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將軍,朕要走了。朕同衛青再向你鞠三個躬。相信朕,終有一日,朕要馬踏匈奴,讓匈奴人對我大漢俯首稱臣,再不敢犯我國土。”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陳三願:

    一鞠躬。

    一願郎君千歲。

    二鞠躬。

    二願妾身常健。

    三鞠躬。

    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不明白,如此莊嚴肅穆的時刻,我腦子裏想到的卻是這首難登大雅的詞曲。

    寒風唿嘯,飛雪連天,蒼茫大地,素裹銀妝。想必來年又是一個不平年吧。

    他沒再開口,安靜地鞠著三個躬,似乎也在暗暗訴著一些心願。

    應該是吧,每個人都有所願。

    也不對,我似乎就沒什麽心願。也許,我該尋個希望,不再如此揮霍時光、飄遊神智。

    “走吧。”

    “是。”

    一個命令,一個答複。一個行動,一個追隨。

    兩匹馬,一前一後,在雪地裏奔馳。

    。霜嚴衣帶斷,指直不得結。我似乎有些懂得了這兩句話的滋味。

    “衛青,喜歡朕給你選的這匹馬嗎?”

    喜歡嗎?

    “陛下隆恩,衛青萬死難報其一。”

    “你啊,別和朕說那些虛詞,直接告訴朕,你喜歡這匹馬嗎?”

    喜歡嗎?

    “它很像小青。”

    很像,幾乎是一模一樣。

    青驄馬——

    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鬆柏下。

    隻可惜,我做不了蘇小小,無意同人共吟這首《同心結》。

    不過,難得他如此有心。應該是找尋了好久吧。

    “是啊,朕找到它可是頗費了些周折。衛青,你喜歡它嗎?”

    喜歡嗎?想來如此的追問之下,若是我給予否定,一定不是他希望得到的迴複。

    “喜歡。”

    喜歡嗎?它不是小青,不管有多像,它終究不是小青。

    “那就好,朕沒白費了這番功夫。”

    他在笑,心情似乎很是愉悅。

    周亞夫的墓在身後越來越遠,此時迴頭再看,已是白雪茫茫,觸目不見。而他似乎也擺脫了那份神傷陰霾。

    人生幾迴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所謂的一切,最終也不過是一時一感所發,成不了永恆也覆蓋不了一世。

    “衛青,你喜歡雪嗎?”

    很少與他並駕齊驅,如此一前一後走著,似乎已成了一種習慣,一種禮儀。

    難得,那個人會拉馬迴頭,立在與我不遠處,等著我的靠近。

    雪。

    喜歡雪嗎?不喜歡。。

    他也許不知道,有一個民族,沒有巍峨宅府,沒有暖窖儲物,沒有華衣盛食,也沒有雅興去說什麽“瑞雪兆豐年”。他們住著帳篷,以遊牧為業,以牧羊放馬為生,一個冬天,一場大雪,就可能讓他們失去牲畜數萬,失了吃食。

    沒想過嗎?為什麽會有戰爭?為什麽匈奴人大部分的戰爭都發生在春天?

    好一場瑞雪嗬。

    “衛青——!”

    有人在喚,拉迴了我的神思偏離。

    “陛下。”

    “你在想什麽?”

    “陛下,天色已經不早了,請陛下還是早些迴宮吧。”

    “衛青是在替朕擔心嗎?”

    “陛下是萬金之軀,若有什麽差池,衛青擔待不起。”

    “朕知道,你是在說謊。如此急著迴去,怕是好盡早交差,趕迴你家去見衛君孺吧。”

    他說的真是沒錯。

    明天,就是明天了,衛君孺的出嫁之日。現在迴去,應該還可以好好地暢談祝福。

    “朕倒是不怎麽著急,朕可是難得在宮外欣賞這雪景之美,自然想好好地飽一飽眼福。”

    顯然,他不隻是說著好聽,隻為逗趣。他已經飛身下馬,足踏於地。

    “朕難得可以踩踏積雪,這走在雪上的感覺就是和平時走路不一樣。每一步,都可以留下朕的足印,像鐫刻似的。衛青,你不下馬嗎?”

    笑,應該堪比豔陽。可惜,現在陽光蒙暗,比不了他的燦爛。

    十九歲,說到底還沒有大到足夠的城府內斂。他有著太多孩子氣的一麵。

    “是。”

    縱身下馬,我無意陪著他瘋癲。卻隻能跟隨在他身後,看著他,一步一步惟恐他越行越遠。

    “衛青,若是朕不讓你親自去送衛君孺,你要如何?”

    驟然停住的腳步,距離不遠的身軀,灼灼閃耀的雙眸,似笑非笑的嘴角。

    你是說的認真,還隻是玩笑一句呢?

    不知他是否當真,也不知我該怎麽答複。我要如何?我能如何?我隻能以沉默應對靜觀其變而已。

    “衛青,我和衛君孺在你心裏孰輕孰重?”

    距離沒有拉遠亦沒有接近,我和他站定在各自停下的地方。不算遙遠的距離,看得清,他的神情很是認真。

    他不知,飛雪無情,才沒過多久,他的衣服上已蒙上素白一片。

    不知道他打算這樣靜站著多久才肯走,也不知他希望從衛青口中聽到又是什麽。

    劉徹,你和衛君孺,怎麽比?

    “陛下是明君聖主,微臣的大姐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子,陛下與她有著天壤之別,無從比較。”

    “天壤之別。你在敷衍朕是嗎?你說不出口的是,在你心裏衛君孺最重要是吧?”

    “微臣不敢。”

    “看到那山頂沒有,如果我和衛君孺同時站在上麵,都有掉落下來的可能,你會先救誰?”

    “陛下——!”

    “你會先救朕是嗎?你會讓朕好好地活著是嗎?然後你再跳下去陪著她是嗎?”

    是嗎?也許吧。沒發生的事情怎麽肯定?

    我在喊你,我想告訴你的不是我對你的答複。而是,我看到了山頂,也看到了山腰。我看到一個人,黑衣黑馬,手中持弓。

    隻有他一個人嗎?這個人對自己倒是有十足的信心。

    箭在弦上,他是要射誰?

    我想我不需要思索,飛馳而來的箭矢很快解了我的疑惑。

    “陛下,小心。”

    不知道每個人下意識的反應是不是都會有所不同。我隻知道,他很奇怪,不知道躲,不知道挪動步伐,而是選擇了迴頭去看。

    我的手中沒有弓沒有弩,你走的太遠,我們離馬匹太遠。

    麵對危險,我沒有十足的自信將它解除,我隻能拔劍飛奔,擋在你的麵前,為你抵擋箭矢。

    “哐——!”

    好大的聲響,很大的力量,震的手臂都略顯發麻,還好箭枝斷成了兩截,危險暫時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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