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衣衫縷濫、容貌醜陋的客車,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咳咳慷慷、偏偏倒倒地行走在大坑小氹的桃山公路上。車內擠滿的乘客,宛若一片疾風狂吹的蒿蓬,或如山澗茂密的水草,前傾後仰,東搖西擺。桃坪鄉鄉長王孝清中途上車,沒有座位,擠在第五排的行道裏,手緊緊地抓住頭頂橫杆,臂膀已經吊得酸痛。鄉上有一輛北京二一二,鄉黨委書記卓懷明下村檢查春播情況坐走了。卓懷明前腳剛走,王孝清後腳接到縣委組織部辦公室的電話,叫上午十點半之前趕到縣委組織部,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周師科和縣政府分管文衛的副縣長丁學平要找談話,他別無選擇地擠上這輛中巴車。

    他心裏直打鼓:找我談什麽呢?是不是那件事縣裏知道了?想到這裏,他心裏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情緒驀地降到冰點。

    現在搞接待,進歌舞廳成了一種禮儀規格。有首打油詩道:領導來了怎麽辦?後聽匯報先吃飯;吃過飯後怎麽辦?歌舞廳裏轉一轉;轉了歌廳怎麽辦?撈起小姐裙衩看,請問小姐幹不幹。現在很多歌舞廳,已經成了“妓院”的代名詞。小姐坐台有“暈”、“素”之說,含有某項特殊服務為“暈台”,不含特殊服務則為“素台”。曾經有一位先生請小姐給進歌舞廳的先生打“暈”、“素”的百分比。小姐說:“素”的占百分之十;半“暈”半“素”的占百分之二十:“暈”的占百分之七十。在先生的反問下,小姐給她們自己打了同樣的百分比。先生不解地問:“怎麽這樣大的比例?”小姐說:“有什麽奇怪,先生為了找刺激,小姐為了找票子。”王孝清在桃坪鄉當一般工作員時沒進過歌舞廳。當鄉長了,給當工作員就有區別了,上級領導來,不親自陪同,就認為掉了擋次,降了規格。特別是碰上上級實權部門,即使一般工作人員也得親自出麵陪同;不然,大水衝了龍王廟還理不清龍脈。

    王孝清最受啟發、感慨最深的是前年那次水災,毗鄰的洪洞鄉受的災沒有他們嚴重,可得到的救災款和物資卻比他們桃坪鄉多得多。一次,他和洪洞鄉的李鄉長一起到省外考察,住在一個房間擺閑龍門陣,突然想起這件事,就請教他們多得救災款和物資的奧妙。李鄉長傳給他經驗:“一要叫得兇,二是逗得瘋。”王孝清不理解。李鄉長啟示道:“你太老實了。叫得兇,就是小事大叫,小災大報。你實事求是,一老一實的,人家認為你是憨包、傻子。受了一畝災,你報十畝,上麵又沒有哪個來丈量;就是來丈量又怎麽樣?要到款子我沒個人揣腰包。逗得瘋,就是要陪好客,用酒逗,用小姐逗,逗高興了,款子和物資就有了。你想,他們手中拿的救災物資,給張三麻子行,給王四跎背也行。隻要沒貪汙,給誰都行;就算給多了,追究責任,也隻是工作上的枝節問題,算不了什麽。”“哦哦。”王孝清如夢方醒,真是“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所以,以後舉凡上級來人,王孝清一律親自出麵,熱情接待。

    在接待過程中,王孝清又發現一個秘密,接待送禮用的錢財是鄉上的,建立的關係卻是自己的。以前他到縣裏聯係業務很困難,堂堂一鄉之長,吃飯還得自己掏錢。後來關係建立了,進城走一路吃一路,根本用不著掏一分一文。雖然,良心發現這等於變著法子吃鄉財政;但多吃幾次吃順口吃麻木後也就不在意了,甚至不吃還隱隱有點饞得慌。

    在這樣一種思想境況下,王孝清鬧出了桃色新聞。

    縣委組織部副部長任天明來桃坪鄉政績考核,這牽涉到頭上的烏紗帽,王孝清自然熱情接待,自然要進歌舞廳。

    部長又怎麽樣,也是人;隻要是人,就要食人間煙火。晚上酒醉飯飽後,王孝清說:“任部長,找個地方吼兩曲揮發一下酒精如何?”

    任天明沒開腔,組織部幹事小董悄悄問王孝清:“在什麽地方?”

    王孝清說:“就到鄉政府旁邊的‘追月’吧。”

    小董的頭搖得像撥郎鼓:“不行,在這裏活動熟人多,被人看見了影響不好。任部長有‘窩子’,在城邊上,很安全,又能避開鄉上人的耳目,幹脆去那裏算了。車用我們的,你一個人去,耍一兩個鍾頭,仍然迴來住鄉政府招待所。”

    任天明口頭推辭:“算了吧,這樣怕不好。”但屁股早已坐上了那輛越野三菱。

    一個人耍了一個單間。王孝清看看表,快十一點,已經耍有兩個鍾頭了,屬於小姐打比例屬百分之十行列的他心裏想:這麽長的時間了,該做的事肯定做完了,離老婆給他規定的晚上迴家時間還有一個鍾頭,恰夠趕路。但任天明正耍在興頭上,王孝清不好催促,隻好耐著性子等。休說十二點,十三點過了任天明還沒有走的跡象。王孝清多喝了兩口酒,太陽穴有點痛;晚上一般不熬夜,眼皮子直住下沉,幹脆在歌廳裏睡著等,要緊的是找個借口應付老婆,就說與任天明到紫桐村去,遇到扯筋的事,迴不了家;紫桐村不通電話,交通也閉塞,她無辦法查實。想到這裏,就倒在歌廳沙發上合上了眼皮。

    小姐不讓他睡,掏掏他的耳朵,搔搔他的腋窩,鑽鑽他的肚臍眼兒,溫柔得熔鋼化鐵的巧手最後落在他特別敏感的部位。僅僅幾個迴合的搓揉,就把王孝清從百分十的行列裏,強拽硬拖進了百分之七十的行列。

    “走了,王老板。”小董輕輕敲了敲王孝清的包間門,在喉嚨裏喊道。

    王孝清正在消魂境界中悠閑散步,突然門被敲響,委實嚇了一跳;王老板,喊錯人了吧?他懵懵懂懂地想。小姐說:“喊你呢。”小董以為他睡著了,又喊了一聲,他聽清楚是小董的聲音,才驚魂甫定地答道:“好好。”看時間,已經三點過了,真是寂寞恨更長,歡娛嫌夜短。

    接帳出門上車。彼此無語,隻有車子劃破深夜的“唰唰”之聲。

    任天明和小董迴到鄉招待所,進門掩跡,鄉上一般人不知道他們晚上幹了些什麽。還有一個多鍾頭才天亮,王孝清想在招待所開間房睡一會兒,覺得不妥,迴家又不恰當,便思謀到辦公室打打盹混到天亮算了。臨分手,他對小董說:“天亮你給我家裏打個電話,你嫂子姓卓,叫他卓姐吧,說我們昨晚在紫桐村有事沒迴來,今天下午迴來。順便告訴任部長,叫他盡管睡,到時候我叫食堂小王來喊你們吃早飯就是。”

    離開招待所王孝清才想起,辦公樓是鎖了的,不可能這個時間去叫管鑰匙的張老頭開門。在外遊蕩吧,一來實在(目+困)得不行,二來夜露重,冷颼颼的,才感冒沒幾天,再感冒怎麽辦?左思右想,還是迴家睡覺吧。老婆不問則罷,要問,就說同縣委組織部任副部長和小董到紫桐村了解情況,黑了才吃晚飯,迴來的路上又遇上車子輪胎爆了,前不巴村,後不著店,步行了十多裏路借了一輛自行車,到九裏村修車店賣了輪胎去換了才迴來,沒當山寨王就是天大的運氣了。

    迴到家裏,老婆都要睡醒了。問,王孝清按想好的說。老婆覺得在理,沒開腔。王孝清脫掉麵子褲,按習慣穿春秋褲睡覺。老婆不知怎的,發現王孝清春秋褲褲縫在外麵,說:“你這褲子怎麽穿反了?”王孝清心裏有點慌, 低頭一看,果然是反的,知道是在歌舞廳裏慌裏慌張弄出的名堂,但他馬上鎮定下來:“前天晚上就是這樣穿的。”

    “你洗澡時我是把衣裳褲子正反麵清理好給你拿來的。”老婆說。

    “哦,我還認為你像前次一樣,反著麵給我拿來,我又翻過麵來穿的。”

    老婆沒開腔了。王孝清慶幸自己哄過了老婆,還親昵地在老婆的某個部位摸了一把,滅燈放心地睡了。朦朦朧朧間,電話鈴響起來了。早已起床的老婆接了電話,隻聽得她問:“縣委組織部的小董?哦。呃,他不是迴家了嘛,怎麽昨晚你們一起住紫桐村沒迴來呢?”

    放下電話,老婆頗覺蹺蹊;聯想到快天亮了才迴來,穿反的春秋褲,這莫明其妙的“請假”電話,是不是在外麵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想到這裏,一股無名怒火從心底躥上來,一把拉開王孝清的被蓋:“你給我說清楚,昨天晚上究竟幹什麽去了?”

    王孝清聽見電話是小董打來的,就知道事情要露餡兒,但已經來不及去接電話,更沒有時間給小董共同編織謊言來遮掩了,隻好硬挺著說:“車爛了時,我招了一輛貨車,叫小董和任部長先走,我幾時修好車幾時迴來,修不好就不迴來,叫他給你打個電話。他不曉得我已經修好車迴來了。”

    謊話難圓。本來老婆對現在迴家越來越晚、常常喝得醉醺醺的王孝清已經產生了不滿情緒,現在又開了近乎徹夜不歸的先河,今後就更可以尋找理由通夜不迴家了,嚷著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王孝清這才慌了,如果真的鬧起來,自己麵子無關緊要,牽涉到任部長,反映到縣裏,不是吃不完兜著走?便承認了耍歌舞廳的事。

    不承認則罷,一承認老婆更給他個沒完。王孝清隻好求饒:隻要不牽涉到任部長和小董,要怎麽樣一切悉聽尊便。

    老婆容不下這件事,提出堅決要與他離婚。從內心說,他是不想離的。老婆說,離了,一切都算了;不離,就鬧到縣裏,鬧到法庭……

    婚就這樣離了,想到這裏,王孝清苦不堪言地搖搖頭,暗忖道:這女人是不是食言而肥,離了婚後還不甘心,悄悄地告到縣裏領導那兒去了?不然,這縣委組織十萬火急地找我去談什麽話?完全有可能!這女人說話經常不算數,我怎麽把這點給忘了?

    “喂,王鄉長,進城?”車停了一下,上來一個人,桃坪鄉徐石匠,認得王孝清。

    “嗯。”

    “我看你臉色不對,是不是進城上縣醫院?”

    “辦事。”

    “哦。”

    十點過一刻,王孝清到了縣城。是禍免不脫,免脫不禍,如果老婆真的到縣裏控告了自己進歌舞廳的事,我就要硬著頸子挨這刀,丟職坐牢也要保全任部長和小董。王孝清在心裏告誡自己,下車後給徐石匠打了一個招唿,逕直朝縣委組織部走去。

    話是在組織部三樓小會議室談的。當王孝清誠惶誠恐地被組織部辦公室魏主任領進會議室時,周師科、丁學平、任天明早已恭候在了會議室。

    “王鄉長,坐。”剛跨進會議室,任天明熱情地招唿他,從茶幾上抽了一個一次性紙杯為他泡茶。

    王孝清見有任天明在,心裏一下踏實了許多。他對周師科和丁學平點點頭,莞爾一笑道:“周部長、丁縣長好。”“鄉上工作忙吧。”周師科和藹可親地問。

    “這段時間有點忙。春耕快要來了,管秧苗,殯紅苕,撒高梁,一串串的活路,忙得打屁都不成個數。”

    “嗯,忙點好。” 周師科說著,掉頭征求丁學平意見:“你談哇?”

    丁學平說:“還是部長談。”

    “好吧。”周師科喝了口茶,合上杯蓋用手捂住,不知是習慣動作,還是在尋找撫摸某種東西時的感覺,手指輕柔而緩慢地在杯蓋上撫摸著,將頭轉向王孝清,“今天我和丁縣長、任部長找你來,主要是根據縣委常委會議決定,準備換換你的工作。”

    王孝清心裏“咯噔”一下,忽然緊張起來:真的是處分前的領導談話。

    “你知道,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西部大開發,積極采取措施招商引資,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招來一位外商,卻被幾隻蒼蠅嚇跑了。裘書記、紀縣長大為光火,下決心要開展一場滅蠅行動,準備新成立一個機構,叫滅蠅辦公室,待滅蠅工作結束,過渡為常設機構縣愛衛辦公室,正區級單位。組織上知道你才離了婚,思想不愉快,從愛護你的角度出發,想給你創造一個有利於工作的環境,調你到縣滅蠅辦任主任。希望你理解領導的苦衷,盡快走出婚情的陰影,好好工作,讓領導放心。”

    王孝清暗自長籲了一口氣,放下懸著的心。縣滅蠅辦公室,這算一個什麽單位?打蒼蠅!他知道,縣裏科局領導調到鄉鎮當一、二把手,是重用,因為領導著數千上萬的人,算一路諸侯,唿風喚雨,威震一方;而鄉鎮一、二把手調到縣裏當科局領導,為賦閑,說著好聽,是縣裏幹部,而一個單位就隻有那麽幾個人,辦什麽事都得求人。當然,也有例外,如財政、國土、城建、交通等稍好一點的熱門單位,一般沒有特殊背景和特別能耐的人,想也不要想。他從鄉長調任主任是平級調動,但權力範圍大大縮小,明平暗降。退後一步想,雖然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沒有降自己的職級就是萬福了,叫當打蒼蠅的主任就當打蒼蠅的主任吧,隻要工資不少飯碗有保證就沒有什麽了不起的。

    “感謝周部長、丁縣長、任部長對我的關心,感謝組織對我的愛護。”王孝清說,“這段時間,我的思想壓力真的很大,我已間接向組織提出過變換一下工作環境的要求;沒想到組織這樣關心,我真的從內心表示十二萬分的感謝。”

    丁學平說:“如果沒有意見,組織部今天就發通知了。組織上準備給你配備一名助手,等一會兒組織上找他談過話,你們見見麵認識一下;同時給你配三名工作人員。在縣裏,新單位一下配這麽多人,是破天荒第一次,從這裏你體會得到縣委、縣政府對滅蠅工作的重視。社會上有一種說法,鄉鎮幹部平調到縣級部門任職是不降職的降職,不處分的處分。你不能存在這種看法,要知道這是對你的重用。關於辦公室,已經給政府辦公室向主任打過招唿了,再緊再困難,至少調整出兩間來給滅蠅辦。望你下午迴鄉上,把工作移交給卓書記,明天最遲後天到組織部報到。時間安排得過來嗎?”

    王孝清心想,隻要通知了,我屁股上麵兩巴掌,今天晚上到組織部報到都無所謂,還用得著明天後天?轉念一想,何畢這麽急呢?一沒調你當書記縣長,二不多發工資獎金。但想到苦難的家庭,想到走得神不知鬼不覺,便迴答道:“我明下午來報到。”

    “好。”周師科帶著讚賞的語氣說,“組織上知道你是一個幹淨利落、雷厲風行的人。怎麽樣,任部長還有要補充的話沒有?”

    “沒有。”顯得有點油頭粉臉的任天明說:“我已經傳唿了卓書記,把王鄉長調動的事跟他講了,請他下午趕迴鄉上等著王鄉長移交工作。任免通知上午部裏已經打印好了。”

    “那請王鄉長,不,從這一刻起,我們該改喊王主任了,到部辦公室休息一會兒,如何?”周部長略帶幽默地微笑著說。

    “我帶王主任到辦公室。”任天明說。

    王孝清微笑著點點頭站起身,任天明執意要讓他走前頭。剛走出辦公室,任天明就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說:“我還擔心你接受不了。”

    王孝清心裏不很愉快,說:“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打蒼蠅就打蒼蠅,無所謂。”

    任天明列席了常委會,他想再談點什麽,但已經到部辦公室門口了,不便多談。起眼一看,一個中等個子、眼睛微突、臉都快笑爛了人,正在部辦公室同魏主任說話。

    這人叫錢一莊,縣衛生局辦公室副主任。組織部通知他,說周部長、丁副縣長找他談話時,他就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了什麽。祖墳通氣,時來運轉了?在組織需要年老的時候,自己又年輕了;組織需要年輕的時候,自己又年老了的節骨眼上,是不是領導晚上在磨子上睡覺,突然之間想轉了,要安慰我一下?

    到了組織部辦公室,有一定私交的魏主任笑著對他說:“老錢,該你辦招待了。”

    錢一莊一聽這話,血壓陡然升高五十度,差點沒能控製住自己。機關中人,不明白組織部門的人笑話要你辦招待是什麽意思,除非你是傻瓜。

    “該辦就辦吧。”錢一莊不便問,打啞語道,“哪個單位會要我喲。”

    魏主任說:“等幾分鍾就知道了。”

    正在這時,任天明陪著王孝清進辦公室來了。錢一莊忙站起身向任天明伸出手:“任部長,您好。”

    “哦,來了。”任天明表情淡淡地,“周部長和丁縣長正在三樓小會議室等你呢。魏主任,你跟王主任泡一杯茶。”他臉迎向王孝清,“你在這裏喝一會兒茶吧,我陪錢主任到會議室談話。”

    到了會議室,周師科、丁學平問了一些諸如衛生局情況怎麽樣、辦公室事情多不多等外圍話後,讓錢一莊到縣滅蠅辦當副主任的縣委意見浮出水麵。

    錢一莊真的沒有料到,在政治生命因年齡的無情增長而快要結束時,卻日出雲罅,柳暗花明。人生就這麽怪,想當官時當不到,他自我安慰道:當官有爬上山頂盡覓無限風光的欣喜,也有上坡腳杆累、下坡腳杆酸的痛苦;我雖然在山底徘徊,沒有看到山頂的無限風光,但省卻了上坡下坡的勞累。況且,看到無限風光的人,總會留戀所見風光,這就是那些當官的人,到了退休年齡,還戀棧著不願退下來的一大原因。他曾在胡子越長越長,提拔了無蹤影時鬧過情緒,提出要到縣醫院重操舊業當醫生,理由是有藝不辜身,但未能如願。眼看年齡一天天往上躥,躁動的心漸趨平穩,當官的欲望慢慢死了的時候,沒想卻意外地當上官了。

    不過,滅蠅辦副主任,這算一個什麽官?錢一莊的眉頭驀地蹙成一個墨點,但很快便舒展開去。他告誡自己:管你什麽辦,就看你怎麽辦,滅蠅辦副主任大小好歹也是一個副科級,隻要提拔了,手裏有權了,水池的假山下麵我也能捉出螃蟹。

    周師科和丁學平仿佛從錢一莊一蹙的眉頭上窺破了他的內心世界,突出強調了滅蠅辦的重要性,提到了需要仰視的高度:是縣委、政府貫徹落實黨中央西部大開發號召的重大舉措,是改革開放、招商引資的重大舉措,是牽涉到山泉縣經濟發展、社會穩定的重大舉措。 周師科還將常委會上裘自鳴的選人標準複述了一遍:“滅蠅事關重大,不要認為可有可無。新單位、新工作,要開創出新局麵、新氣象,一定要選拔工作能力強、魄力大的人來負責。”意思很明白:不要認為這個單位不起眼,組織非常重用你呢!

    錢一莊就覺得肩頭的擔子泰山一樣沉重,千恩萬謝組織的關心後表白道:“世在人為,有為才有位。隻要能有所作為,再不起眼的單位,都能幹出一番社會公認的業績。”

    周師科表揚道:“不錯,說明組織有眼光。”

    丁學平說:“認識深刻,有這種思想,一定能搞好滅蠅工作。”

    錢一莊似乎有一點不好意思:“請組織放心,我不幹就不幹,要幹一定幹出個樣子來。”

    周師科和丁學平交換了一下眼神,征求任天明有什麽談的沒有。任天明搖搖頭說沒有。於是,就讓新搭班的兩位滅蠅辦領導人見麵,鼓勵他們要互相配合,步調一致,滅蠅工作時間緊,任務重,要好好幹,不要辜負領導的信任和希望。所配的三名工作人員,常委會決定,都從衛生部門抽調,已經給衛生局解局長說了,下午把名單報來。當然,你們也可以推薦。正在這時,丁學平的秘書小秦進來請他聽電話,說罷將接通了的手機遞給他。

    電話是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向村打來的,說是找縣檔案局和精神文明辦領導商量,一個單位調整一間屋出來給滅蠅辦做辦公室,文明辦陳主任沒有什麽意見,但檔案局王局長不願意。向村好說歹說說不通,和盤托出是丁縣長交辦的。王局長口氣很大,說丁縣長交辦的就叫丁縣長直接找他。丁學平無形中有點畏怯王局長,因為王局長的胡子長資格老,言辭尖酸刻薄,為人迂腐固執,就指示向村轉告王局長,調屋是縣委常委會的決定,要顧全大局,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不等向村再開口,丁學平“叭”地關掉了手機。

    丁學平被擾亂了的思緒好容易才冷靜下來。他向新任命的兩位主任交待了近期工作:一、抓緊把縣滅蠅辦的牌子掛起來;二、盡快籌備召開縣滅蠅行動總動員大會;三、把滅蠅聲勢造起來。

    “兵貴神速,一切工作越快越好。”丁學平這樣結束了他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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