你要迴來的時候都還沒跟家裏說吧?”

    “煩不煩,現在就說。”黨旗被說中心事,不甚耐煩地迴了一句。

    “靠!”代善也無語了,沒想到黨旗也會幹這麽不著調的事兒,不過這丫幹的不著調的事兒好像也不隻這一件,隻是以前她都不知道而已。

    “手機不見了。”黨旗翻遍了所有口袋,然後平靜地看著代善說出這個事實。

    代善不太相信地看著她,“你蒙我吧?讓你打電話就說手機不見了,當我傻啊?別囉嗦了,趕緊打。”

    黨旗聳聳肩,驀地一笑,“你是真傻。”

    “真不見了?”代善再次確認,看黨旗的表情不像是在逗她,仔細迴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肯定是出站的時候被那沒禮貌的家夥撞了一下,就是那會兒他乘機把你手機給順走的,丫居然是一扒手,難怪跑得比兔子還快!”

    自從上迴手機落在周頌玉那兒一次,之後黨旗就將手機裏的資料都在電腦上備份了,手機裏的一些私人照片也都刪掉了,所以這次真的丟了手機卻沒有上一次那樣心急焦慮,反而有種如釋重負後的解脫。

    用代善的手機給家裏打了通電話,媽媽聽說她迴蘇州了,還帶了位朋友迴來,雖然覺得突然但卻掩不住歡喜,問她什麽時候到家,要不要司機去接,黨旗說一會兒就到了,不用麻煩人來接,她們直接打車迴去就行了。

    兩人先去蘇寧買了台新手機,

    辦了張蘇州本地卡,代善在黨旗的新手機上存了自己的號,不免小小得意了一下,“現在你的通訊錄裏隻有我一個人的號碼,我這算不算最特別的存在?”

    黨旗接過手機,麵無表情地輸入了一個新號碼,然後對著代善晃了晃:“這才是最特別的存在,它一直都在我嬸嬸的腦海裏。”

    “吳彥祖,10086,靠,你這叫無恥還差不多!”

    代善在商場給黨旗媽媽挑了條絲巾,又買了一大袋水果,這才心滿意足地跟著黨旗迴了家。

    黨國富在昆山還沒迴,黨媽媽難得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豐盛的菜肴,都是黨旗愛吃的,同時也照顧到代善的口味,怕北方人吃不慣太甜,因此味道都做得比較清淡爽口。

    “之前你打電話說帶了個朋友迴來,我還在想是不是我們旗旗終於肯帶男朋友迴來給媽媽看看了。前兩天在街上碰到彭冬冬媽媽,聽說冬冬的孩子都快滿月了,說要請我去喝滿月酒,旗旗啊,冬冬比你還小兩個月呢。你都二十五了,過了年就二十六了,媽媽什麽時候才能抱上孫子啊?”

    代善用胳膊肘偷偷拐了拐黨旗,小聲問:“你不是才二十四嗎?怎麽一晃就要二十六了?”

    “這邊都是算虛歲的,不是跟你說過嗎?”

    “我當你說著玩兒的呢,按你們這算法,我馬上就二十七了啊?太可怕了。”代善忍不住渾身一顫,這麽一算,自己很快就三十了。

    聽媽媽提到抱孫子,黨旗下意識摸了摸肚子,例假已經晚了四天了,現在她自己都鬧不清到底是希望有還是沒有。

    “媽媽,要不你給我介紹幾個對象,挑個合適的就結了,迴頭我把工作辭了迴蘇州好不好?”

    黨旗忽然冒出這麽一句,把代善嚇了一跳,黨媽媽也有些意外:“你說真的啊?之前你爸爸讓你迴來,你不是死活不肯的嗎?怎麽突然想通了?旗旗,你是不是在北京發生什麽事了?”

    “媽,你想哪兒去了呀,我在北京能發生什麽事啊,我就是想迴家了,一個人在北京呆著沒勁。結婚也沒什麽不好的,別人都能相親,我也沒什麽好矯情的,現在大家工作都那麽忙,相親結婚的多了去了。”黨旗有些泄氣地說,不經意瞥見代善臉色不對,這才想起相親這個詞對她來說是多麽難堪,歉疚地拉起代善的手,“善善,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代善低著頭,神情沮喪。

    黨媽媽不知道發

    生了什麽事,看她們倆都不說話,也沒急著追問,“坐了那麽久的火車肯定很累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今天早點休息。房間都給你們收拾好了,去吧。”

    代善走到客房門口,猶豫了一會兒,看向黨旗,“旗旗,今晚我能跟你一塊兒睡嗎?”

    黨旗笑著揉了揉代善的頭發,表情驀地一收,“不行。”

    “偏心。”代善努努嘴,屁股一扭,自己迴房了。

    黨旗在原地站了會兒,像是認真地在反省自己是否真的偏心。

    偏心,偏向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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