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複遼軍所控製區域西北麵十餘裏處,就是蕭言主力所在大營。除了蕭言帶去檀州五六百騎,派往高粱河南哨探二三百騎。在此大營中,足有輕重騎軍近四千人,再加上輔兵火夫,隨軍民夫,此處綿延營盤,足有七八千人,再加上萬餘戰馬,數千馱馬挽馬,大車千餘,足足占據了好大一塊地方,立下了六七處營寨。


    此處正正控扼住複遼軍側背,離燕京也不過九十餘裏,每日派出的哨探輕騎,還可向燕京方向深入二三十裏,複遼所有一切動向,都在蕭言這支軍馬的牢牢掌控之中!


    大雨同樣也落在這綿延廣大的營盤四下,將這營盤籠罩在蒙蒙雨霧當中。哨探輕騎仍然冒雨在這營盤當中進進出出,可是因為雨勢影響,往日派出輕騎哨探足可掌握二三十裏方圓的動靜,雨勢中這距離縮短了至少一大半。營地裏麵,輔兵長夫忙著四下排水,烘幹馬槽裏麵換出來的稻草,在營地四下疏浚修補排水溝渠,每個人都是一副忙碌模樣。誰都知道,雨勢起後,營中坐鎮的韓嶽兩位將軍就將營中一切盯得更緊了,營中那些戰兵,更是枕戈待旦,仿佛隨時都會將他們調出去廝殺一般,全軍約束得更嚴,這個時候要撞在兩位將軍手裏什麽,說不得就是軍法伺候。


    在蕭言所在的中軍帳中,韓世忠靠在蕭言往常所用的幾案之後,案前一個小火爐,烘著不知道什麽吃食。韓世忠就在那裏搓著手等候。他身上甲胄也是披掛整齊,習慣使用的長柄大刀就擱在一旁,伸手可及。他在那裏一邊搓手,一邊若有所思。不時翻眼看看頭頂,聽到落在牛皮帳頂的雨聲絲毫不見減弱,忍不住就翻翻白眼。


    外間傳來腳步聲響,值守帳前的貂帽都親衛掀開簾幕,就看見嶽飛大步走進來。他渾身上下濕漉漉的,雨水不住從身上滴下,經過之處,全是水跡。韓世忠懶洋洋的朝嶽飛招手:“鵬舉,這雨水幾乎要澆到人骨頭裏,開春的天氣了,一場暴雨一下,渾身冰涼!軍中不能吃酒,熱了一些肉羹湯在這裏,快點來暖暖身子也罷。”


    嶽飛卻沒有這個心情,也不擦身上水跡,在帳中走了幾步,皺眉道:“我去接應了幾批哨探迴來,都說雨勢太大,道路難行,往日能哨探警戒十裏,今日隻好三裏。要是複遼軍————尤其是那耶律大石,趁著大雨有什麽動作,讓我們失卻掌握,那卻如何是好?”


    韓世忠翻翻眼睛,斜睨著嶽飛:“你也感覺出來了?”


    嶽飛一怔,看看韓世忠,臉色更沉重了一些:“說不上來,但總覺著不對!”


    韓世忠一笑,伸手拿過自己那柄厚重的長柄大刀,愛惜的用一塊絲綢擦擦刀鋒:“臨陣廝殺多了,鼻子總要靈一些。要死人了,俺這口刀總會嗡嗡叫,隻有俺老韓聽得見!還能聽到就要當鬼的人的哭聲,勾得俺手癢癢!


    ............卻沒想到,鵬舉你也能聞出些味道出來。再加把氣力,說不定就趕上俺老韓了!要是耶律大石想趁著這場大雨來什麽花樣,俺們還真是不容易抓著,就算燕京或者汴梁那裏,俺也總覺得差不多了,在這裏呆了這麽久,再有什麽皮也扯幹淨了。各人有什麽心思,也該攤出來了!”


    嶽飛眉峰皺得愈發的高了起來,臉上全是沉重之色:“............良臣兄,你說此次局麵若要發動,就在這幾日了?可是如此大雨,我們神武常勝軍馬上威風,一下子就削去三四分,掌握敵手行蹤也難,更不用說,宣讚這個時候還不在軍中!”


    韓世忠攤攤手:“俺們也隻能瞧著,現在燕京那裏沒消息,汴梁那裏沒消息,宣讚那裏沒消息。明知道味道不對,還能怎麽樣?耶律大石那廝也不是笨伯,難道會等到一切都對俺們有利的時候才會動作?打仗就沒有順順當當的時候,七分靠自家拚命,三分看天............俺們那個宣讚整日對老天爺罵個不休,俺瞧著老天爺也不見得會幫著俺們宣讚............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般田地了,除了等著,還能如何?難道你我點兵而出,先將耶律大石腦袋砍下來再說?”


    嶽飛搖搖頭:“此事體大,你我如何能擅自行事?”


    韓世忠拍腿:“還不就是這麽句話!既然俺們兩人無能為力,不如就在這裏喝點熱的了............你鵬舉要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話,容俺老韓弄點辣的?“


    嶽飛板著一張臉:“軍中戒酒。”


    韓世忠索然無味的歎了口氣,再不多說什麽,從火爐吊子上傾出一點熱湯,盛在碗裏,一邊吹氣一邊小口的喝著,嘴裏麵還不忘記嘟囔:“到了檀州,總有香的辣的。宣讚聰明,先奔去了,說不定還有小主母能暖暖腳。俺一路撈了三房,現在都在檀州擱著,還有燕京得來的遼人那些如花似玉的丫鬟使女,卻隻能自己在這裏動手弄點吃喝,那日俺是在外巡哨,要是在場,說什麽也跟著宣讚跑上一趟,打個臭死也再不趕迴軍前了............”


    韓世忠這些牢騷話,嶽飛早就免疫了。在帳中轉了一圈,覺得心中老是起伏不定,說什麽也呆不住,一跺腳就要再出帳巡視一圈,再接應幾隻巡哨迴來的隊伍問問情況再說。


    就在這個時候,軍帳之外突然傳來了喧嘩腳步馬蹄之聲,正有一大群人馬向著軍帳這裏湧來,嶽飛一怔,還沒想明白誰還敢在他嚴令之下軍中喧嘩。這個時候帳幕簾子再度掀開,一名貂帽都親衛一臉喜色衝著嶽飛迴報:“張副都虞侯從燕京迴來了!一路衝殺而出,最後還是俺們一支巡哨隊伍接應上的,遼狗百餘死死咬著,殺傷近半才將張副都虞侯搶下來!”


    不僅嶽飛動容,連在那裏老神在在的韓世忠都一下站起,將手裏湯碗丟得老遠:“快讓張顯進來!”


    ~~~~~~~~~~~~~~~~~~~~~~~~~~~~~~~~~~~~~~~~~~~~~~~~~~~~~~~


    幾名渾身濕透,又傷又疲的貂帽都甲士,簇擁著張顯進來。短短半夜一日的衝殺迴自家軍中,張顯似乎就掉了十幾斤肉下去,顴骨已經高高聳起,可眼中神采,還是絲毫沒有減弱處。


    他看來也帶了幾處傷,身上甲胄已經解下,用白布匆匆裹紮了好幾處。血跡從白布裏麵湮出來。手裏死死抱著一個油布牛皮包裹的紙封,火漆已經有點化開了,大致還是完好無損。這牛皮油布紙封上還濺了不少血痕,不問可知,正是張顯所流!


    看著嶽飛韓世忠立在當下,張顯憋著的一口氣,這個時候才算是長長吐出,身子頓時就有些搖搖晃晃。他身側幾名貂帽都甲士更是不堪,有的人腿一軟就坐倒在地。


    張顯仍然堅持行禮下去,沉聲迴稟:“張顯幸不辱命,將老種相公交於宣讚的緊急軍情傳遞迴來,交於軍前!卻不知宣讚何在?”


    韓世忠和嶽飛對望一眼,嶽飛上前幾步將張顯扶起,溫言道:“五哥,你責任已了,下麵就是我們的事情了,宣讚趕迴檀州平亂,現在說不定正在趕迴來的路上。你先下去休息罷,有什麽事情,我與韓將軍自然會料理。”


    張顯一怔,卻沒想到自己冒死趕迴,蕭言卻不在軍中!檀州平亂,檀州那裏又發生什麽變亂了?自己不在蕭言身邊,誰帶領貂帽都扈衛宣讚?幾個念頭頓時在他腦海裏撞在一起,他又的確又傷又疲,頓時眼前就是一黑,差點暈過去。他咬緊牙關才未讓自己倒下,一拍胸脯:“俺去接應宣讚迴來!嶽哥哥,你放心,俺倒不了!俺是宣讚貂帽都指揮,如何能不隨扈宣讚?”


    韓世忠擺手:“讓你下去你就下去,站都站不直了,是你扈衛宣讚,還是宣讚扈衛你?養足精神,有你廝殺的時候!”


    韓世忠這一聲喊,張顯才沒話說。他和嶽飛親厚,不是什麽大事,總能扯扯蠻。韓世忠卻是和他沒什麽淵源,位置又遠在他之上,他下了令,張顯不敢爭論什麽。蕭言軍中,的確也有著嶽飛這一淵源人物,還有韓世忠及西軍出身的軍將之間的微妙平衡在。不過誰也不會說穿就是了,而且大家總體上也算是合作愉快。在這麽一個新生團體當中,向著更大的目標一起奮鬥。


    韓世忠喝令,張顯隻有領命。說實在的也再撐不住了,出帳之前他又想起什麽,迴頭稟報:“兩位將軍,俺從燕京出時,老種相公舉止有些古怪。燕京城中說不定就有什麽變故!還有俺能衝出,多虧老種相公麾下親將曲端拚死斷後廝殺,但請兩位將軍派出人馬,多接應一些老種相公麾下兒郎衝出來!”


    韓世忠擺擺手:“俺自然會安排,你下去休息罷。幾位弟兄也辛苦了,給他們找一個幹爽地方,要什麽給什麽,務必照應好。另傳俺將令,再遣出幾隊哨探,前去接應老種相公麾下人馬,能救出多少,就救出多少!”


    他在那裏下令,嶽飛卻捏著手裏的牛皮油布包裹的紙封默然不語。等張顯出去,韓世忠出去又叮囑了派出接應老種所部的軍將幾句,迴轉過來,看著嶽飛還默立在那裏不語。當下皺眉道:“這是老種相公交給宣讚親啟書信,現下就調派人馬出去速速接應宣讚迴返罷。等宣讚迴來,再做處斷不遲!”


    嶽飛搖搖頭,沉聲道:“派人馬去接應宣讚那是自然,待會兒你我一人親自領軍前去。用最快速度將宣讚接應迴來!可是這書信定是什麽要緊事情,宣讚留你我在營,豈能一切都等宣讚迴來措置?先布置起來再說!”


    說話之間,嶽飛就一下抹開火漆,將油布牛皮紙層層包裹拆開,裏麵隻有一封薄薄的書信。嶽飛毫不猶豫的取出書信,展而閱讀。韓世忠在一旁冷眼看著,看嶽飛神色越來越凝重,最後才動問道:“什麽要緊事情?”


    嶽飛緩緩將書信放入信封當中,語調極沉:“燕京兩位天使說動姚古姚相公,秦鳳軍將先出掃平複遼軍!老種相公言及,就算他盡力阻止,可是燕京已經軍心騷動,最多還能遷延三兩天,他要這三兩天中,務必要先將耶律大石掃平!老種相公另有叮囑,西軍與宣讚此間行事,還是大遭朝廷忌憚,要一時間讓朝廷說不出話來,順利將燕地善後辦完,務必要耶律大石的頭顱!這個燕地遼人最後重將的頭顱,也算是一個足夠有份量的功績!”


    老種意思,韓世忠嶽飛兩人都能明白。亂軍大起,朝中未必沒有懷疑是西軍和蕭言自己卷起的,要是有耶律大石頭顱在,就足可在這上頭將其撇清。耶律大石此人,有足夠的份量卷起這一場亂事!當日蕭言利用甄六臣起事,想得還是簡單了一些。後來失卻控製,打出了耶律大石的旗號,老種反而在燕京城中更沉得住氣,老狐狸之所以為老狐狸,就是因為看到了這上頭的好處。


    放在之前,耶律大石在蕭言掌控之中,拿下他頭顱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現在耶律大石失卻掌控,複遼軍幾十萬當中,豈是能穩穩的說就能殺死耶律大石的!


    老種急若星火催促蕭言出兵,誰也沒有想到,老種竟然鎮不住西軍!現在汴梁消息未至,這提前出動軍馬掃平亂事,能不能得到預期的結果,誰也沒有把握。誰能想到,在大家最有把握的老種對西軍的掌控力上頭,竟然出了這等變故!


    此間消息,韓世忠和嶽飛一時間都有些束手無策。忍不住都想起蕭言來了。雖然蕭言廝殺不成,籌謀計策看起來也不過如此。可是他向來都有一個別人難及的地方,蕭言咬得下去牙,敢在萬難之間做出決斷,然後就一直前行下去!


    統帥之所以為統帥,其最大作用,就在這個上頭。就體現在這最要緊的時候!


    韓世忠搖頭歎息:“老種相公老了,這西軍,也不比從前了............還好俺離開了西軍!要不然還不知道給醃成什麽模樣!”


    他猛的一甩鬥篷就要轉身:“俺去接宣讚!”


    嶽飛也不和他爭,隻是叮囑了一句:“全部輕裝,調最好坐騎,人人備馬兩匹,選最好騎士,用最快速度將宣讚接迴來!”


    韓世忠老大不耐煩的迴了一句:“俺還能不知道其間厲害?”


    正要出門之際,軍營當中,突然傳來一陣更大的喧嘩之聲,還夾雜著歡唿之聲,剛開始還是一處,接著就是所有地方都開始歡唿起來。歡唿聲中就夾雜著兩個字的,震入每個人心底:“宣讚,宣讚!”


    “蕭宣讚從檀州平亂迴來了!”


    韓世忠和嶽飛震愕對望,蕭言出發不過是兩天前的事情,連頭帶尾不過三個白天兩個晚上,就已經從檀州殺迴來了?蕭宣讚此次速去速迴,看來也是拚了性命了!


    ~~~~~~~~~~~~~~~~~~~~~~~~~~~~~~~~~~~~~~~~~~~~~~~~~~~~~~~~~~~


    大雨當中,韓世忠和嶽飛肅立中軍大營門口,營門大大敞開,一應軍將,全都在營門恭候。


    數百軍馬,從雨幕那頭疾馳而來。最西麵的營寨最先發現蕭言大隊蹤跡,頓時就將這要緊消息傳了過來。韓世忠和嶽飛在營門口等候不過少頃,就已經能看見蕭言身影。


    就看見在數十貂帽都親衛甲士的簇擁下,蕭言披著可以隔擋雨水的細密貂毛鬥篷,吊著一支胳膊。雖然臉色蒼白,一臉倦色,卻仍然目光中鋒芒不減,走在隊伍最前頭。


    在他靠近營門口之際,滿營軍將齊齊爆發出一聲大喊,全都行禮下去:“恭迎蕭宣讚!”


    蕭言滿臉都是輕鬆的笑意,在營門外跳下馬來,大步走向韓世忠和嶽飛兩人,抬起那隻好手,向眾人還招手示意。走到韓世忠和嶽飛身邊,他才輕鬆的道:“董大郎襲檀州,已經為我麾下一個叫蘇明的軍將殺了,檀州無恙。呆在那裏覺得沒什麽意思,我就快快趕迴來了,這裏出什麽事情沒有?”


    嶽飛遲疑的看著蕭言吊著的胳膊,低聲問道:“宣讚,你的傷勢............”


    蕭言擺擺手,硬充好漢:“男子漢大丈夫,掛點花算個屁。能少了董大郎這個麻煩,條把胳膊暫時不能動,不算什麽............就是路上這場雨煩心,澆得老子噴嚏都打了好幾個,要是沒什麽事情,收拾一間幹爽帳幕出來,我也趕緊補補覺,燕京那頭,還得老子操心!”


    嶽飛和韓世忠對望一眼,韓世忠朝嶽飛擠擠眼,意思就是那封書信是你拆開的,你自己個宣讚說去,俺老韓不擔那個幹係。嶽飛也不在意,朝著蕭言恭謹行禮下去,低聲道:“宣讚,張顯殺透複遼軍重圍,傳遞老種相公緊急軍情而來,燕京已然不穩,姚古相公要以秦鳳軍先出掃平複遼軍,老種相公最多還能遷延兩三日的時間,要俺們趕緊出兵,先期將耶律大石所部蕩平............老種相公還特意叮囑,此間事了,非得耶律大石頭顱不算得力,請宣讚已定要擒斬耶律大石!張顯也不過才至軍中,天幸宣讚來得恁般快,沒耽擱什麽時間!”


    他低聲稟報完這緊要軍情,行禮姿勢更深一些:“末將死罪,因宣讚不在營中,怕燕京有什麽變故來不及措置,就鬥膽先拆開書信。不敢隱瞞於宣讚處,請宣讚重重責罰!”


    蕭言沉著一張臉,本來他現在這番輕鬆作態,都是強撐著的。倒不是精神上有多疲累,在去檀州除掉董大郎這個附骨之疽,再化解了自己耿耿於心關於郭蓉這個心結不少之後。他隻覺得說不出的輕鬆,仿佛天下之事沒有不可為的。————實在是身體有些支撐不住了。他肩背處的負創實在不淺,流得血隻怕有兩大碗了,不過休息了兩個時辰,就冒著大雨再度不眠不休的趕迴自家軍中,身後貂帽都兒郎都多有在馬背上直不起腰來的,他一個傷號還能好到哪裏去?眼前隻是一陣陣的發黑,腳就像踩在棉花堆上,寒雨之中,吐出來的都是燥熱之氣,說不定就很快要大病一場。


    嶽飛此刻將老種處傳來的變故告知,蕭言就覺得自己跟打了一針腎上腺素也似,渾身都繃緊了,肩背處創口似乎也不疼了,腦子也清醒了。一下子就覺得又有了精神!


    其實這般,無不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力,可是既然穿越到了這個時代,又選擇了這條道路,蕭言哪裏還有其他抉擇!


    腦海當中,各種念頭紛至遝來,糾纏在一處。可是麵上蕭言仍然不動聲色,連剛才的笑意似乎還有一絲掛在臉上。他看了嶽飛一眼,淡淡道:“此次事急從權,恕你無罪。以後這等事情,能免則免,我也不會在要緊關頭輕易離開了。”


    嶽飛鬆了一口氣起身,和韓世忠一起盯著蕭言,想讓他趕緊拿出一個決斷出來。蕭言卻不管他們,大步的就走向中軍自己所居的大帳方向:“到了帳中再說話,全軍將士麵前,我們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像個什麽樣子!”


    嶽飛韓世忠還有一眾將佐,緊緊跟上蕭言的腳步,看蕭言在前麵走得穩穩的。誰都看不出來,這個時候蕭言腦海當中,就如翻江倒海也似!


    老種竟然掌握不住西軍全軍!自己也實在是忽略了西軍自從調出陝西諸路以來,既沒打什麽好仗,自己力量還在不斷削弱,老種威權日減的情狀。但是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是姚古這等有力人物,公然在燕京城中對抗老種!


    自己不比西軍,西軍不立下這等平亂大功,還有老底子支撐著。自己卻是要立下平燕全功,才能在朝堂當中站住腳!而且自己也絕不能讓耶律大石萬一落入其他人手中。將來也就是自己落在別人手中的要緊把柄!這場亂事,必須在自己手中終結。自己才能撈到最大的好處!


    既然老種隻能遷延兩三天,天幸自己又沒有躲懶,及時的趕迴來了。唯一選擇,就是趕緊出兵,搶在西軍前頭先將複遼軍打垮!以五千精騎淩至少有十幾萬人的烏合,這一擊,必須打在複遼軍最為要害的地方!


    可是現在出兵,汴梁那裏消息未至。要是自己將亂軍掃平了,汴梁那裏其實還未曾做出最後決斷,自己豈不是就少了要挾朝廷最重要的一個本錢?到時候不要平白出力流血,反而不討好!既然如此,自己又何苦冒著奇險,掀起這場亂事?


    ............也許汴梁那裏消息已經出來了?如果不是感到汴梁那裏已經就要最終定局,燕京城中那些不樂於見到自己上位,武臣集團勢大難製,甚而西軍當中別有心思之輩。如何會如此貿然行事,挑戰老種威權,行此倉促之事?如果自己運道好,說不定就一邊掃平亂事,一邊就能等來汴梁那裏自己最終想要的消息!


    他媽的,自己人事已盡,而人力始終有其極限處,總不可能一切發展變化,都在自家掌控之中。或者說自己的實力地位還未曾能到掌控一切的程度,現在正在是掙紮向上爬的奮鬥時候,有的時候也隻有兩害當中權取其輕,選其中一條道路,硬著頭皮朝前衝就是了!


    在走到自己中軍大帳的這不長一段路程當中,蕭言胸中幾經起伏,已經做出了最後的決斷!自己身為統帥,也就是用來在這緊要關頭做出這等決斷的!


    諸將追隨蕭言走近帳中,看著他吊著一隻胳膊走上上首。張顯才躺下休息,也許是被合營歡唿之聲驚醒,才知道蕭宣讚已經迴返軍中。頓時就穿著一身布衣布袍,來不及紮束停當,就趕了過來。從諸將當中奮力擠到前麵,看著蕭言在那裏吊著一隻胳膊,還來不及見禮,就狠狠的瞪了在蕭言身旁侍立的牛皋一眼。


    嶽飛五人當中,牛皋行三,張顯最小。結果牛皋卻給張顯這一眼瞪得有些心虛,灰溜溜的垂下腦袋。蕭言也看見張顯到來,一笑溫言道:“張顯,你做得很好,坐鎮燕雲居間聯絡,最要緊的軍情沒有耽擱,超出我預料的好!傷勢如何?要不還是下去歇歇罷,馬上有你出力的時候!”


    張顯將牛皋擠開,站在自己慣常站著的位置,昂然道:“宣讚裹創仍然處置軍務,俺何等人,焉能就自己躺著?扈衛宣讚,還是末將差使,交給別人,俺也不放心!”


    牛皋灰溜溜的自覺迴歸諸將當中自己的位置,嘴裏還在嘟囔:“宣讚要在郭家小娘子麵前賣好,俺也攔不住,這怎麽能怪俺?這親衛頭子,反正俺也幹不了,還是你張老五來就是,以後別再讓俺幹這份差使!”


    牛皋這粗漢的嘟囔,滿帳軍將自然無人理會,嶽飛向蕭言稟報的時候,離蕭言近一些的最為心腹的軍將都聽見了。人人都在猜測,蕭言會做何等樣的決斷。這兩三日的功夫,夠不夠先將複遼軍徹底擊垮?夠不夠將萬軍當中,複遼軍統帥耶律大石擒斬於馬下?


    蕭言向張顯撫慰了一兩句就轉向諸將,嶽飛大步上前,將老種書信從懷中取出遞給蕭言。蕭言不過淡淡的掃視了一兩眼,就隨手將書信擲下:“都聽鵬舉你說過了,也沒什麽再好看的了,無非就是這些事情。”


    他目光掃視諸將一眼,冷笑道:“這就慌了?我們一路行來,危急局勢碰見多少。女真韃子和遼人大軍兩個敵人我們都同時應付了,現在這個局勢,算他媽的什麽?韓世忠你一向大大咧咧的,這個時候皺什麽眉頭?原來你就這麽大的膽子?當真笑話!”


    韓世忠真是躺著也中槍,無辜的瞪大眼睛,看看左右,最後也隻能搖搖頭。可是不得不說,蕭言這幾句輕描淡寫不以為然的話,當真是提氣得很,軍帳當中所有軍將身子更挺直了一些,目光全都熱切的望向蕭言。


    蕭言完好的那支胳膊一揮:“還有三天時間,足夠我們打垮複遼軍這幫烏合了!五千精騎,並為一路,直趨耶律大石所在之處,追著他打,咬著他打,一日夜之間,我要你們將耶律大石中軍摧垮,將耶律大石斬於馬下!我不要這個遼國最後重臣,還能再看見兩天之後的太陽,可明白了?”


    耶律大石所在,一向是蕭言麾下最為關注的所在。一直在盡力哨探巡視他中軍所在。耶律大石將自家中軍在從和蕭言對峙的最前線收入複遼軍深處,掌控他的情況難了一些,但是大致所在,還是有數的。要一舉摧垮他,這五千精騎就要深入複遼軍縱深三十餘裏,沿途不知道有多少複遼軍營寨,要一舉全部超越他們,在耶律大石走避之前,將他的中軍摧垮,還要將耶律大石斬於馬下!


    擊敗複遼軍是沒什麽疑問的,但是殺透三十餘裏複遼軍縱深,耶律大石有足夠預警時間,最後還要將他粉碎,就是一件分外艱巨的任務了!


    蕭言斜睨著諸將,看大家都是鴉雀無聲,當下就是一笑:“覺得難了?我們必須做到!全軍一律輕裝,連重騎也別想披掛滿身在後麵慢慢走。我麾下所有人馬掃數而出。以指揮為單位滾動前進,遇見複遼軍營寨不必繞路,前麵騎軍指揮摧破攔路營寨之後,後麵指揮超越跟進,如此反複!將複遼軍打垮,驅趕著他們朝後跑,直到將這十幾二十萬人的複遼軍全軍,攪得天翻地覆!讓驚散之軍遲滯耶律大石動作,讓他就算是想跑也跑不了多遠!最後追上他,咬住他,殺了他!一日夜內,就要掃平這已經喧囂了足夠時間的所謂複遼軍!”


    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蕭言完好的那隻胳膊重重向下一劈。仿佛營寨當中就亮起一道閃電也似,讓軍帳中諸將忍不住都閉了一下眼睛!


    以五千精騎,滾動前進,在幽燕山川大地上蹂躪幾十萬敵人。踏破一個個營寨,最後直至對方主帥麵前,將他斬落馬下!一日夜內,以閃電般的奔襲突擊底定全功。作為一員騎將,簡直就是最為夢想期待的一場戰事!


    每個人胸中,這個時候忍不住熱血都開始突突的朝上湧。在野外頓了這麽久,最後宣讚的決斷,將大家胸中鬱氣,在這一刻幾乎都完全抒發了出來!


    蕭言滿意的掃視了一眼諸將臉上神色,笑道:“我麾下總是十七個指揮的騎軍,現在各自指揮就可以比一下了,哪個指揮破敵最快,哪個指揮突進一次距離最深!此次戰事當中,哪個指揮論功第一,我將欽賜指揮獨有勳號。神武常勝軍已經是大宋能戰之第一軍,而這個指揮,就是天下第一指揮!諸君勉之!”


    這一句更是火上澆油,蕭言所部軍將都是從好幾個源流雜湊起來的,或者是西軍中不得誌的,或者是如嶽飛等人這樣火速提拔起來的,或者幹脆就是燕地降軍將領。又是一個全新的團體,大家暫時還未形成太過嚴密的高下之分,或者是一個個派係。大家正是要在這個新生團體當中野心勃勃奮力向上,早點占據有利高位的時候。蕭言這一番鼓動,當真是打進了每個人心底,讓帳中那些現在直領一個指揮的中層軍將們,頓時忍不住就要高唿出來!


    張顯頓時就上前一步:“宣讚,貂帽都願為前趨!要是哪個複遼軍營寨能稍稍阻擋俺們貂帽都一下,俺就自己割了腦袋!”


    貂帽都雖然號稱隻是一都,但是足有近三百騎,近日雖略有損耗,也還有二百五十騎左右,比起三百人一指揮的騎軍也差不了多少了,帽子戴小一點,也是防止別人議論蕭言身邊親兵親將太多。以貂帽都兵力,足可作為一個騎軍指揮驅馳!


    底下各個指揮頓時大哄,紛紛出言反駁。


    “貂帽都已經掙下了貂帽之勳名,俺們也和女真韃子死戰了,也奪下了死韃子頭上貂帽,現在戴著倒似名不正言不順。現在也該讓俺們自己去掙勳名了!”


    “貂帽都扈衛宣讚要緊,和俺們搶什麽買賣?要不將貂帽都的名字讓給俺們,俺們來扈衛宣讚,你們將頭上貂帽摘下來!”


    “鬧什麽鬧?俺們這個指揮,當日追隨宣讚率先北渡的兒郎最多,足有二十七個,論功勞論苦勞,再論資曆,怎麽也該俺們了。當在最前麵的,自然是俺們指揮,還有什麽說的?宣讚,下令罷!”


    張顯沒想到,自己出來請令,倒是激起這麽大的反對聲浪,一時間楞在那裏,說不出話來。在底下韓世忠也在和嶽飛打著商量:“宣讚一來,就快刀斬亂麻的下令行事,燕京之事,根本不放在眼中,跟著這般統帥效力,當真痛快!


    ............嘿嘿,鵬舉,你看俺們誰最先領軍衝擊,誰在後麵接應?俺老韓歲數比你大上一些,就夠一衝的,沒有你們年輕人長力,先讓俺撞一下就是,接著你再換班接力,最後全功............鵬舉,你看如何?”


    嶽飛瞧瞧他,韓世忠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正是最壯盛的時候。又是差不多算是在軍中長大的,似乎不知道什麽叫累。輪著他接應四下巡哨軍馬的時候,帶隊騎在馬上一天一夜不下來這家夥還是行若無事。蕭言定下來一日夜間就要結束戰事,韓世忠隻要賴了先鋒的位置,隻怕就要包打全場了,如何還能留給他嶽飛接力的機會。正要拒絕的時候,轉念又是一想,遼人末世雙璧,自己已經殺了蕭幹,這耶律大石就留給韓世忠罷。雖然隻要蕭言下令,他是絕不猶豫奉命行事,但是引軍蹂躪這些多是流民百姓雜湊起來的複遼軍,嶽飛真有些提不起勁來。


    想到此處,嶽飛也忍不住有些感歎。宣讚這一聲令下,幽燕大地在這一日夜間,不知道又要有多少鮮血,塗滿膏野!


    他默默點頭,示意退讓。韓世忠頓時就大步上前,昂然道:“宣讚,這先鋒差遣,就交給俺老韓罷!”


    蕭言也不在意,見韓世忠上前,也就點派了他:“以前領著重騎,總頓在後麵,難得有看見你韓世忠驍勇的時候,這次就看你的本事!看你以前在西軍中那麽大聲名,到底是不是名不副實!全軍埋鍋造飯,今夜好好休息一陣,明日就是你韓世忠領軍而出,從天明到入夜,全軍不做絲毫停頓,直取耶律大石!”


    此時此刻,嶽飛和韓世忠都再不問蕭言為什麽不等燕京消息了。作為統帥,就是決斷大計,掃去諸將心中疑慮,鼓起諸將蓬勃士氣,讓全軍都隨著他的決斷義無反顧向前。蕭言此刻,已經具備了這等統帥素質!(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宋時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使奧斯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使奧斯卡並收藏宋時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