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並不是什麽真正的山崖巨穀,而是一方窄小的異界。那裏等級分明,靈力稀薄,漸漸形成一套邪惡陰毒的功法,可以通過彼此吞噬魂魄,增長修為。不知因何機緣,開辟了一條界路,猶如一條長長的走廊,將兩界連接起來。此界人口眾多,又靈力充盈,在深淵看來,猶如羊圈,頓時掀起兩界之戰。這個陣法確實能將這邊的門鎖住,讓另一邊的人無法通過。但要長久鎖住界口,是一個極為浩大的工程,浩大到哪怕真人為源,也必須精雕細琢,不得隨意揮霍靈力。這個陣法隻是剛剛好壓製了深淵的反抗,並沒有太多的餘力可調動。青崖掌門苦笑著搖頭:“當初一堆老頭子,但凡在占卜之道上有些斤兩的,都聯手推測天機。深淵那邊靈力稀薄,又生育艱難。在沒有外力介入的情況下,哪怕可以通過生育而增長整體實力,也會是一個極為緩慢的過程。想要打破這個法陣,至少也要上千年。在這千年間,新的真人會產生,陣法也會不斷修進,自然有更多喘息的餘力,來解決深淵的問題。”季芳澤垂下眼睫:“但是現在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這個過程被急劇縮短了。”青崖掌門苦笑:“是啊。現在我們終於知道,為什麽深淵遺子排著隊去送死了。”那些安安靜靜在人間長大的,兩界血統混合的人,被奇怪的聲音蠱惑,犯下殘殺同胞,吸食他人魂魄的大罪。他們有的天分高些,躲躲藏藏,竟也能至金丹元嬰;有的天分平平,便在犯錯後不久,被輕易舍棄。等到長久蟄伏的深淵驟起反抗,人們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些看似瘋狂,誤入歧途的深淵遺子,原來都是被迫不及待宰殺的人畜。他們被此界的人殺死後,魂魄沒有進入此地輪迴,而是歸於深淵,成了深淵內其他人的養分。季芳澤和他們的猜測顯然是一致的:“深淵遺子隻是加快了這一切,就算沒有他們,深淵日複一日休養生息,積累人口,也終有一日,會突破陣法的限製,哪怕你們再在陣法上疊加一百層也一樣。想要一勞永逸,唯一的辦法就是直接炸毀通道,以絕後患。”這條界路本就是意外,兩界之間隔著蒼茫虛無,一旦徹底斬斷,就不可能再次找到方向。“我們自然也試過,但是做不到。要炸毀通道,至少要將陣法的一個點固定在通道的另一條盡頭,深淵之內有烈烈濁氣,我們的人無法真正踏上深淵的地界。當初,”掌門頓了一下,“人間女子被抓去深淵,也不過是在通道中暫住。”“那你們現在可以再重新試一下了。”季芳澤轉身,聲音在夜色中沁涼如水,“既然我有一半深淵的血統,死後魂魄會歸於深淵,想必肉身,也是可以穿過通道,進入深淵內陸的。”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第171章 不知何時, 明月已經蒙上了一層雲,半遮半掩之間, 夜色轉暗,風也多了幾分浸骨涼意。季芳澤聲音淡漠:“我知道你們中大部分人不相信我, 可能懷疑我別有目的, 但你們應該也很清楚,想要徹底炸毀通道,我是你們唯一的選擇。”當初眾人肯定也想過這件事, 甚至那些被擄走的女子,背後未必沒有這樣的隱情。但現在結果已經很清楚了, 人族無法踏足到通道的另一端。穿過封閉多年的路, 到一個未知又兇險, 身遭皆是敵人的地方埋下陣點, 炸毀兩界之間的通道。這件十死無生,注定有去無迴的事, 隻能交給深淵遺子來做。可當初深淵留下的那批孩子,這些年也死得差不多了,現在想重新撿起來培養一個,既要修為強勁,還得自願犧牲, 恐怕是在做夢。“希望你們能盡快做出決定,畢竟時間不等人,我也不是所有時候,都這麽樂於奉獻的。”季芳澤向後退了兩步, 突然對背後伸出手,借著一縷幽風,將什麽捏在了指尖。掌門心思都沉在季芳澤的話裏,餘光瞥了一眼,看到季芳澤指尖嫩白的一角,像是什麽花瓣。季芳澤輕輕摩挲了一下指尖的杏花瓣:“或許下一刻,我就反悔了,決定把人重新綁迴來,藏到深山老林裏去。從此兩人閉門隱居,再不問世事。”說著,季芳澤的聲音低沉了一些,語氣中頗有幾分心馳神往的意味。掌門沉默片刻,斟酌字句道:“其實這次重布陣法,風險雖有,與生機也是五五開。若能順遂度過,眾人定會吸取此次教訓,立刻著手改進陣法,到時阿澄未必不能全身而退。”但季芳澤前往深淵,先不說他能不能順利到達另一端,就算他真的做到了,通道炸毀,他也不可能迴來了。他一定會死在深淵,若是落入敵手,隻怕立時魂飛魄散,便是最好的結局了。以季芳澤的行事作風,想必不會太在意所謂天下蒼生,若想與葉澄長相廝守,這才是最不該選擇的路。季芳澤聞言微怔,臉上的冰冷神色,也在這一怔間柔軟了些:“掌門以為,我心中難消的執念,是什麽呢?”不等青崖掌門作答,季芳澤卻自顧自道:“當年寒冰洞後,那個聲音糾纏了我一段時間,惑我修行深淵功法,說隻要我肯,不出十年,師兄必是我掌中之物。我當時答,我沒想過一定要得到他。”季芳澤在葉澄麵前,極力規避與深淵有關的一切,而麵對其他人又沉默寡言。所以這些事,還是第一次說出口。季芳澤的聲音並不高,在夜風徐徐中竟有幾分溫柔:“我前兩日一時衝動,將他困在裏麵,卻不覺得快活,反而備受煎熬。夜裏坐在湖邊發呆,突然想起當時這番對話,方憶起初心。”他愛葉澄,怕葉澄受到傷害,故而生出心魔,並非為了獨占和廝守。既然愛白鶴高潔從容,展翅疏闊,又將白鶴困於牢籠,剪去雙翅,豈不是與心中執念背道而馳。掌門神色複雜:“你當真想好了?”“是。”或許在世人看來,讓葉澄前去赴陣才是最好的選擇,但對季芳澤來說,葉澄身處險境,他卻什麽也不能做,隻能等待所謂“命運”的抉擇,每一刻就是惶惶不可終日的煎熬。倒不如,由他親手將周遭的荊棘除掉,若他成了,從此白鶴山高海闊,再不必受此困擾;若他不成……也算一了百了。“我想把話說在前麵。”季芳澤垂下眼睫,“既然葉澄這次不顧我的意願,那我要去做什麽,也沒必要讓他知道。若是他提前得知這件事,我便不會再去了。”他怕葉澄攔他,也怕葉澄不攔他,更怕葉澄打算和他一起進入界路。既然不會有自己想要的結果,又何必徒增煩惱。“可他總會知道的。”季芳澤背對著他,聲音沒有什麽波瀾:“那就是你們的事了。”青崖掌門離去,季芳澤踩著湖邊濕潤矮小的莖葉,慢慢向前走。還是熟悉的方向,但這次的心情卻和以往截然不同,因為家裏已經沒有他期待見到的那個人了。季芳澤突然想起那日來尋葉澄的男子,明明麵容還年輕,眼底卻一片死寂。聽葉澄說,那是青蓮真人的道侶,因為痛失愛侶,一夜白頭。若我死了,師兄也會為我白頭嗎?別白太多。白的多了,就不像那個意氣風發,瀟灑快活的少年郎了。隻需白上那麽一兩根,藏在青絲底,就剛剛好。院落在夜幕間格外沉寂,季芳澤坐在廊邊,杏花樹下,閉上眼睛,好像還在那個和風醺醺的春日下午。他坐在這裏看陣法圖,察覺到葉澄悄悄從背後接近他,於是滿懷期待地等待著,看葉澄是想捉弄他,嚇唬他,還是,想要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