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徐清澤這場病讓他們意識到平時確實把徐清澤逼得太緊了,越發堅定了讓他出去遊曆散心的決定。一家人一起吃飯之後,徐丞相便向徐清澤提起此事。徐清澤微微一恍惚,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也好。”徐清澤在家中原本就不多話,這次病好之後話更少了。對上父母關切的目光,徐清澤卻不知該如何迴應。病著的時候他做了一場夢,夢見了很長很長的未來,他與一個人相交相知,最後卻因為立場不同各居一方,落了個不死不休的下場。後來那個人死了,他平靜無波地過完了很長很好的一生。可是正如祖母所擔心的那樣,他並沒有快快活活地活著。他隻是按照別人期望的活法過了一輩子。在夢裏他去了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並不美好,可他又遇到了那個人。相貌不一樣,脾氣卻一點都沒變。那個人舍棄了親王之位,與他一起遊山曆水,仿佛又迴到了他們相識時的那三個月。徐清澤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有些舍不得醒來。隻不過那種荒誕的夢境,終歸隻是一場夢而已,他如何會記掛著一個殘忍無道、野心勃勃的人,如何會與那樣的人相知相許。是以在聽到父母提出“遊曆散心”時,徐清澤怔住了。真的有這迴事啊,原來他真的會出去。他還會遇到那個人嗎?徐清澤分不清自己是期待還是不期待。他還在祖母的孝期中,不能參加各種詩會與宴會。冬雪漸深,徐清澤便帶著兩個書童上山尋梅,每年冬季梅開時節,他都會登山為祖母她們剪迴第一支梅。這是他從小養成的習慣,祖母雖然不在了,梅花他卻還是要帶迴來的。徐清澤一身白衣,沿著積雪的山路上山,爬到半道,見書童氣喘籲籲,他體貼地停了下來:“先坐著休息一下吧。”兩個書童歡喜地坐在他左右,從厚厚的棉布茶囊裏取出水壺,殷勤地遞給徐清澤。徐清澤喝了幾口還熱乎著的茶湯,卻見一人從山路上轉了出來,衣袍是絳紫色的,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中分外顯眼。抬眼看去,那人頭戴玉冠,身披狐毛披風,一看便貴不可言。再細看,那相貌也是世間少有的俊逸,像是天上神仙落到了凡塵之中,不是世間能有的人物。徐清澤心中一震。這人如何會在這裏?這樣一個人,他怎麽就察覺不了對方的身份呢?也許是因為太過喜歡,所以雙眼被蒙蔽了吧。徐清澤收迴視線,將水壺遞給書童讓他收好。如今他們還不相識。雖然不知這人為何會經過這兒,但也隻是經過而已吧?徐清澤正想著,卻聽那人的腳步聲漸漸近了,雪地上的枯枝被踩得咯吱響。那些聲音很小,但落入徐清澤耳中卻格外清晰,他甚至能感受到耳朵鼓膜一下一下的振動。徐清澤微微愕然,抬起頭看向正在走向自己的那人。那人眼底掠過異芒,走近之後仔細端詳徐清澤片刻,便讓緊跟在後方的衛兵將兩個書童拎走。半山的觀雪亭中,隻剩他們兩人。徐清澤聽到兩個書童的唿喊才迴過神來。他起身說:“你為什麽把他們帶走?”那人笑了笑,說道:“自然是因為我想做些不能讓他們看見的事。”他掃視著一身白衣的徐清澤,伸手解下身上雪白的狐毛披風,緩緩披到徐清澤肩上,還仔細地係好帶子。徐清澤錯愕地看著他。來的人正是姬明遠。姬明遠說:“雖然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喜歡上你這樣的呆子,不過既然是我喜歡的,自然不能凍壞。大冬天的,你病才剛好就穿這麽少來登山,像話嗎?”姬明遠伸手捏住徐清澤的下巴,“本來就不如我好看,再病幾天可就完全入不了眼了。”說著姬明遠又就著徐清澤的下巴多摸了幾下:“摸起來倒是挺舒服的。”他的手不由往徐清澤頸後探去。徐清澤憋紅了臉,啪地打開姬明遠的手:“你做什麽?!”姬明遠一把將徐清澤抵在亭柱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被固定在懷中的徐清澤。他和徐清澤一樣,也夢見了許多事。當然,他也和徐清澤一樣,不相信自己會喜歡上一個想法、立場都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人。徐清澤那些愚蠢的堅持,在他看來是可笑至極的。姬明遠完全無法想象自己會那麽喜歡一個人,喜歡到為對方放棄野心和霸業,隻想著陪對方遊山曆水、開懷暢飲。眼前這人不是頂漂亮,又不會討好人,有什麽好喜歡的?更何況這人心腸還那麽狠辣,幾乎親手把他送上死路。在那之後,這人若無其事地娶妻生子,快快活活地過了一輩子。就那樣他還喜歡,他是傻了麽?姬明遠想不明白,即使親眼見了人也想不明白。姬明遠伸手揉捏著徐清澤的腰:“你也夢見了對吧?那個‘未來’,你也夢見了。要不然你見到我的時候,不會露出那樣的神色。”他仔細端詳著徐清澤的臉龐,“雖然看不出你有哪一點能讓我繼續,不過既然我們有過那麽一段感情,總要讓我嚐嚐你的滋味才行。”徐清澤心中怒意翻騰。夢裏他是眼瞎了嗎?居然會覺得這種家夥和自己誌趣相投?這才是這家夥的本來麵目吧?早就聽說三王爺浪蕩又荒唐,今日一見果然不假!徐清澤慢慢冷靜下來。既然迴到了一切開始之前,那夢裏的一切應當不會再發生了,他與這位三王爺的情誼在夢裏應該算是了斷了吧?而看這位三王爺的模樣,也不像是多喜歡他的。徐清澤淡淡地說:“我還在孝期之中,若是王爺想‘嚐嚐滋味’,還需明年再來。”世上美人那麽多,過個一年這位三王爺就該把他忘得一幹二淨了。那段令人輾轉反側難以忘懷的情誼隻是一個夢而已,當不得真。要是再過一年這位三王爺還記得,到時再另想應對之法也不遲。左右他們都是男人,他不願意,這位三王爺總不能逼他。姬明遠對自己的脾性也很清楚,特意繞來一趟已是難得,再過個一年,他肯定該忘了。他盯著徐清澤,見徐清澤神色平靜,一點都沒因為被人困在懷中而窘迫,心裏不大痛快。要知道這段時間他為夢所擾,都不曾好好歇著,而這人竟跟個沒事人似的,還有心情踏雪尋梅。姬明遠“嗬”地冷笑一聲:“你在孝期,與我何關?”徐清澤僵住。姬明遠說:“都說想要俏,一身孝,你這一身素白倒是挺好看的。”徐清澤趁著姬明遠不備,抬腳用膝蓋撞向姬明遠的要害,緊接著手肘一抬,狠狠擊向姬明遠胸口,終於順利脫了身。對姬明遠這人的品行,他已經完全不抱希望了。得罪了就得罪了吧,反正他們也不可能好好相處。文臣連皇帝都敢指著鼻子罵,怎麽會怕區區的一個王爺?姬明遠下-身發疼,看向徐清澤的目光便有些狠厲了。原本隻想討迴自己受夢所擾的債,現在又添了一筆!他長這麽大,還不曾被這樣對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