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寒雨嘩嘩而落,將才化凍的地麵,攪成一片泥濘。


    大隊大隊的複遼軍中軍人馬,正拔營而行。走在前麵的,是新出爐的複遼軍各路元帥的營盤。各部人馬,都是老弱皆有,混雜不堪。也不成什麽行列,亂紛紛的就在泥濘當中掙紮,除了自己一點可憐的家當,營盤當中什麽破爛都背負在他們身上,複遼軍實在是窮,什麽東西都舍棄不得。隊伍當中,還有極少的瘦牛拖車。人都吃不飽了,更不用說這些牲口的食料,這些瘦牛哞哞的叫著,拚力扯動著陷住的車子,車子兩邊全是人,在小頭目的嗬斥下,竭力想將車子從泥濘當中推出來。


    隊伍當中,哭喊抽泣之聲,所在皆有。更多的人卻是沉默,麻木的朝前挪動著腳步。在這些老弱的兩邊,是各路元帥手下能戰之士夾住他們。這些人手持兵刃,或馬上或步下,也談不上什麽隊列,同樣在泥濘當中挪動,每個人都在喃喃的罵著這老天爺。對周遭輾轉於溝壑之間的老弱,這些精壯漢子都熟視無睹,沒人願意去搭一把手。反而是抓兩個過來,將該自己背負的東西,加在他們肩膀上。


    給這數量足有近十萬的難民隊伍斷後的,是才集合起來的都元帥府直領的三千人馬。各路元帥大體遵守了諾言,抽調來的都是精銳。看起來是比其他散亂人馬略為整齊一些,不管什麽披著的是什麽甲胄,好歹超過了半數。耶律大石扶著病體,在這兩天差不多是一一和這些士卒照過麵,談過幾句話。凡是有過在大遼正規軍中軍伍經驗的,都被提拔了出來,作為各級軍將。這些軍將現在就壓著這斷後隊伍,大聲嗬斥著,讓他們行動整齊一些。每個人開口之間,都在這寒雨中吐著長長的白氣。


    各級軍將為束伍之本,耶律大石這樣一番整頓,這三千兵馬看起來就象樣子得多了。


    除了選軍將,還要行軍法。行進之間,但有亂了行列的,都被拖出來,按在泥地裏麵,狠揍幾下軍棍再放迴去。軍隊這個玩意兒,說起來複雜很複雜,簡單也很簡單。在這個時代,隻要能搭起層層約束的架子,再施以嚴整的紀律體係,就能多少成一個模樣。而且這三千人,都是有過廝殺經驗,亂世裏頭的亡命漢子,底子本來就不錯。最重要的還是對他們能進行有效的指揮。


    至於加以精良的裝備,配備充足的輜重,再教以各種各樣的戰法。此時條件所限,耶律大石根本沒去想這個。有這三千人為核心,席卷燕京左近,足見積攢起軍資裝備的家當,再在戰鬥中進行自然淘汰。如此亂世,不要多長時間,一支可以一戰的心腹力量就出來了。


    帶兵之道,還要處處親力親為。讓每個手下都能感覺到統帥的存在,體會到統帥的威嚴,知道統帥隨時在關注著他們,指揮著他們。耶律大石就扶著傷軀,騎在馬上,也沒有什麽遮蓋,一直在選出來的親衛護持下,隊前隊後的不住走動。不時糾正一些行軍上的錯誤,對這個嗬斥兩句,對那個誇讚兩句,總讓自己出現在這支軍馬每個人的視線當中。大雨淋得他身上甲胄更顯森寒,他騎在馬背上也一直微微顫抖,但仍然腰背筆直。


    行進半日下來,在他親鎮之下,這支雜湊起來的軍馬,越來越有點樣子了。


    董大郎和甄六臣就在耶律大石的親衛隊伍當中,在湊起這支軍馬的時候。董大郎也陪著耶律大石親力親為,他挑選的卻是騎軍。每個人他都照過麵,三百騎軍當中,有一半是按照他的意思挑選出來的。但和耶律大石不同的是,他挑選出的這一半騎軍,卻多是亡命之徒,出身如何他不管,隻要殺過人見過血,不將自己這條性命當一迴事,跟著起事也就圖一個殺掠快活的,他都選中了。再夾雜著他還剩下來的幾十騎層層約束,也算是又有一點力量了。甄六臣也輔佐他行事,不過這幾日,甄六臣卻是沉默到了極點,能不說話的時候,絕不開口。


    兩人跟在耶律大石身後,跟著大隊從前到後的轉了半天。互相之間都沒話。耶律大石傷勢未曾好就在寒雨當中督隊前行,照理說他將騎軍交了一半給董大郎,在常人看來董大郎已經算是他的心腹了。董大郎卻半點關心的話語都沒有,舉止若常,隻是關注著自己挑選出來的這些人馬。惹得其他親衛,都不住的向董大郎看。


    最後沒想到,打破沉默的卻是甄六臣。


    他已經看了好久大隊移營的慘狀了,看到無數老弱走著走著就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終於皺眉道:“世間英雄,都是無情之輩............蕭言心狠,林牙也同樣心狠!掀起這一場亂事,不知道要增添多少孤魂野鬼!”


    耶律大石也不迴頭,淡淡的道:“六臣,往常你殺人少了麽?蕭言與某,隻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罷了。欲行大事,哪裏是心慈手軟就做得來的?死後就算打入阿鼻,也是我等自己選的............六臣,真不知道你這郭押都管手下出名悍將的聲名,到底是怎麽來的!”


    董大郎冷笑一聲:“甄將軍不知道什麽時候,心就開始軟了。俺瞧著也是好笑!”


    甄六臣歎息一聲,也不理董大郎,喃喃自語:“救人比殺人心安............”


    董大郎又是一聲冷笑:“去救你家大小姐,你就不用殺人了麽?”


    甄六臣緩緩轉頭,看著董大郎:“萬一救出大小姐,俺又還活著的話。大郎,你我就分個生死。”


    董大郎嘿嘿一笑,並不答話。而前麵耶律大石也不管他們的恩怨,手朝南一指:“蕭言這兩天,也該將兵馬收攏起來不少了,某如他所願南下,他必然跟上。某會將他向南越拖越遠。就給了你們襲取他檀州根本的機會。檀州得下,某就有了一條退路。檀州不下,也有可能吸引蕭言分兵迴援,不論如何,某也多了些逃生的機會............”


    他迴頭看著董大郎和甄六臣:“這也是如兩位心願,不是麽?我等各取所得,誰也不欠誰什麽。”


    董大郎和甄六臣並不說話。對於董大郎而言,他此時此刻已經有點偏執,隻要能傷害到蕭言的事情,他都會去做。更不用說還能從耶律大石手中分到一點實力。而甄六臣,去檀州還有將郭蓉解救出來的機會,他怎麽也不可能拒絕。


    對於耶律大石而言,他從來沒有想過在西軍蕭言兩支強軍在的情況下,能在燕地站住腳。他南下就是為了壯大聲勢,集聚實力。而他退路上麵,橫亙的就是蕭言。檀州能不能下,他都無所謂,隻要能讓蕭言分兵就算意外之喜。到了該退走的時候,裹挾大隊,說不定就能在蕭言麵前一衝而過,還能保全一點實力。而保全的實力越多,將來複國的本錢就更大一些!


    他隻是要將這場蕭言卷起的燕地亂事弄得更亂一些,讓變數更多。隻有這樣,他成功的可能性才會越大!蕭言控製複遼軍,就是想將一切掌控在手中。耶律大石雖然不明白蕭言到底麵臨著怎樣的處境,可最明智的方法,就是讓這局勢脫離他掌控的程度更大!


    半晌之後,董大郎才笑笑:“大石林牙,此次一會,大家算是緣分不淺。隻要能掙紮出來,說不得將來還得投奔大石林牙去,到時候但請大石林牙收納。”


    耶律大石淡淡笑道:“某看你也不見得能除掉蕭言,某可是要走離燕地,以待將來的。你能丟下這裏,將來不再去找蕭言麻煩?大郎,雖然某也是借你這個心思才能讓你冒奇險去襲取檀州,可是某還是要說,雖然某等都在拚力廝殺,手上人命不知道有多少,這都是大勢如此,某對蕭言沒有恨意。你要放下了這一切,才有將來!”


    董大郎摸著臉上猙獰傷疤,神情冷淡,他想了想:“林牙,遲了。俺與蕭言,總得分一個生死出來。”


    耶律大石一笑,不再勸他。甄六臣卻神情茫然,不住向北而望。


    蕭言就在北麵,說不定就在雨幕那頭,緊緊的跟在他們身後。蕭言哪蕭言,你突然橫空出世,改變了這燕地多少人的命運?你到底是為的什麽,你到底又是為的什麽?而你總要離開燕地,到時候整個天下,又將怎樣因為你而改變?難道就不能少死一些人?難道你就不能放過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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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幕北麵,蕭言勒馬而立,雨水已經將他身上鬥篷淋得透濕,緊緊的貼在甲胄之上。數十貂帽都親衛,簇擁在他身邊,人馬都在育種吐出長長的白氣。


    這兩天,他一邊盯著耶律大石大隊,一邊收攏人馬。餘江已經棄了複遼軍右軍歸隊,嶽飛和韓世忠率領主力也差不多快到了。耶律大石趁雨拔營,他就緊緊跟上。複遼軍笨重,動作緩慢。他率領大隊輕騎,隻能走走停停,始終和他們保持十餘裏的距離。


    看著大敵脆弱如此,卻不能揮軍上前掩殺個痛快。蕭言身邊親衛人人都是鬱悶至極。倒是蕭言還是那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樣,仿佛所有一切,還都在他的掌握當中。


    看著蕭言在雨中已經立馬良久,身邊一名貂帽都親衛忍不住趨前勸道:“宣讚,既然還要在這邊等那幫烏龜慢慢走一陣,不如俺們幫宣讚支一個雨棚出來。在雨棚裏麵坐等,豈不是好?”


    蕭言搖搖頭笑道:“我在棚中安坐,你們在外麵被雨淋著,這是什麽道理?享福我也喜歡,不過帶大家一起出來賣命廝殺,命都是一般的,這個時候還分什麽高下?等迴了汴梁,老子造一個好大府邸,派你小子去當門子,跟老子離得十萬八千裏遠,到時候讓你想拍馬屁都拍不著。”


    那貂帽都親衛憨笑一聲,幾人對望一眼,都從馬鞍插袋裏取出桐油雨布,幾人互相牽扯著,遮蓋在蕭言頭上。蕭言感覺沒雨水澆著了,抬頭望望,又微笑道:“生受你們了。”


    蕭言來到這個時代,萬死當中逼出了一個飛揚激烈的性子。向來行事跋扈,少有顧忌。可是對自己屬下,原來那個時代帶來的脾氣卻沒變多少。小記者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和人打成一片,他和這些屬下服用吃食,都是一般,行軍廝殺,也沒比人少半點,往往還是擔負著最艱巨的一麵。雖然也是滿口髒話,但是請和謝謝之類的話語,對著自己屬下也是經常脫口而出。


    可不要小看了這種做派,在一千年前等級森嚴,上下有若鴻溝的時代。上位者能有這般自然舉動,屬下那是當真歸心。勝捷軍和白梃兵原來所屬實力,比蕭言這白手起家的不知道強了多少倍,為什麽還大部繼續在他麾下效死力,差不多就是他的私兵一流。原因是什麽,還不就是蕭言身上這種和這個時代上位者截然不同的魅力所在?


    聽到蕭言一句生受你了的話語,幾名貂帽都的親衛心下都暖烘烘的。想為蕭言做些什麽卻又不知道再做什麽才好,急得一個個抓耳撓腮。最後才有一人擠出一句:“宣讚,現下就什麽賣命的活計沒有?交給俺們弟兄,俺們去為宣讚衝殺一遭!”


    蕭言看他一眼,拍拍他肩膀笑笑:“要是真想為我做什麽,到最後擊破這複遼軍的時候,少殺些人吧,砍了耶律大石和董大郎也就夠了。”


    那貂帽都親衛撓撓腦袋,不知道蕭言怎麽說起這一出。這位宣讚一手掀起亂事,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說實在的對於這些遼人餘孽,這貂帽都親衛也毫不在乎。不過宣讚這個時候,難道還心軟了不成?


    全天下的人都會心軟,宣讚對敵也不會心軟啊............


    正說話間,背後傳來馬蹄踐踏在泥濘上的聲音。聲響來得又急又快。蕭言迴首,就看見幾名傳騎奔來,轉瞬就已經靠近,當先一人在馬上疾唿:“宣讚,嶽將軍到!”


    落後他半個馬身的另外一名傳騎也直起脖子大喊:“宣讚,韓將軍也到了!”


    蕭言猛的策馬調頭,心中大定。嶽飛和韓世忠都來了。自己五千精騎在手,還怕這燕地的風波怎樣變化?不管是什麽敵手,踩也踩平了他!實在不成,老子當馬賊去,至少這貂帽都的親衛,老子能拉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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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幕當中,一隊隊兼程趕來的神武常勝軍左廂騎軍紛紛下馬休息。他們都是在蕭言召喚之後,匆匆從兩處趕來。已經有些日子不見了,眾人下馬低聲談笑招唿,替戰馬鬆開肚帶。下雨天氣馬容易長(目多)目糊,也得趕緊擦幹淨了。要是能紮營下來,還得趕緊將馬洗刷幹淨,用幹布擦得馬身冒汗才算完。騎兵坐騎嬌貴處,比人可是厲害多了。


    輕騎還算好,家當大部分都帶在身上。重騎的人甲馬甲和一應器械,都在後麵的車隊上麵。一個個就穿著濕透了戰襖。雨布都給自己坐騎披上了。一靜下來,凍得都有點發抖。招來輕騎大隊好一陣嘲笑。


    還有幾十名騎士,在一片不積水的空地忙忙碌碌,用長矛矛杆做柱子支撐四角,用雨布做遮蓋,一片片的連起來。轉瞬之間搭起了一個雨棚。韓世忠和嶽飛兩人全身披掛,就靜候在雨棚外頭。兩人對望,神色都難看得很。


    誰能想到,宣讚親自控製住的耶律大石,居然就能脫出生天!現在局勢一下就失卻了掌控,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變化。怎麽就這般不順!


    嶽飛沉靜一些的性子,站在那裏並不說話。韓世忠在那裏皺眉不知道想到什麽,用胳膊拱了一下嶽飛:“鵬舉,仔細想想。每次宣讚行大事,總要鬧出一些變故。當日說降郭藥師為在大宋進身之階,結果迴頭郭藥師就給揍成了烏龜樣。好容易成了主力去拿燕京,結果女真不好不歹的在這個時候南下。好容易收拾了女真吧,結果燕京差點先給郭藥師和趙良嗣他們搶到!現在和汴梁裏麵那些大頭巾鬥,結果耶律大石還能飛了!


    ............我就琢磨,下次宣讚再行什麽大事。前半截俺們先找什麽借口躲得遠遠的。等宣讚倒黴過了,俺們再迴來效力廝殺,你覺得如何?”


    嶽飛勉強開口:“良臣兄,不要說笑。”


    他雖然在蕭言行此事前,有所猶疑。但是蕭言許諾他事成之後定然迴返汴梁,不會擁兵割據燕地之後。嶽飛就一心一意隻是按蕭言所命行事。他沒有韓世忠那麽寬的心,此次蕭言對手不僅僅是耶律大石,最主要的還是汴梁朝廷!打仗蕭言不怕什麽,要是燕京城中有所變故,那麽蕭言一番謀劃,就成泡影了。真是想想都替蕭言揪心!


    韓世忠猶自不肯罷休:“要是宣讚所謀不成,那眼下地位,是如何也保不住了。能不能留條活命,都不可知............宣讚不是個肯束手待斃的人,說不定就得逃............鵬舉,你跟不跟著宣讚走?”


    嶽飛淡淡道:“不到一年前,我還是個泥腿子。再變迴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韓世忠摸著下巴:“俺可是有家有口,還有外室,丟了這個官兒,拿什麽養活,這倒是讓人傷腦筋的事情............”


    嶽飛笑笑:“我們在湯陰還有點家當,管你良臣的飯還管得起,到時候一起來就是。”


    韓世忠眼睛一亮,扯著嶽飛:“你不是說你是泥腿子麽?怎麽又有點家當了?還有一件事情,俺也想不通。能打的人俺見得多了,但鵬舉你馬戰精熟,這些都是軍中手段,不是將門世家,哪裏能會這個?鵬舉,你到底是什麽來曆?”


    嶽飛笑笑,躲開韓世忠胳膊,明顯不想說這個話題了。韓世忠還想糾纏,就聽見遠處幾十騎馬蹄聲響。本來散處各地休息的輕騎重騎全都起身,個個行禮,大聲道:“蕭宣讚!”


    雨幕那頭,蕭言疾馳而來。在韓世忠和嶽飛想來,遭逢這麽大一個變故,蕭言多少也有些也應該有些愁眉不展。卻沒想到,他疾馳而來,還是神態輕鬆,腰背筆直,仿佛絲毫沒有為這點變故壓倒!


    不得不說,看到蕭言這個模樣,很是能讓人提起氣來。


    嶽飛和韓世忠也躬身行禮下去:“蕭宣讚!”


    蕭言策馬奔近,翻身下馬,拍拍兩人肩膀:“來得好快!兵馬都收攏齊了麽?”


    嶽飛躬身:“宣讚交給俺統領的神武常勝軍左廂馬軍輕騎十一指揮三千二百餘騎,已經次第收攏,此刻所到已經大半,剩餘人馬,衛護著一千民夫車馬,最遲明天可至。軍中軍資器械都可稱足,就是糧草最多可支五日,還請宣讚留意!”


    韓世忠也大大咧咧的行禮:“俺的五指揮重騎一千二百人,能空著身子跑過來的也有絕大部分了。剩下的一樣衛護著民夫車馬拉在後麵,俺的輜重比鵬舉更累贅些,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到。到時候請鵬舉派一指揮人馬去接應就是............眼看宣讚這般沉得住氣,俺就不該趕來這麽急!還有糧草也是,俺五指揮兵,軍中馬匹數量就不比鵬舉的十一指揮少多少了。人吃馬嚼數量也大,五天糧草都沒有了,宣讚得趕緊給俺補上!”


    蕭言點點頭:“我已經向檀州派去傳騎,讓方參議源源接濟,這個你們不用擔心。檀州積儲,足夠我們把這一仗打完。而且我也讓方參議加緊向四下塢壁再收攏一批糧草馬料,以備不時之需。”


    他一邊說一邊走進雨棚,親衛早就在裏麵支起胡凳。蕭言和嶽飛韓世忠坐下,一時間竟然有點相對無言。這場變故突然而起,想提都不知道從哪裏提起。


    最後還是韓世忠開口問道:“燕京那裏,派的誰去聯絡?”


    蕭言看看韓世忠,輕聲道:“張顯去的。”


    韓世忠遺憾的拍拍大腿:“該是俺老韓去才是!不過事情緊急,必須馬上讓燕京知道這裏變故,遣張顯去也是該當。這小白臉是個伶俐人,本事也不錯,多半不會誤事............宣讚,現下關鍵就是燕京!隻要燕京那裏不起變故,什麽鳥複遼軍,就看什麽時候老爺心情好,一鼓就能掃平的事情............”


    對著兩員心腹重將,蕭言就不做什麽隱瞞了。什麽叫做心腹,就是能托以機密。要是什麽事情都不能與心腹共之,如何讓他為你效死賣力?


    聽到韓世忠這麽說,蕭言也歎息道:“良臣你所言極是,西軍是老種相公坐鎮。老種應該明白,至少在燕地,西軍與我已經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不會做糊塗事情的,老種比我都沉得住氣............”


    韓世忠哼了一聲:“俺什麽時候說老種相公不是了?俺擔心的是老種相公下麵那些西軍將領!他們都是多少代將門了,富貴已足。其實經不了多少事情。俺們這邊生變,他們以為事情就此糟糕,說不定就有別樣心思............更不用說燕京城還有那些汴梁來的大頭巾在,要是那些大頭巾不太笨,就知道拉攏這些將領!西軍當中這些將領都是世代將門,各有實力,老種相公能鎮住靠得也隻是威望,要是他們自己將兵馬拉出來,老種相公還真沒有太多辦法!要不然當日朝廷也沒有明發旨意,劉延慶怎麽就能將環慶軍拉出來了?直娘賊,俺卻放心他們不下!”


    韓世忠深知西軍內情,說的自然不錯。這些擔憂,也說到蕭言心底。要是西軍不尊前約,自己出兵將亂事平定。他蕭言可就當真坐蠟了。可是現在要是自己先出兵擊破耶律大石他們,蕭言又絕不甘心。這不等於就是將主動權交迴去了麽?男兒大丈夫,任別人擺弄自己命運,那是休想!


    蕭言深吸口氣,強笑道:“管他媽的,反正張顯已經遣往燕京了。要是西軍不動,那是最好。等汴梁服軟,給咱們一個說法。那就按計劃行事。要是西軍想動,張顯也能將消息傳出來,老子就盯在耶律大石屁股後麵,又全是來去如風的騎軍,就搶在前麵先打垮了耶律大石!老子擊敗了女真,拿下了燕京,平定了燕地亂事,總不至於掉腦袋了罷?想必是迴到汴梁,給一個閑官兒,天下大亂在即,熬那麽幾年,還怕沒有出頭的機會!”


    蕭言說得輕鬆,可大家都是心裏有數。真到了那一步,大家苦心集聚起來的這點實力,已經隱然有個雛形的大宋新生勢力團體之一,就隻有土崩瓦解的下場。蕭言也許不至於死,也隻能呆在汴梁任人擺弄了,嶽飛這等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將領,多半就得歸田。至於韓世忠,就算能迴西軍,也是再無前途了。大家縱橫燕地,敗盡天下英雄,扶危定難,立不世功名,將命運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男兒大丈夫感受過這一切,不到萬不得已,誰會甘心走這一步!


    棚中三人,默然不語。聽著雨水打在油布上劈劈啪啪的聲音。韓世忠突然一笑,擠眉弄眼的指指嶽飛:“宣讚,鵬舉在湯陰還有一份家當。實在不成,俺們也不必受那鳥氣。去湯陰吃鵬舉的去,也是另外一番快活!”


    蕭言一下也八卦了起來,嶽飛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泥腿子麽?他要是泥腿子,他這一身本事是從哪裏來的?頓時就望向了嶽飛。


    嶽飛難得的給看了一個臉紅,岔開話題:“湯兄弟如何了?”


    蕭言收斂心神,歎息一聲:“傷得很重,不過好歹是熬過來了,現在還在隨軍車馬裏頭躺著,時昏時醒,沒有幾個月將養不過來。方參議那邊運糧的隊伍過來了,就將他送到檀州去。等會兒將兵馬安頓下來,你就去看看他罷............他媽的董大郎,老子非得殺了他不可!真他媽的是癩蛤蟆跳在腳背上,咬不死你也惡心死你!”


    傳騎聯絡嶽飛和韓世忠的時候,已經大略告知這裏變故。兩人都知道這次又是董大郎壞的事情。各自都有一番感慨。這小子太頑強了!和蕭言簡直就是不死不休的架勢!


    嶽飛點點頭,又問:“軍馬如何布置?”


    蕭言對這方麵的事情早就考慮成熟了,當下毫不猶豫的下令:“今日就安營紮寨,耶律大石裹挾老弱,這等天氣,一天爬不出去二十裏地!輕騎撒開,遮斷複遼軍向北退路。鵬舉良臣,你們每日各領一指揮輕騎,牢牢盯住複遼軍動向,隨時準備接應張顯那裏傳來的消息。我親領大隊,就跟在你們身後。什麽時候動手打他媽的,都聽我的號令!”


    軍令之下,韓世忠和嶽飛都齊齊起身行禮領命。嶽飛又問了一句:“檀州那裏要不要增兵?方參議要調出人馬向俺們轉運糧草,未免有點空虛。也要防備複遼軍襲俺們後路!”


    蕭言遲疑了一下,檀州安全,他也考慮過了。可是這個時候,他必須聚集主力在手。萬一燕京有變,他得搶在前麵將耶律大石一舉摧垮!複遼軍如此笨重,要是有以一部軍馬向檀州方向運動,他必然能及時發現。他麾下全是騎兵,調集起來打垮這一部人馬容易得很。


    至於以少量不易被發現的兵馬襲取檀州——檀州方騰坐鎮,就算撥給他的兩指揮輕騎全部出來押運糧草。方騰還有幾百步軍在那裏,不用說還能調集左近塢壁的人馬協守。雖然蕭言也被董大郎寥寥十幾騎人馬偷襲得手,救出了耶律大石。可是軍事上麵考慮問題得以常理判斷,而不是特例。要不然這決斷就沒法做了。眼下隻能保持主力於複遼軍的側背!


    遲疑少頃,蕭言迅速決斷下來:“那咱們主力就稍稍向西挪動一些,擺在複遼軍側背。靠近檀州一些............哨探向東多延伸一些就是。就這樣罷,各自下去,趕緊布置。隻要等來了我們想要的結果,就一舉將燕雲亂事底定!老子就不相信,我的運氣就一直這麽壞下去!老子的人品,絕無問題!”


    嶽飛和韓世忠大聲領命,調頭出了雨棚,各自調度人馬去了。蕭言站在雨棚當中,負手向南望去,那裏就是燕京方向。


    現在的關鍵,已經轉向燕京了。那裏又會發生怎樣的變數?(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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