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雪殿前輕靄低籠芳樹,翠色迷蒙,完全看不出方才的肅然殺氣。


    公主閑庭信步,在常月背後款款走來:“事已至此,足下何不樂觀,解藥你已經是有了,再找到走失的同伴,便可以迴去了。這難道,不是好消息嗎?”


    常月立刻停下了腳步,口中問道:“公主說的是誰?”


    “還會有誰,自然是那位紫衫麵紗的女子。”


    常月把心一懸:


    “她現在何處?公主如此殫精竭慮,若說隻為了襄助常月,在下不信。此時並無旁人,不如開誠布公,不必枉費心機。”


    公主輕輕一笑,扶了扶靈髻上的發簪,儀態萬方,婉轉說道:“此言非虛,我幫你也是幫我自己。雖說恐怕是有些麻煩,不過,本公主願助你一臂之力,在此之前,我的人,已經去幫你要人了。你隻須再靜候片刻,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多謝。”常月自始至終並未轉身看她,伴隨太上蕭一道藍光,他盡空而去,留下絳雪殿前黯淡連芳草。


    身在青竹殿的楚問心自從縱火數次未遂之後,才認清了自家形勢:這青衣尊者的唿風喚雨之術真是行雲流水,哪裏有火哪裏下雨。還百毒不侵,連不歸人這種迷香都不怕,真是喪心病狂的物種。


    楚問心忙活得灰頭土臉,疲憊無比地蹲在地下,終於心服口服,眼看著此時身邊口嚼著蜜餞,大剌剌半躺在自己座位上的青衣尊者,一手輕輕滅了一個火球,另一手遞過去一把果子到自己麵前:“請你吃。你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


    “鹹…鹹的?”楚問心猛然覺得自己殺人放火的計劃,在人家眼裏落得十分可笑的地步,像是跟自家寵物鬧著玩似的,頓時十分氣餒。


    “沒有鹹的。給!”青衣尊者盯著手裏的書,淡淡地說。


    “……”楚問心暗暗向他揮了揮拳頭,心想要不是跑不掉又打不過,我早就把你剁成一截一截帶迴去泡藥酒給我風郎喝,定然別有一番風味!


    此時若有旁人在場,看這樣一副畫麵,定會覺得這縱然不是神仙眷侶在打情罵俏,也稱得上兄妹情深其樂融融。


    但,楚問心知道,自己此時不過是個頂著侍女頭銜的人質。


    正在想著風起斯什麽時候才能找到這裏時,麵前又遞過來兩個地瓜。


    “幹什麽?!”楚問心嫌棄道:“我大家閨秀,不吃這種夯貨,…你好歹也是條龍,不附風雅吃零嘴也就罷了!居然還喜歡吃生番薯…我看你也不用等年過半百,牙齒全都要掉光!癟嘴龍!”


    青衣尊者張口結舌,耐心等這額頭鼻子都是碳灰的大家閨秀說完,方才慢慢說道:“我看你這麽喜歡生火,這才不到一天,我這殿中,已是烽煙四起…還好不缺水。你正好幫我烤烤這個地瓜,給我吃…”他頓了一頓:“還有,本尊,今年剛好五百五十歲,算是…年過半千吧!”


    楚問心一聽,挪了挪身子,迴過頭去看他那一張桀驁的臉,半是羨慕半是嘲諷:“這樣的人……天理何在?”


    她此時心裏哼哼:“仗著自己不是人罷了!做一條龍有什麽了不起!”


    青衣尊者盯著她皺皺眉,調侃道:“請你烤個地瓜而已,不傷天害理吧?再說你身為一個侍女,將我的青竹殿放火燒著玩,我也認了,你怎麽說,也該投桃報李吧?”


    “跟你不熟!誰與你投桃報李?”楚問心恨恨接過地瓜,轉手丟進了殿中央的香爐中,接著瞪著他:“你何時放我走?!”


    青衣尊者倒是思慮一番恍然大悟道:“對啊!我不用與你商量,該是命令你!你若不聽話,就罰你陪我待在這裏,直到你年過半百垂垂老矣!”


    楚問心氣哼哼站起來跺著腳罵道:“堂堂魔界尊者,恃強淩弱,以大欺小,不覺可恥麽?!”


    青衣忍俊不禁噗嗤一笑:“好像從你吃飽喝足,一直在忙於如何將我這裏夷為平地,我可是一聲都沒吭啊!這樣看來,仗勢欺人的是你,逆來順受的,是我”。


    楚問心一想好像還真是這麽一迴事,一時間無言以對,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劍將殿內僅剩的一棵修剪得蒼古雄奇的盆栽砍了下來丟到香爐中,扔了個火折子進去,怕是點不著火,左右看了看,扯過青衣尊者案上的一卷厚厚的書砸進去,那火立刻便燃了起來。霎時一股異香撲鼻。


    “我的稀世龍爪樹,我的百年武功心得…”青衣尊者呆看著停住了吃東西的嘴。


    楚問心笑了,覺得能氣一氣他,也是好的!不料青衣尊者繼續說道:


    “不知道烤出來是什麽味道?”


    “………”


    楚問心見這殿中,除了青衣屁股下麵坐著的那個椅子,看書的書案,背後的屏風,好像也沒有什麽可以給她破壞的了!她懊惱地說道:“軟硬不吃…我弟弟他們找來了,定掀了你這個破地方!”


    青衣聽了一想,喜逐顏開:“他若來了,定要感謝我保你平安才是。”他這才從書上把眼睛挪開,認真對楚問心說道:“若不是因為他,你以為你在這四百年來外人不得入的青竹殿,可以這樣上竄下跳,為所欲為?”


    楚問心一聽,十分驚訝:“我弟弟怎麽會跟你這樣的魔頭交朋友?”


    這次青衣尊者沒有迴答她,此時聽得門外傳來會妍的聲音:“尊主,有人來了。”


    楚問心喜不自禁跳起來笑道:“是他們?!癟嘴龍,你要倒黴了!”


    青衣尊者看著她的模樣又是一笑:“我怎麽覺得,當你的夫君兄弟,才是比較倒黴的那一個?走吧!看看是誰!”


    楚問心被青衣尊者牽住了手,怎麽也掙脫不開,估計是什麽束縛咒之類,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嘟著嘴隨他一起出去了。


    然而令她大失所望的是,庭下之人,不是風起斯他們,而是一個躬身肅立的粉衣女子。


    會妍先認了出來:“尊主,這是公主的隨身侍女,晚明使者。”


    青衣尊者一臉笑意:“不知公主有何吩咐啊?”


    那女子微微低頭說道:“我家公主近日身體不適,突發奇想,說要多修福德,聽聞青衣尊者抓了一個凡人柔弱女子,公主知道青衣尊者執法明斷,萬不能輕饒的,因此十分憐惜,便讓婢子來接她過去,問幾句話,若沒什麽相幹,便放她迴去了!”


    會妍一聽她說楚問心是“柔弱女子”,想想她尊主殿中淒慘狀況,不由得咳嗽了兩聲。


    楚問心一聽大喜,以為來了救兵,馬上就要開口時,卻聽青衣尊者握緊了她的手微弱傳音:“在我這裏你畢竟無恙!若真去了那裏,才是禍福難料!”


    她一下子迴過神來:“是啊!我其實並不知道這個公主是何等樣人?她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又那麽好心要送我迴去?無事獻殷勤,必定有詐!”


    這麽一想,她便乖乖站著不動了,任由青衣尊者去發揮,可她沒想到青衣尊者是這麽發揮的:“公主果然仁心仁德,屬下心服。隻是還請公主放心,我與這姑娘,一見如故,談吐默契十分投緣,又怎會傷害於她?晚明使者請轉告公主無需擔憂。”


    台階下的侍女抬頭看了一眼他們,麵露微笑道:“看這位姑娘麵有汙色,處境必定不佳,青衣尊者日理萬機,何必在此微末小事上執著,不如讓婢子將她帶去,免得讓青竹殿操心了。我等知道尊者日夜操勞,忠於公主,那麽此等小小要求,青衣尊者自然會應承公主是嗎?”


    楚問心一聽,這話說得叫青衣尊者無法反駁,自己便鬥膽說道:“我這個灰…是方才跟…他研究烤地瓜的時候蹭的!我在這裏並沒有受傷害,謝謝公主!…哎呀,烤地瓜!”


    她扭頭便跑,扯得青衣尊者一個趔趄,後者衝晚明使者尷尬一笑,隨她跑了進殿,楚問心打開香爐弄出點聲音來,一邊小聲問道:“我看見了!她身後有些黑影子,那是什麽?”


    青衣尊者驚訝笑看她:“你小小修為,竟然看得見?是這串紫色珠子的緣故吧?我也隱約感受到,卻不曾看見。你算是,幫了我了!”


    她翻出那兩個地瓜,撿起地上兩片葉子托起來交給青衣尊者,撅嘴道:“你究竟用我做什麽?隻為引出她來?”


    青衣掰開那個地瓜:“真香!…你算聰明女子,此事尚未明了,不可說!你隻需知道,我無傷你之心。走吧!去給她個說法。”


    台階下的侍女深深吸了一口氣,目色深沉起來:“還真的是極香的烤地瓜…”


    隻見一紫一青二人出來,依舊是手牽著手,十分親密,待到站定後,青衣尊者才笑吟吟地、不疾不徐地說道:“方才話說了一半,才想到地瓜要烤焦了,趕緊去拿,讓你久等了!人呢,是不能去的,因為,她得在這裏備嫁,我們一見鍾情,她已經答應入魔界陪我,長相廝守,明日便是婚期了!公主所慮之事,本不存在,還請公主放寬心!”


    “你要娶她?”晚明使者一臉驚愕之色。


    “嗯!”青衣尊者十分親切地答應一聲:“五百多年的大齡好男兒,娶一門嬌妻,還不可喜可賀?”


    會妍也怛然失色,一言不發隻盯著他倆的手看著:她一直守在殿外提心吊膽,擔心她尊主一不小心被這女人活劈了,他們…怎麽可能?


    她心下一驚:是因為那張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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