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短暫停歇了一白天的聲音,在這一刻又冒了出來,帶著某種極深又惡劣的趣味。【那又怎麽樣?】季芳澤任由自己浸在水中,肺腑間的空氣慢慢變少,他卻神色漠然,【青崖山有一半的年輕弟子都喜歡他。】【可你和別人的不一樣。】季芳澤嗤笑了一聲:【我又和別人不一樣了。】他原本不怎麽理會這個聲音,現在卻突然覺得說說話也好。因為很多話,他也沒有別人可說。【你比別人更接近,所以也比別人更絕望。因為你我都很清楚,他這樣的人,永遠不會對自己養大的小崽子動心思。你剛剛就什麽都沒穿地泡在桶裏,他卻連避諱一眼的想法都沒有。】如果葉澄避諱,至少說明他有一點介意。葉澄越是坦蕩地接受季芳澤的親近,就代表在他心裏,季芳澤隻是個師弟,甚至可以說,隻是個孩子。【你打算一輩子撒嬌賣癡裝可憐,博取他的憐惜,在他心裏做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嗎?你甘心嗎?】季芳澤反問:【不然呢?】【拜我為師,修行你父親一族的功法。我保證不出十年,你就能把他搶迴去關起來,用鐐銬拴在床上。隻需要一點小手段,你甚至可以讓他懷孕。靠他可憐你才能留在他身邊,和逼得他一步也不能離開你,你更喜歡哪一個?】季芳澤緩緩吐出一口氣,氣泡咕嚕咕嚕路地冒到水麵上:【你說這些,不過是為了騙我聽你的。如果我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做,才會永遠失去他。】季芳澤多少鬆了口氣,這人既然選擇想方設法利誘他,就說明目前這人是沒有什麽威脅能力的。【對,你有可能會永遠失去他。】那聲音並不介意被季芳澤揭穿他的真實用意,狡黠道,【可如果不試試,你就永遠也得不到他。】在水下待了很久的少年,突然躍水而出,濺起巨大的水花。他濕漉漉的腳踩在地麵的草席上,披上中衣,才緩聲道:【我從沒想過一定要得到他。喜歡一個人,不一定要邁出去這一步。】【你在撒謊!】那聲音斬釘截鐵,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樣,【我最了解你們深淵一族的天性!如果你真的不心動,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麽?你是為了和我解釋,還是為了說服你自己?!】季芳澤濕著頭發,胡亂披著外袍,摘下窗邊的那串風鈴,拉開了屋門:【滾吧,別再來煩我。如果你不想我去找青崖山的老頭子,寧可自請搜魂,也要查一查你來曆的話。】這兩間草屋堪稱近在咫尺。季芳澤三兩步過去,剛到門前,另一間草屋的門就開了。葉澄換了件更柔軟的家常素衣,長發鬆鬆垮垮地挽著,顯然已經洗漱過了。他站在門前,眉眼柔和:“怎麽跑過來了?”按照葉澄第一次夜翻窗戶的行為延續,他們過去一起睡,都是在季芳澤的屋子裏。季芳澤進了屋,先把風鈴掛在窗前,然後乖乖地坐在床邊,任由葉澄給他一點點烘幹頭發:“那邊到處都是水,懶得今天收拾。”葉澄想起自己剛剛聽到的隔壁水聲,不由失笑。芳澤平常看起來嚴肅又淡漠,沒想到泡個澡還玩水。待擦幹了頭發,葉澄一指點滅了燈,屋子被黑暗籠罩,隻留下一地星光傾瀉。自從季芳澤十歲後,葉澄覺得必須鍛煉孩子的獨立性,兩人再也沒有一起睡過。按理說,兩個不大不小的男孩子擠一張床,蓋一張被子,應該很擁擠很不自在才對。但葉澄並沒有感覺到這種不自在。他熟練地將人一把摟在懷裏,然後兩個人一起裹成被子卷兒,像是很多年前一樣笑問道:“今天想聽故事嗎?”季芳澤感覺著葉澄的溫度,偷偷側耳去聽葉澄的心跳。不急不緩的,和他強力壓製的心跳完全不一樣。葉澄並不是那種非常強壯的人,相反,他看起來修長勻稱,甚至可以說是偏向清瘦。季芳澤偷偷看過葉澄的腰,細得像是一把能握住。可就是這樣的人,這樣的一具身體,比誰都能更讓人安心,更讓人心生戀慕,思之如狂。季芳澤知道,這青崖山有很多人喜歡葉澄,和他一樣的喜歡,但他們也和自己一樣,根本不敢說。葉澄在劍術上天賦非凡,在這方麵竟比小他數歲的季芳澤開竅更晚。他心裏隻有同門之誼,沒有男女之思。葉澄的唿吸已經漸漸平穩,季芳澤在黑暗中睜開眼,一點點用視線描摹葉澄的輪廓。其實那個聲音說的是對的,他撒謊了,他當然想過得到葉澄。他小時候就心機重,想過如何讓葉澄更喜歡他,對他更好,如何在一眾討厭的競爭者中,獨占葉澄的關心和溫柔。等他長大了,漸漸發現心底的旖思,自然就想的更多了。每個人都想得到自己心愛的人,何況葉澄對他這樣信任,這樣不設防。季芳澤有太多的計劃可以做。比如說讓葉澄先“糊裏糊塗”地對不起他。但季芳澤忍住了。他告訴自己——【師兄絕不可能接受被算計】【這樣可能連師兄弟都做不成了】【師兄更喜歡乖巧可憐的類型,不能走偏了】。其實歸根結底,是他舍不得。就像他明知道,隻要他裝裝可憐,說幾句“我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他們這樣對我”,就可以讓葉澄和青崖長輩的關係更加僵硬,更加偏向他。但他選擇了幫青崖山的人說話。他舍不得葉澄左右為難。那些老頭子對自己是陌生人,甚至是討厭憎惡的人,但對葉澄來說,都是最親近信賴的長輩。葉澄在乎他,也在乎那些老頭子。所以他願意先退一步。季芳澤伸出手,戳了戳葉澄的側臉:“我可能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是個心機重的壞人。可我如今連為難為難你,都舍不得了。”什麽算計強迫,也就是夢裏想一想,白高興一下吧。葉澄不知是聽到了他的聲音,還是因為這一抬手的騷擾,睡得有些不安穩。葉澄把人往懷裏更緊地摟了摟,嘟囔道:“我們不冷。”季芳澤趴在葉澄懷裏,心滿意足地閉上眼:“嗯,我不冷。”這就夠了。葉澄夢裏都記得他怕冷,這還不夠嗎?既然葉澄不懂,沒必要強求更多,他是葉澄身邊最近的那一個,這就夠了。作者有話要說: 可問題在於葉澄不會永遠不懂。晚安。第15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