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的一聲輕響,卻是董大郎從後院院牆跳了下來。兩個引著他來到這宅院後麵的女真親衛,還騎在牆上,警惕的四下張望,隨即也跳了下來。


    銀可術雖然派自家親衛盯著完顏設合馬,但是完顏設合馬是何等身份,這些親衛也隻敢在前麵正門守候,此時此刻,銀可術要操心的事情也多,怎麽可能自家出馬,將完顏設合馬看守得嚴嚴實實的。


    董大郎落地之際,又震動了傷口。痛得眼前當即就是一陣發黑,但是這個時候,卻不是他休息的時候,隻能咬牙硬撐。


    更不用說此時此刻,他心頭也在狂跳,哪裏還能想到自己的傷勢!


    兩名親衛是曲曲折折的將董大郎引來,一路避著人,幸好宋軍長圍張家大堡,能動的男丁幾乎都輪班上寨牆值守,堡寨之內,幾乎是空空蕩蕩。張家大宅裏麵,男丁出門,女眷藏在屋子裏麵更是不敢露頭,生怕給女真貴人看上了,一把搶過去,到時候清白不保,對不起老爺。一路行來,竟然無聲無息。


    兩名女真親衛落地之後,也不多話,頭前帶路,引著董大郎就朝後院走去。穿過宅院,直到後花園那裏。張一茞附庸風雅,倒是在自家大宅後麵建了一個後花園,還有一個不倫不類的水亭在那裏,後花園內偏偏又沒有池塘,說不出的古怪。


    不過此時此刻,後花園水亭當中,沒一個人懂得賞鑒這些東西。水亭當中,席地鋪了幾床皮子,幾個人盤腿而坐,上首一人摘了貂帽,頭皮青黝黝的,露出了腦後的金錢鼠尾。在地上盤腿坐得筆直,不是完顏設合馬還能有誰?


    在座幾人都將目光投了過來,正是留在大堡當中的幾個女真謀克,就是有人不能親來,也派來了心腹的蒲裏衍,都是完顏家的嫡係子弟。看到董大郎到來,一向對董大郎冷淡蔑視到了極處的完顏設合馬居然一下跳了起來,光著頭就這樣迎了出來,低聲笑道:“大郎,這般將你接過來,切莫見怪!俺們正在好好商議,如何打贏這仗,不要勞煩某家爹爹,再給銀可術這個小部出身之人一個好看!”


    董大郎正色行禮,起身道:“俺受銀可術貴人推心置腹相待,小王此番話語,大郎卻是不敢領教。既然小王見召,現在也已經見到小王了,大郎就此告辭。”


    完顏設合馬臉色有點發青,哼了一聲,故作豪爽的拍著董大郎肩膀:“沒想到大郎你倒是忠心!但是你卻要知道,女真的基業,是俺們完顏家的,不是銀可術這個假完顏說了算!你要富貴,隻有完顏家能給你!再說了,俺們也是商議如何打勝仗,又錯在哪裏了?無非就是銀可術這廝跋扈,壓製於某家罷了!這和南人交鋒勝敗,是某完顏家的事情,俺們又如何商議不得?大郎你深知燕地內情,又親眼看見了蕭言那廝所立營盤,深知他的內情,正要借重!某不是在這裏誇口,銀可術能給大郎你的,某能十倍加之!”


    董大郎低頭沉思一會兒,猛的跺腳:“說不得了,銀可術貴人恩情雖重,但是俺於那蕭言,實在有三江四海一般的深仇,隻要能擒斬於他,其他也顧不得了!”


    完顏設合馬嗬嗬大笑,用力拍著董大郎肩膀:“就是這個計較,大郎,你且放寬心,隻要某設合馬在,就保你在女真的富貴終身!”


    言笑之下,設合馬居然牽起董大郎的手,親自引他到亭中席地坐下。在亭中的女真謀克蒲裏衍,往日裏都是百般冷遇董大郎的,今日設合馬如此作態,他們都勉強起身,朝著董大郎行禮示意。董大郎卻也不拿大,一一迴禮示意,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


    才等董大郎落座,完顏設合馬就忍不住開口,疾疾問道:“大郎,蕭言所部,當真是孤軍?當真隻有一千步卒,營盤設立,當真如此薄弱,營伍士卒,當真如此懈怠?”


    一連幾個當真,從完顏設合馬那裏衝口而出。董大郎心下冷笑,臉上神色卻恭謹到了萬分,斬釘截鐵的道:“就是如此!屬下曾言,蕭言這廝向來敢賭,他也知道,他這誘敵之計,一眼就能被俺們看穿。所以他要將自己中軍,經營薄弱得讓俺們足夠動心,他就是拿自己性命,在賭俺們敢不敢出來!所有一切薄弱散漫處,比起俺迴稟的,還猶有過之!”


    一個謀克謹慎的又問了一句:“那一千步卒,可否精強?”


    這個謀克是給古北口左近那一場仗,打得小心了起來。當日蕭言所立下的陣列,不管女真大隊如何突擊,就是巍然不動,那時場景,到此刻女真軍將還無時或忘!


    董大郎咬牙切齒的冷笑:“那些步卒,原來俺董家基業............是蕭言那廝,奪了俺的常勝軍,收編在自己麾下的。這些人馬,俺一眼就能認得出來,再不會錯!”


    他又細細解釋下去:“俺駐屯涿州有日,宋人軍馬逼近白溝,俺也曾經親赴前線。和蕭言這廝又是一再的打著交道。蕭言這廝麾下得用的兵馬有兩支,一支是輕騎勝捷軍,一支是重騎白梃兵。都是南人舉全國之菁華養育出來的強兵,在古北口,在左近會戰,蕭言帶著的都是勝捷軍。現在堡外重騎,就是白梃兵。如這兩支強軍,當然不可輕視。然則蕭言卻為了將俺們吸引出來,將勝捷軍和白梃兵都遠遠調開。兩軍不過三四千之數,已經全部示形在外,蕭言身邊,再無強軍。他的步卒,多是常勝軍改編,當日自家兵馬,俺自然有數,絕不能當女真上國鐵騎之一擊,軍情就是如此,若有虛言,董某人甘當斧鉞之誅!”


    董大郎麾下兵馬,就是他那幾百老底子,還是常年征戰的騎軍精銳,在女真軍將看來,也不過如此。這個時代的步卒,多是充數的消耗品,就更等而下之了,董大郎如是說,在坐幾名女真軍將都鬆了一口氣。


    完顏設合馬狠狠的一拍大腿:“銀可術膽小,某卻膽豪。這個魚餌,他不去吞,某去吞了!抽調人馬,奪北門而出,南人給俺們開了一個口子,俺們也就不必客氣,潛越出去,去擒斬那蕭言,消滅宋軍首腦,一舉底定此處戰事!”


    他在那裏激動,在座幾名謀克蒲裏衍卻是一臉為難模樣。完顏設合馬見召,他們不得不來,偷偷摸摸的為設合馬親衛引到這裏,都知道事情有些不對。


    要說他們滿意於銀可術龜縮不出的方略,那也是假的,但是大違銀可術將令,擅自出擊,要是勝了,一切好說。要是敗了,設合馬身份尊貴,沒有大礙,他們卻吃不起銀可術的雷霆大怒!


    看著眾人遲疑,完顏設合馬的臉色,慢慢的陰沉下去。他少年心性,驕橫慣了。在銀可術這等宿將麵前吃癟,倒也罷了。這些女真謀克蒲裏衍們如此輕慢於他,叫他怎麽消受得了?當下隻是冷哼一聲,語氣當中,滿滿的都是森寒味道。


    半晌之後,一個蒲裏衍才勉強道:“南人本來擺出的就是引誘俺們出擊的陣勢,俺們大軍兩百餘騎,出北門,如何瞞得過南人耳目?再加上要召喚遊走燕山間的主力來會合,更需要時間,那個時候,南人軍馬都已經齊集了............到時候,怎麽才能去偷襲蕭言那廝的中軍?”


    完顏設合馬冷冷的看他一眼:“某從來沒想過要召集這裏的大軍!某有親衛數十騎,堡中三個謀克,各助我二十騎,隻要這六七十騎精銳,以臨近堡寨新附軍助陣,就足夠襲取這麽一座小小營盤!就算南人長圍兵馬,看見俺們這六七十騎軍馬出堡,他們本來就是虛留北麵,讓俺們方便傳遞軍情,將蕭言這廝孤軍獨處的消息傳遞過來,也隻會以為俺們是繼續哨探,進一步探查清楚軍情的傳騎。怎會調動大軍攔阻會戰?等堡內堡外,不論是銀可術還是南軍將領想明白了,俺們已經取了蕭言那廝的首級在手!”


    不得不說,這個時候的女真將領成長於兵間,一時英豪聚集,幾乎每名統兵將領,都居於平均線以上的水準。哪怕是完顏設合馬這等一向被宗翰嗬護照料的女真青年親貴,也有相當水準。雖然輕狂暴躁,但是戰場局勢,仍然把握得清楚,而且更有領六七十騎獨闖宋軍中軍的膽色!


    在一旁恭謹隻是聽著的董大郎,忍不住都微微色變,看來以前,自己當真有點小看了完顏設合馬............他偷偷的將眼神轉開,無目地的向外轉了過去。嘴角浮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樣的完顏設合馬,又是不是那蕭言的對手呢?如果說這個時代的英傑,所作所為還在人想象範圍當中的話,這蕭言,卻是無數次的死中求活,創造了太多讓人不敢置信的奇跡出來了............


    完顏設合馬說出他的盤算,幾個女真謀克蒲裏衍都神色一動。打仗,他們向來不怕。以六七十騎闖一千散漫鬆懈步卒的營盤,更嚇不倒他們。也許這般,真的是能盡早取勝的捷徑!完顏設合馬的盤算,已經足夠可行了............可是還是那句話,勝了還好說,萬一敗了,怎麽麵對銀可術?這支軍馬的統軍大將,可不是完顏設合馬!


    完顏設合馬看著座中謀克蒲裏衍們為難的神色,也知道他們心中所想。這個一向驕橫的女真青年貴戚,這個時候居然也放緩了容色,溫和的道:“某自然知道大家為難,可是座中之人,都是完顏家的子弟,更多是俺們國相一係的,跟著俺父祖再到某家,最是貼心的人物............某如此身份,又何苦和銀可術對著幹,他還不是某爹爹麾下將領?某所心切的是,不能在這裏挫了俺們這一係的威風聲名!”


    眾人紛紛抬頭,看著完顏設合馬。他也緩緩的站了起來,負手踱了幾步,臉上也有了憂思甚深的容色,低低道:“阿骨打老皇帝英雄一世,畢生事業就是擊滅遼國。眼看得遼國崩潰,俺們背後議論,也知道老皇帝身子不行,去日無多了............


    ............老皇帝身後,這麽大一片打下來的基業。國中幾係,就要確立各自地位!俺們宗翰家一係,本來血脈上就略略遠一點。宗弼一係,此刻也是極盛。將來如何,正未可知,爹爹靠著高人一等的功勳勞績,才站穩了這個和宗弼分庭抗禮的地位。此次南下,又是違背了阿骨打老皇帝的詔命,是自行決定南下試探南人虛實,甚而窺伺燕京的............要是俺們就這麽丟人的在這裏龜縮不出,大大的折損了俺們女真的威名,在幾千南軍麵前,還要等待俺們女真西路軍全軍來援............這等尷尬局麵,傳到了國中,宗翰家的聲名若何?到時候俺們這一係,如何自處,難道就居於宗弼之下,一輩子聽他們調遣麽?俺爹爹打出了這樣的地位,卻不能敗在俺們手中!就為此,俺也要擔起這個重任來,要挽迴這個局麵,一舉速勝,在爹爹不得不趕來援應之前,一舉將那蕭言擒斬!”


    他說得動情,目光炯炯的看著在座諸將,雙手撫胸,行禮下來:“諸位和俺們宗翰家,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就拜請各位,陪著俺設合馬去拚殺這一場,將來富貴,還不是於大家共之?話就如此,且看大家如何罷!”


    完顏設合馬行禮完畢,起身又冷冷一笑:“銀可術現在想些什麽某不知道,他反正是小部出身,還能在國中爬到什麽地位去了?不管誰當大權,反正他都能投靠,他好大虛名,別人也樂於用他。某等宗翰一係嫡係人馬,又能投靠誰去?”


    完顏設合馬說得如此誅心,在座當中,人人動容。


    這些謀克蒲裏衍,久在宗翰麾下,早就和他榮辱與共了。女真軍政一體,一個謀克,既是軍事單位,又差不多就是一個家族單位。現在完顏阿骨打身體不成了,大家都知道。在這個絕世強人身後,在滅遼戰役當中崛起的女真國中各係,現在也是暗流湧動。為將來地位計,甚至問鼎大統,已經沒有了才起兵時候的那個舉族一心的氣氛。


    完顏宗翰領西路軍出征,國中宗弼一係,對他不聞不問。不給援軍,隻是管他要耶律延禧。


    就是當初議定讓宗翰領西路軍遠出雲內諸州,追擊耶律延禧,也未嚐沒有在完顏阿骨打在苦熬著最後日子的緊要關頭,將這一個權位有力爭奪者遠遠打發出去的意思。宗翰出征,雖然不言,但是心中那鬱鬱之意,大家都多少有數。


    完顏設合馬將話說得如此明白,大家都知道厲害。現在國中各係,恨不得抓著對手每一點錯處,宗翰擅自發兵南下,已經不對了,還架得住再加上一個南下之後,還在南人麵前吃了這樣一場丟臉敗仗,女真健兒,被幾千南人圍得龜縮不出的罪名?


    宗翰倒黴,大家也就跟著倒黴。為宗翰計,為自身計,最好是能在大軍趕來之前,將這場敗績抹消掉,甚而打一場漂亮的勝仗!讓國中其他各係,對宗翰這一係,再無話可說!


    眾人靜默一陣,一個謀克慨然站起,朝著完顏設合馬行禮道:“設合馬,話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俺們就再沒什麽好推脫的。俺們和宗翰家早就一體,俺迴去就抽二十最精銳騎士給設合馬,到時候銀可術如何,也顧不得了!”


    有人先發話,其他人都次第站起,紛紛向完顏設合馬應諾。隻等他部署下令,今夜就抽調人馬,瞞著銀可術衝出這堡寨去。


    完顏設合馬大喜過望,笑逐顏開的站起來,一一和他們摟抱示意。幾個謀克蒲裏衍都退了下去,在設合馬親衛引領下,轉到後院翻牆而出,就等完顏設合馬布置下令,他們依令行事了。


    將幾個謀克蒲裏衍送走之後,完顏設合馬轉頭過來,看著恭謹盤腿坐在那裏的董大郎,淡淡道:“大郎,某全部盤算,都讓你聽到了。能說的,某也說了,不能說的,某也說了,你該怎麽做,應該明白了罷?”


    董大郎坐在那裏,早就覺得驚心動魄。女真初起,但是內中權力爭鬥,卻一點不見得差了!


    完顏設合馬這番話,他自然明白。完顏設合馬將族中機密情狀毫無顧忌的當著他說出來,無非就是要他投效賣力而已!


    聽到完顏設合馬冷冷發話,董大郎渾身一個機靈,頓時就翻身拜倒:“小王所言,俺句句明白!從此大郎就是宗翰家家奴,同樣和宗翰貴人一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襲取蕭言營盤之事,俺敢不盡心竭力,繼之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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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陽光,灑落在張家主堡堡寨牆頭。


    今天竟然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天氣如此,陽光又是分外的顯得溫暖。哪怕寨牆上下內外,上萬兩軍人馬,刀槍箭矢林立,森然對峙,但是寨內寨外,牆上牆下,不管是圍城的還是守城的,都感覺這肅殺緊張氣息,竟然稍稍的縮減了幾分。


    在底下做為兵卒的,可以享受這臨近初冬難得的和煦陽光,稍稍放鬆一下自己的精神。但是領軍作戰的大將,卻更明白,這等天氣,才是征伐作戰,殺人盈野的最好的時候!


    韓世忠所領蕭言麾下的主力,這圍三闕一的長圍土木工程,做得十分的紮實。


    三麵長圍的壕溝,開掘在離寨牆一箭射程之外的距離。昨日短短一天,已經挖出了模樣,足有五步闊,也已經挖了快有一人深,挖出的土方,都堆疊在長濠內側,形成土牆。土牆也做了夯實,內側再襯以砍伐下來的樹木枝條,密密的編織在一起,這不斷加高的土牆,也就成了天然的防守工事。


    在這枝條加固的土牆之後,是密密層層的鹿砦障礙,足有幾十步寬闊,在這鹿砦之後,分立三個營寨,堡寨三麵,每麵都有一個營寨控製。營寨外麵又是一道壕溝,然後豎起寨牆,寨牆上麵滿是箭樓,控製著四下通路。白梃兵重騎所下營寨在這三個營寨警戒遮護之間,戒備的任務由這些步軍大營承擔,白梃兵重騎的大營反而留出了相當開闊的出擊道路,上千重騎,隨時可以披甲而進,隨時策應援應每一個方麵。


    這麽大的土木工程量,絕非韓世忠麾下這數千戰兵所能完成的。這些都是隨軍而來,上萬民夫幹出來的。前些日子投效蕭言的燕地土豪們,這個時候都派上了用場,他們對地方的動員能力,遠遠超過官府,麾下丁壯,幾乎都帶出來了。燕地大亂,各處自築塢壁堡寨以自保,每個塢壁差不多就是互相攀比著看誰建得結實,每個豪強手下,都有大量的有這種建設土木工事經驗的丁壯,工具也都齊備。反倒比起大宋河北諸路動員的民夫得用許多。


    蕭言隻是發了一些未必正式的空白告身,自己腰包裏麵沒有掏出來一個大子兒,就得了這麽多得用民夫輔兵使用,歸根結底,還是他北上以來那些血戰打出來的結果。


    此時此刻,除了張家堡寨的北門方向,其他三麵民夫都密密麻麻的如螞蟻一般在繼續辛勤幹活,將長圍挖得更深,將土牆加得更高,遠處伐木而來的車馬隊伍,轟轟隆隆的川流不息。韓世忠麾下不論步騎,戰兵各各都出營一般,步軍在三麵長圍上,遮護著這些民夫輔兵的安全。而白梃兵數百重騎,每騎身後都有一騎跟役,馱著他們的人馬重甲的甲包,重點在空出的北麵緩緩巡弋。這些跟役騎兵輔軍,也多半都是燕地豪強提供的。


    除了這些白梃兵重騎,還有燕地豪強子弟為主的百數十名輕騎,在張家堡寨左近縱橫馳奔,拉起了道道煙塵。這些子弟,多半是豪強自家的子侄輩,投到蕭言麾下軍前效力,既然投靠,就想子侄博一個出身出來。這些豪強子弟,本來就是無法無天,好勇鬥狠之輩,這個時候,當著這些軍容整肅的白梃兵重騎前麵,一個個歡唿怪叫,耍出了各種各樣的馬術,膽子大的還逼近到堡寨一箭之地以內,朝著寨牆上麵笑罵。


    如果這個時候能從天上朝下望去,就能看見以張家堡寨為圓心。四下裏有如蟻巢遇水,密密麻麻的都是湧動的人頭,在沿著三麵長圍起起伏伏。三步一騎四個整齊的營盤,冷冷的扼住張家堡寨三麵,逼視著城內。一隊又一隊整齊的步軍,星羅棋布於長圍四下,手中兵刃鋒尖,一層層一排排的反射著耀眼的寒光。


    數百重騎,在北麵緩緩遊動,在這些重騎左近,卻是百十名輕騎繞著他們盤旋。成千上百的馬匹,在大地上濺起了點點塵煙。


    周遭的樹林河流,滿滿的都是伐木的,取水的民夫輔兵,川流不息的朝著長圍轉運。就是行軍鍋灶,在一片空地上都挖得是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現在都在那裏忙活,已經有炊煙次第嫋嫋升起。


    蕭言穿越之初,孤零到了極點,勉強有一個小啞巴算是自己的貼心人。現在一手拉起了如許陣勢,大宋輕重騎軍菁華,梟雄郭藥師的大半基業,幽燕邊地多少豪強,都在他麾下效力,將這個時代第一強軍,女真的南下軍馬死死的圍在堡寨當中,讓興軍以來從來未曾打過龜縮守城戰的女真兵馬一時忍氣負固不出,他要是能看到這個場麵,恐怕也會拋開一切煩惱顧慮,而足夠自豪!


    挖著長濠的那些燕地豪強動員起來的民夫們,他們可不知道這位看起來威風八麵的大宋蕭宣讚,實際上處於怎樣的一種窘迫局麵,逼得在以自己為餌,將一切防備都放到了最為薄弱的程度,還很賤的從內心裏麵期望別人來偷襲他,蹂躪他。他們隻知道張家十七家塢壁聯保,在幽燕邊地好大的威風,他們這些星散的中小豪強,不得不依附效忠他們。一個張家不入流的人物到他們的堡寨來,就是好大威風,吃香的喝辣的,還得揀堡寨裏麵漂亮的良家女侍寢,如此亂世辛辛苦苦搶種搶收出來的一點糧草,至少有一半得供應了張家。


    現在張家,也有被圍得死死的這麽一天!


    幽燕邊地這些中小豪強們,投效蕭言,也未嚐沒有借蕭言之手,除掉張家這個打算呢。


    民夫們一邊辛苦挖著長圍,一邊還興高采烈的朝著城牆上麵打招唿,大家都是幽燕邊地人,多少都熟悉一點張家人物,現在個個指名道姓的在那裏笑罵。


    “這不是張家二老爺麽?你不是說你是張一茞大老爺的親侄子麽?怎麽也上寨牆值守了?瞧瞧你模樣,連甲都沒有一副,抓著木杆鐵槍頭充樣子。瞧著咱們兩個,也是差球不多!當日到了俺們堡寨,可是好大威風,俺避道滿了一點,就是三巴掌一棍子。俺雖不識字,可都記著,家裏牆上刻著三條短痕,那是三巴掌。一條長的,那是一棍子,打在俺腰眼上頭,一個月沒起了床!秋收耽擱了,青黃不接的時候,俺家勒了幾個月的褲腰帶!到時候張家堡寨破了,俺們細細算帳!”


    “劉大,當日棄了家業,投身張家為奴,迴來一趟,俺們村子不夠你踩的。還**了兩個黃花大閨女!現在你們主子都成了女真人的奴才,你就是奴才當中的奴才。這奴才孫子,當得如何?”


    “張家的,瞧見這大宋軍馬威風沒有?女真騷韃子,吹到天上去,現在還不是得縮到烏龜殼子裏麵?俺們算是有了出路,現在俺們家主,都有了大宋官身!你們也好好思量思量,來日破堡的時候,早點丟了兵刃,省得老爺多費氣力!”


    城牆上麵但凡是張家的新附軍,都沒精打采。隻要是身邊沒有女真兵馬或者名義上董大郎麾下的常勝軍在監視,都偷偷朝著寨牆下愁眉苦臉的拱手行禮。一副自己沒了辦法,隻有聽天由命,到時候請大家手下留情的樣子。


    每看到寨牆上這般作態一次,長圍左近的民夫輔兵就猛的哄笑一場。寨牆上麵那些帶著皮帽,矮壯結實,往日裏麵聽到名字就喪膽的女真兵馬,現在看起來,也不如何可怕了。


    民夫輔兵們士氣鼎盛如此,這些北上的重騎步卒,都是沒怎麽撈著仗打的。瞧著勝捷軍這般威風,都是眼熱。跟著蕭言,大家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就永遠不會打敗仗一般。一個個士氣也同樣鼎盛到了極點。列隊步卒們,不時也跟著那些民夫輔兵哄笑,大家目光,不自覺的總是轉向一個土堆高處,蹲在那裏的披甲身影,人人都是目光熱切。


    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得到將令,將這個鳥張家堡寨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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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蹲在土堆上麵的高大身影,自然就是韓世忠,他嘴裏叼著一根草棍,身上沒披甲,看起來就像一個督工的工頭,隻是在那裏呆呆的看著張家堡寨,也不知道在轉著什麽樣的心思。


    在土堆下麵,有寥寥的幾名親衛,牽著馬在那裏低聲談笑。當韓世忠的親衛,是最輕鬆的事情,誰不知道韓世忠驍勇。在嶽飛沒有冒出來之前,西軍出身的,都暗自評價,這潑韓五的廝殺本事,隻怕能在西軍當中排到前三。要不是實在太過憊懶,行事也過於不檢點一些,早就升了上去。不會在這個蕭言突然出現之後,才在他麾下扶搖直上。


    天底下,隻怕沒有多少人能在他身手底下討了好去,他身邊親衛對他安全也放心得很。


    圍城開始,韓世忠一切布置,都是中規中矩,也沒下多少特別的將令出來,倒是從昨天開始,就在這長圍壕溝的土牆上麵發呆,晚上迴去吃飯睡覺,白天過來繼續發呆,誰也不知道,這潑韓五到底在想些什麽。


    親衛們正低聲談笑間,就看見幾個白梃兵的軍將,大步朝這裏走來。韓世忠麾下,這些白梃兵軍將自然是排在第一等的,沒有勝捷軍的爭鋒,那些神武常勝軍軍將們自然在他們麵前避道。和韓世忠商議軍情的,多半都是這些白梃兵老西軍的軍將們,神武常勝軍等閑不往韓世忠麵前湊,隻是奉命唯謹而已。


    一看這幾個軍將,親衛們就知道他們是帶領白梃兵重騎巡視完畢,正好下值。這些老西軍的將領,這幾天容色也都有點古怪,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和神武常勝軍上下隻是埋頭聽令大不一樣。


    這些將領古怪,親衛們自然沒有摻合進去的份兒。當下都含笑行禮,讓開通路,讓那些軍將們過去。


    這些白梃兵軍將,都是在西軍日子當中長遠了,功勳累累。此次調歸蕭言麾下,是童貫親下鈞諭,大家無什麽說得。而且白溝河一戰,白梃兵以大宋西軍最為精銳之名,損折數百騎,也憋著一股勁要將這顏麵找迴來。為了白梃兵在蕭言麾下能調遣如意,和蕭言算是有交情的將白梃兵原來的軍都指揮使,涇源軍第七將楊忠留了下來。隻留下六個馬軍指揮使各領一指揮,在蕭言麾下聽令。蕭言將白梃兵交給了韓世忠,韓世忠雖然官職升得飛快,現在差遣不過隻是一個都虞侯使,放在往日白梃兵中,這個差遣也隻是都指揮使的副手。身上的職官官階更是不高,比起一些白梃兵中指揮使還要低。


    打女真韃子,這些白梃兵軍將沒有什麽意見,一路北上,也憋著勁要尋迴顏麵。對蕭言一向算是服從。但是他們畢竟是西軍當中宿將,沉浮這麽些年了,蕭言如何處境,大家豈能不知道?


    幾個軍將在韓世忠所在土堆下麵對望一樣,互相推讓了一番。最後還是一個資格最老的指揮使叫陳義的站了出來,領著大家朝著韓世忠背影行禮:“韓都虞侯,俺們巡視北麵迴來,卻有一些話,想和韓都虞侯說說............”


    韓世忠身形一動,緩緩站了起來,轉身過來,毫不在意的就背對著寨牆。嘴裏還叼著那根草棍,笑罵道:“喬什麽模樣,俺這都虞侯使,還不知道做得長遠否。打完女真韃子,收拾完燕京城,這白梃兵豈是俺能統轄得了的,到時候大家還不是分道揚鑣。和俺這麽客氣,誰不知道俺老韓腰裏沒銅,隻有一屁股的債............沒得好處!”


    陳義眉毛一動,知道這是話頭。當下笑道:“該什麽差遣,就行什麽樣的事情。俺們弟兄,豈能不服從韓都虞侯調遣?本朝自有階級法,俺們可不敢違背!韓都虞侯,俺們還是下來說話,雖然韃子被圍氣弱,俺們上來簇擁在都虞侯旁邊,也是太過惹眼,招來幾箭,不是耍處。”


    韓世忠眉毛一挑:“白梃兵名動天下,難道還怕冷箭不成?”


    這些白梃兵的指揮使們也都是心高氣傲,膽大包天的人物。如何受得了韓世忠這麽一句話一激。幾人對望一眼,都大步走上了高處,簇擁在韓世忠身邊。他們領兵日久,自然有將領氣度,站在那裏,果然是相當惹眼。


    廝殺的武人,就是爽快許多。陳義稍稍沉吟了一下,直直的看著韓世忠,慨然道:“韓都虞侯,你也是俺們西軍出身,什麽話,都不必瞞你............俺們看來,蕭宣讚就算打贏了韃子,如果不及時趕返燕京,去爭奪複燕頭功的話,這前景,隻怕好不了!俺們算是對得起蕭宣讚了,他要調俺們向哪兒,俺們就聽命行事。廝殺起來,也沒有半分退後處。可是眼前,蕭宣讚雖然擺出了一副想又韃子出來,速戰速決底定邊地局麵的架勢,這韃子,可能誘得出來?如果韃子就是不出來,等待援軍到來,和俺們在這裏相持,這場戰事,到底要打到幾時?”


    韓世忠斜著眼睛看著他們,突然一笑:“你們有什麽打算,說就是了,俺韓五可是賣友之人?入了我耳,就再無旁人聽得。爽爽快快的罷!”


    陳義也是一笑:“俺們自然信得過韓都虞侯你............牛皋牛指揮使,已經接替俺們去巡視了。現在就俺們這些西軍出身之人,俺們幾個私下也商議了。打韃子,俺們沒有二話。就算腦袋掉了,也不過就是碗大一個疤瘌。可是如果蕭宣讚計策不成,韃子援軍到來,這裏戰事,俺們也不想打下去了!你也知道,現在俺們西軍幾位老相公處境相當不利,劉延慶這個背出俺們西軍的人,現在眼看就要得了彩頭。他要是全吞複燕大功,俺們西軍幾位老相公將怎麽辦?白梃兵是西軍養育出來的菁華,這個時候,自然要為西軍著想!”


    迎著韓世忠冰冷的目光,陳義的聲音不自覺的低了下來,他身後幾個指揮使都將頭朝一旁轉開,一個個多少有點尷尬。


    “............俺們議定,就在這裏再耽擱兩日,要是韃子還不出來。俺們就............就迴返燕京,聽西軍幾位老相公調遣去了............反正現在蕭宣讚也有檀州做為依托,還有勝捷軍和神武常勝軍在,還有那麽多燕地豪強投靠,據守檀州,和這些女真韃子相持,也是做得到的............非是俺們不從軍令。蕭宣讚貿然北上,就已經違背了童宣撫的鈞令!俺們也算是盡到心力,跟著蕭宣讚走這麽一趟,對得起他了............現在是西軍的大局要緊!”


    陳義訥訥的說完,就算他是大家公推出來的頭兒,這個時候也忍不住神色尷尬到了萬分,目光轉開,就是不敢迎著韓世忠逼人的目光。


    韓世忠凝視他們半晌,突然淡淡一笑:“俺是粗人潑貨,這都虞侯使的鳥位,也不過是現在才提拔起來,不值一文。不過俺整日和弟兄們廝混,倒是知道西軍弟兄們如何所想,你們要不要聽聽?”


    陳義他們默然點頭。


    韓世忠咧著嘴笑著,隻是笑意當中嘲諷的成分更多:“西軍幾位老相公,位高權重。在陝西諸路,當真是威風了得,幾代下來,經營出如許基業............可是現在怎麽還被折騰到如此地步?無非就是朝中大臣,從來拿俺們武臣不當人子,整日裏最多的就是提防戒備,所以寧用劉延慶這廝,也要將俺們西軍拆得七零八落。幾位老相公,又有什麽還手之力了?劉延慶這廝,在白溝河慘敗的是他,但是現在統領全軍,攻拔燕京的還是他!白梃兵迴去加於老相公們麾下,就能將這個局勢扳迴來了?”


    他臉上譏諷笑意越來越濃:“俺們當大頭兵的,就指望上麵將帥同心。多打勝仗,多保存一點弟兄們的性命。幾位老相公,不僅未曾將這局勢扳迴來。還反而因為要對付那劉延慶,在背後拆台,俺們西軍弟兄,白白死了多少!當日白梃兵在白溝河衝陣,除了你們白梃兵之外,有哪位相公,給你們衝陣大軍派了一支援軍否?他們恨不得看著劉延慶一場慘敗接著一場慘敗!這等自身難保的老相公們,跟著他們作甚!”


    幾個都指揮使人人動容,雖然知道韓世忠所說未必是假。但是他們和西軍已經早就是一體,這話怎麽聽著怎麽刺耳。


    韓世忠卻不管他們的感受,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帶兵打仗,其實道理又不複雜。上下同心者勝之,俺們大頭兵也都明白!老相公加上劉延慶他們現在心思八分在對付自家人上麵,兩分才在對敵上麵,這樣要是能打一個大勝仗,扳迴局勢,才是夢話!俺料著,就算兵進燕京,也還是一個敗字!”


    做為青史留名的一代名將,自然是有天賦在的。這個旁人嫉妒不來。韓世忠在西軍當中始終不得出頭,淪落下僚。但是此刻他侃侃而談,眼前戰事進展如何,至少已經給他說了個七八分出來,自信之處,仿佛天生就應該領雄師十萬,橫行天下的!


    韓世忠的聲音已經漸漸放大,張開雙臂:“蕭宣讚一路行來,俺大半看在眼中。當日領幾百騎北渡白溝的時候,可曾想到今日場麵?無非他就是在踏實打仗!現今局勢,劉延慶不成了,老相公們不成了,就等著蕭宣讚帶領俺們來建最後大功。掃平了這裏的女真韃子,俺們再迴頭將燕京搶下來,立下潑天也似功勞。要為西軍盡力,還不如就在這裏賣力廝殺!俺就是確信,這蕭宣讚走到此處了,就不會這樣倒下!”


    幾個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韓世忠,陳義顫聲問道:“韓......韓都虞侯,你就這麽信得過蕭宣讚?”


    韓世忠還未曾說話,寨牆之上,突然嗖的一聲破空勁響。卻是寨牆上值守的女真甲士,看見這裏惹眼。這些女真甲士早就給圍得鬱悶了,偏偏又銀可術嚴令不許出戰。瞧見仿佛幾位將領模樣的站在長圍高處土堆上,當即一名挽得強弓的善射之士,朝著身形最為高大的韓世忠一支冷箭就射了過來!


    羽箭來得極快,在陳義他們眼中,似乎還看清了女真慣用羽箭那長長的箭鏃反射的寒光。韓世忠卻隻是微微一側身,就已經讓了過去,羽箭從他身邊掠過。間不容發之際,韓世忠已經伸手,一把就捉住了羽箭尾羽!


    他嘿了一聲:“俺在這裏說話,女真韃子偏偏生厭!”他舉起羽箭,朝著寨牆方向,輕輕用力,就啪嚓的折成兩截,輕蔑的扔在地上。土堆上麵這一幕,下麵成千上萬的民夫輔兵都看見了,連同值守的步卒騎軍,突然不約而同的都朝著韓世忠這裏歡唿!


    歡唿聲音如雷響起,寨牆之上,不論是女真兵馬,還是新附軍的人馬,人人氣沮,那名能將羽箭射進長圍之內的女真善射之士已經將弓又挽了起來,在這如雷歡唿聲中,知道再射也是自找沒趣,不自覺的又將弓低低垂了下來。


    看到那女真韃子認輸,這歡唿之聲,又高上了三分!


    韓世忠轉過身來,看著陳義他們,眼神當中略略有一點狂熱,張開雙臂:“俺早就賭上了,蕭宣讚賭得更大!男兒一世,如此英雄事業,不可思議的奇跡,你們怎麽不敢跟著一賭?反正你們迴去,也未必能對老相公有所助益。不如就在這裏,追隨蕭宣讚擊敗女真韃子,迴師奪下燕京,立下不世功勳,說不定到了最後,還要蕭宣讚來穩固西軍地位,拉老相公們一把!”


    說完這句話,韓世忠就大步走下土堆。陳義他們,緊緊的跟在韓世忠身後,猶自追問了一句:“蕭宣讚會幫俺們西軍?”


    韓世忠迴頭笑罵:“在蕭宣讚麾下死戰的,不都是西軍精銳?你們卻沒看見,蕭宣讚已經和劉延慶破臉了麽?他還違背了童宣撫的鈞諭,難道再迴頭和劉延慶廝混在一處?”


    幾個白梃兵指揮使眼前一亮,緊緊跟上韓世忠,陳義咬牙道:“那就給蕭宣讚賣命到底了!這等英雄人物,俺們原來也舍不得親離,在蕭宣讚麾下聽令,本來就叫一個痛快!這場戰事,俺們跟著蕭宣讚打到底了!”


    說了這句話,他卻又忍不住雙手合十,喃喃禱告:“但願韃子上當,早日出城一決,俺們還趕得及南下!”


    韓世忠迴頭,冷冷一笑,露出猙獰白牙:“俺老韓嗅覺靈得很,這幫韃子末日,應該就在這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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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張家堡寨北麵,燕山之間的草深林密處。大隊勝捷軍輕騎,正在林中小憩。


    有的在刷馬喂馬,有的就將馬上幹糧袋取下來,枕著睡覺。陽光透過樹木枝葉灑下來,林中處處都是斑駁的光點浮動,伴隨著低低的馬嘶人聲,反而顯得加倍的安靜。


    嶽飛所領的勝捷軍輕騎主力,就隱藏在這裏。離開張家堡寨,已經有二十裏的距離。


    嶽飛這個時候也已經卸了盔甲,坐在一塊大石上麵。身上戰袍也脫了下來,露出結實上身。親衛們將他身上布條一層層解下來,再換傷藥,纏上新的布袋。


    他連番血戰,最後冒死突圍,身上傷痕累累,看得人觸目驚心,現在也遠未全好。可他身軀仍然如同鋼打鐵鑄一般,臉上半點在意自己傷勢的神色都沒有。


    幾個勝捷軍的指揮使圍著嶽飛,都看著他一身大小傷疤。一個勝捷軍指揮使笑道:“這等傷勢,俺們攤著,十個人躺倒五對半,能在榻上哼哼三個月。嶽都虞侯卻好似鐵打的一般!”


    嶽飛淡淡一笑,卻沒有說話。幾個勝捷軍指揮使還想說些什麽,就聽見林子外麵傳來馬蹄聲響,沿途都有勝捷軍甲士起身招唿,卻是派出去的哨探迴來了。


    這隊哨探,領頭的也是一個指揮使,從馬上翻身下來,將頭頂貂帽摘下放在手裏擺弄,大步的就朝這裏走過來,等到了近前,才咧嘴搖頭:“還是尋不著韃子主力蹤跡,最多摸到一點濕的馬糞,這些韃子,在野外就跟在家也似,滑溜得很,想躲著俺們,就再也尋覓不到他們............”


    嶽飛沉吟點頭,問道:“張家主堡那裏局勢如何?”


    那指揮使還是搖頭:“遠遠的瞻看了一眼,沒敢靠近。生怕這些韃子們發現俺們勝捷軍輕騎離他們其實不是甚遠............俺們的小隊遊騎朝北去了五十裏,到處大張旗鼓的尋覓韃子蹤跡,也不知道能不能瞞過他們............張家主堡那裏,上萬人圍了三麵,長圍挖得是熱火朝天,北麵空著,韃子連出來騷擾都沒有動作,整個張家主堡裏麵跟一堆死人也似............俺瞧著,宣讚這個誘敵之計,自領孤立中軍吸引韃子主力來找他麻煩,白梃兵重騎尾追在後劫殺,俺們勝捷軍除了攔阻在外韃子主力之外,還有趁虛混城的任務............現在看來,韃子就是不上當!俺們得在這裏和韃子長久死戰了............”


    他誇張的舒緩了一下筋骨,苦笑道:“燕京大功,俺們看來是沒份嘍!”


    嶽飛目光一閃,想說什麽,但是他是個深沉人,卻沉吟不語。那指揮使卻頗為憊懶,看著嶽飛神色笑道:“嶽都虞侯,你是不是想問,要是在這裏曠日持久下去,俺們是不是就要跳離蕭宣讚這條破船,迴燕京奪俺們那份功勞去?”


    他緩緩搖頭,咧嘴笑道:“俺們勝捷軍,向來犒賞都是雙份。比起那些西軍弟兄七折八扣的可不一樣。都是先盡著俺們。就算拿下燕京,也多不到哪裏去。武職遷轉,勝捷軍的報上去,三衙盡先交兵部,從來沒打過迴票,俺們也不稀罕指著燕京升官............勝捷軍隻給好漢子,大英雄賣命!蕭宣讚帶著俺們掙下了如此榮耀,俺們怎麽會離蕭宣讚而去?這個時候,誰想躲開,誰沒卵子!”


    他這麽一說,所有勝捷軍同僚都是點頭。


    饒是嶽飛,這個時候也感激的一笑。微微點頭,向麾下這些指揮使示意。


    那說話的指揮使卻大大的歎了一口氣:“俺們是擔心蕭宣讚啊!擅自北上,反正俺們是聽令的,又斬了那麽多韃子首級,又是童宣撫親軍身份。俺們怎麽也是有功無過,可蕭宣讚一路都是苦戰出來,沒有蕭宣讚,大宋北伐全軍,現在還入娘的在白溝河南!女真韃子突然南下,所有人都裝沒看見,隻有嶽都虞侯你們率先死守,蕭宣讚丟了大好功績前來援應,和韃子死戰,蕭宣讚還站在了俺們隊列當中!要是這裏曠日持久下去,不能趕迴燕京,到時候蕭宣讚該如何是好?賣力的沒一個好一場,打敗仗的倒是高官厚祿,這個直娘賊的大宋,到底是怎麽了!”


    嶽飛目光如電,舉頭看天:“天日昭昭!這老天爺,絕不會屈了一心為國之士。蕭宣讚在堅持,俺們也要效死力!要不然這世間,還有什麽公道可言?蕭宣讚已經帶著俺們,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此時此刻,俺們就隻有相信他!俺們隻要相信,蕭宣讚是常勝不敗,這就已經足夠!激戰至此,俺們大宋武臣,已經問心無愧,蕭宣讚也問心無愧!男兒至此,夫複何求?”


    他站了起來,朝著勝捷軍的這些指揮使們鄭重行禮:“但求諸位,為蕭宣讚死戰這一場,俺總相信,在蕭宣讚手中,總有不可思議的奇跡發生!”


    幾個勝捷軍指揮使都肅然起立,拱手抱拳還禮:“俺們敢不盡心竭力,繼之以死!”(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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