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腳下,潮河之畔,一支不大的宋軍方陣,仍然挺立在雙方陡然遭遇,激烈廝殺,並且都付出了相當大代價的戰場上。


    秋日太陽,已經從天中向西走了一半,陽光斜斜的灑在這方陣中宋軍的矛尖上,他們的盔甲上,每一點光芒,都在反射著森寒的光芒。


    女真甲士,不管是步是騎,本來不過暫時退下來,依托主帥所在的丘陵稍稍喘息,就要再度殺上去,對於他們來說,不管這場戰事要衝殺多少次,隻要敵人未曾崩潰,就沒有結束!


    每一次衝擊,讓他們以為這些南人就要土崩瓦解了,但是這些南人,對他們的每一次衝擊都挺了下來。步卒努力的站穩著隊列,向他們矛刺劍擊,倒下一個,就有一個補上來。他們後麵的輕騎,也在不斷的換馬,不斷的向著唿嘯席卷兩翼的女真輕騎迎上,雙方在馬上激烈的拚殺,大聲的互相咒罵,每一次都沒有讓兩翼包抄的女真輕騎一直席卷到這個方陣的後路去。


    披重甲步卒的突擊,無論幾次突入了南人的陣列當中,總有人拚死的纏住他們,傷卒倒在地上還抱著他們的腿要將他們摔倒,直到一次次的再將他們打出來。


    這些女真甲士都是悍狠之輩,幾次真刀真槍賭上性命的拚殺,濺出了漫天星火,讓他們也紅了眼睛,這一次退下來,一個個都沒有喘勻了氣息,就準備結陣再度撲擊,他們也咬緊了牙齒,在心裏麵發誓。


    這一次,這一次,定要將南人的陣列擊垮,讓他們掉頭就跑,將他們那麵始終獵獵舞動的大旗踩在腳底,追殺他們,讓他們一個個臉朝著南麵,被女真輕騎砍倒在地!


    但是眼前突然爆發出來的這聲唿喊,還有始終不見散亂的陣列,讓他們第一次突然感覺到,眼前這個南人的方陣,是不可能在今日被他們粉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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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丘陵之上,完顏設合馬也早就再度離開了他的大旄之下,策馬來到銀可術身旁。反複七八次衝陣,慘烈的廝殺,強硬的對手,早就讓這個以女真後起之秀,不世猛將自命的完顏設合馬血液沸騰了。


    此次宗翰派他南下,設合馬還老大的不情願。他早就在軍中誇下海口,最後捉住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定然是他設合馬!


    宗翰分銀可術領四百真女真南下,設合馬就以為南人出名軟弱,四百真女真,再加上董大郎的那些降卒,足可橫掃幽燕而有餘了,還派銀可術這種一等一的大將去,當真是浪費。沒想到銀可術沒出發多久,宗翰又讓他領了一半親衛謀克,來應援銀可術!


    宗翰的心思大家都知道,疼愛這個兒子設合馬,看他整天躍躍欲試的想立功績,對於頓軍於此,大大的不滿,幹脆讓他南下。反正在宗翰內心想頭其實和設合馬差不多,南人還不如遼人強悍,此去風險不大,又可以讓設合馬大大的掙一筆家當。要是有什麽卓異表現,比如搶下了燕京,還可以在阿骨打老皇帝麵前誇功,在女真下一代當中,給設合馬確立一個領先的地位。


    設合馬卻不大領他老爹的情,雖然在宗翰的督促下老大不情願的率領一半親衛謀克南下,可總覺得是大材小用。


    設合馬卻萬萬沒有想到,這次南下,一向在女真人和被俘遼人當中口口相傳的軟弱南人,竟然帶給了他這麽大的衝擊!


    在古北口城牆上,嶽飛如飛一般的身影,幾乎是以一人之力,遮護住的殘破關牆。不管哪個民族的勇士冒萬死撲擊上城牆去,都被嶽飛飛舞的大槍刺落下來。嶽飛迎接了一波又一波的挑戰,但是最後的勝利者永遠是他,他永遠在關牆之上,危然不落!


    當時設合馬就要親身上陣,持盾提刀和嶽飛決一生死,要砍下這個出奇驍勇的南人小將的人頭獻給宗翰。最後還是被銀可術和麾下謀克苦苦勸住了。


    戰至最後,古北口已經隻剩不多傷疲之卒,銀可術才用數千董大郎麾下步卒正麵舍死忘生強攻牽製,自領女真精銳攀藤附葛,從兩邊險峻山嶺潛降關塞之內,這樣才算是拿下了已經被鮮血染紅的古北口!


    嶽飛居然還能從此萬死之境當中,一人一馬一槍,潰圍而出。六七百女真健兒追擊他幾十裏地,隻要有勇猛之士追近了,嶽飛反身一槍,從不虛發!靠著強弓硬弩,射傷了嶽飛的那匹神駿坐騎,讓它的速度慢慢放了下來,追了幾十裏路,從淩晨追到中午的女真鐵騎,踩將嶽飛團團圍住。如此絕境,嶽飛仍然沒有放棄,這個南人小將,猶自大唿酣戰,傷了好幾個完顏設合馬的心腹勇士!


    完顏設合馬以為終究能將這天神一般的南人小將拿下,就算他自負驍勇,也自顧不如此人。所以他才加倍瘋狂的想將嶽飛從這個世上除掉!


    結果就在最後關頭,一支南人軍馬,居然越過了在銀可術口中有二百多女真鐵騎遮護的幽燕邊地,不帶輜重,孤軍遠襲到了這裏。這支輕騎,頓時結陣向女真軍馬唿嘯而來,衝擊力之強,居然不亞於完顏設合馬曾見的遼人契丹鐵騎當中最為精銳的部分!


    女真鐵騎陣型混亂,又給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居然一時應付為難。那銀可術就輕易下令後退,讓那南人小將給接應了出去!


    打擊一個接著一個,前麵陸續發生的這麽多事情,已經讓心高氣傲,在宗翰翼護下不可一世的完顏設合馬火冒萬丈。最讓他震撼的還是後麵,這些南人軍馬居然沒有在占得便宜之後輕易退去,反而結陣向他們逼迫而來。仿佛決心要在這裏,和縱橫天下,覆滅大國的女真鐵騎進行野戰,要挫掉女真鐵騎因為所向無敵而養成的銳氣!


    南人軍馬,怎麽有如此膽色,怎麽能這樣強悍。這些應該是他們女真兒郎所獨有的東西!


    女真健兒,無愧於他們能戰耐戰之名,在這支敢於挑戰他們野戰上麵無敵之名的南人輕騎組成的軍馬麵前,反複發起了衝擊,兇悍強韌一如往常,但是反複衝擊七八次。就是曾經的大遼帝國軍容最為鼎盛之時那些精銳軍馬,也要在女真鐵騎這樣的蹂躪下早早崩潰了,但是他們還是屹立不搖,雖然陣型已經被壓縮,雖然傷亡慘重,但是那麵一直高高飄揚的南人統帥大旗,仍然在那裏未曾後退一步!


    那個南人統帥,完顏設合馬也遙遙的看見了,麵白無須,沉穩的站在那裏,似乎也姓蕭,同樣年輕之極。這個時候,被女真軍勢的鋒銳,還有那麽英雄的一個老爹刻意寵縱得自以為無與絕倫的完顏設合馬,才感覺到,天下的少年英雄,似乎不止他一個!


    這個認知,反而讓完顏設合馬加倍的狂怒起來。他煩躁的策馬團團轉著圈子,不住的看著銀可術旗號,在他身邊,還有幾十名親衛特意保護著他,一直沒有投入戰場。現在就是女真兵馬當中最後的有生力量。每一次突擊下來,退至左近的女真兵馬都大聲的嚷嚷著:“南人不成了,男人不成了!下一次衝殺過去,定然讓他們粉碎!”


    每聽到這樣的唿喊,完顏設合馬就急切到了萬分,下一次撲擊,隻要他帶著麾下親衛加入,就能立下斬將奪旗的最大功勞!銀可術為什麽老是不肯下令,非要讓他留在這裏!


    這一次撲擊之後,雖然南人竭盡全力才算穩住了陣列,可誰都看得出來,這個陣列已經單薄到了一定程度,幾乎所有南人士卒都累得直不起腰,在那裏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在他們的將旗之下,傷卒已經密密麻麻的躺得滿地。陣列當中的南人小軍官們,不住迴頭看著將旗方向,這是軍心已動,不堪再戰的表示。


    就連南人輕騎,這一次迎擊下來,不少人連下馬再度換馬的氣力都沒有了!


    這個時候再不讓他完顏設合馬上陣,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完顏設合馬再也按捺不住,拍馬趕到一直靜靜凝望著南人陣列的銀可術那裏,直愣愣的就大唿道:“銀可術,你是什麽意思,怎麽還不讓俺上陣?俺到這裏,是給俺爹爹取下功績的,不是低聲下氣一直在這裏聽你號令的!”


    銀可術神色不動,緩緩看了設合馬一眼:“某一直在看,南人,似乎還能支撐!在最後關頭,這場首功,某自然交給你,讓你帶著那南人統帥的首級獻給宗翰!”


    完顏設合馬氣急敗壞的指著蕭言大旗所在:“南人哪裏還能支撐?他們都在朝後看了!他們累得直不起腰了!下一次衝擊,他們定然崩潰!你不下令,俺也要上了!”


    銀可術神色冷冷的,看都沒看完顏設合馬一眼,隻是死死的看著蕭言所在的動向,突然他語調當中帶點訝異,甚至還有一點讚賞,指著蕭言所在:“設合馬,你瞧!這些南人,看來要和俺們女真鐵騎死戰到底了!他們——似乎不想後退!他們馬多,換馬這南人統帥也能逃掉,但是他似乎卻是要上前!”


    完顏設合馬向丘陵之下望去,就看見蕭言正在那裏舉劍朝天,大聲唿喊,他的唿喊之聲,飄到這裏已經不大聽得清楚。南人話語,他們懂得也不多。但是從蕭言語氣,分明聽出了他這個南人統帥,絕不會後退的決心!


    兩人一時間都忘了說話,看見蕭言在那裏披甲,按劍就大步的走向前列。他的士卒先是被他擠開,然後就站住了腳步,死死的攔住蕭言不讓他上前,陣列當中,每個南人士卒似乎都在張開嘴朝著他唿喊,這些聲音混成一團,更不可能被聽清楚。但是兩人都是久經戰陣的,當然看得出這些士卒在表示些什麽,他們在向自己的統帥表示,隻要統帥大旗不動,他們同樣不會後退一步!


    到了最後,就看見南人陣列再度嚴整起來,每個人都挺直了腰板,長矛馬槊如林,盔甲映射著陽光,山唿海嘯一般的歡唿聲,就向立馬白旄大旗之下的兩人,迎麵席卷而來!


    銀可術突然低低笑了出來:“還以為此次南下,將是橫掃。董大郎倒是誤了俺們!給了俺們這麽大一個驚喜!男兒縱橫天下,要的就是對手,如果隻是這麽輕輕鬆鬆的,就能用戰馬踏破宋人皇帝的宮室,那個什麽汴梁,這一路征途,還有什麽意思?拚力搶來的東西,才讓人覺得最好!這南人統帥蕭姓男兒,是個好對手!”


    轉瞬之間,他輕鬆的語調就變得如鐵一般冰冷,策馬向前,對著丘陵左近,正在結陣,同樣呆呆的看著宋軍陣列的女真騎士們,銀可術揚臂大唿:“兒郎們,眼前對手,值得俺們去認真廝殺一場了!俺們女真鐵騎縱橫天下,從來沒有遇到對手。這些南人,以為這樣就能阻止俺們撕碎他們了?他們這是在做夢!俺們就要在這裏擊垮他們最為精銳的勇士,砍下他們最為厲害大將的頭顱,擄走他們的妻兒,奪取他們的家財!讓這些南人,以後看到我們女真鐵騎的身影就隻要掉頭逃跑!向前,向前,衝垮他們,撕碎他們!”


    女真甲士本來就不匱乏的血性頓時被銀可術的唿喊喚起,南下以來,他們付出了那麽多性命,這樣規模不大,但是傷亡慘重的戰役,在和遼人的決戰當中都極少碰到。他們無敵的威名早就樹立,也習慣於對手在他們眼前抱頭鼠竄。在他們麵前,沒有踏不破的敵軍陣營,無非就是再努一把力而已!


    這天下,沒有人是女真鐵騎的對手!


    每個謀克蒲裏衍頓時都在大聲傳令,甲士們成列的速度又加快了,一些帶了傷本來準備退下來休息的甲士再度掙紮起身披甲,那些輕騎也翻身上馬,甩著已經酸麻的胳膊,準備再度拉弓放箭。


    銀可術圈馬迴了自己大旄之下,看著完顏設合馬,語調森冷,目光如箭:“這場戰事,是某在指揮,就算是你爹爹宗翰親至,也不能幹擾某的軍令,你就在這裏等著,幹犯了軍令,你以為某殺不得你?退下去!”


    號角聲嗚咽響起,女真甲士也同時大聲呐喊起來,兩翼輕騎也已經率先而出,居中甲士也緩緩而前,更兇狠的撲擊,就要由這些仿佛不知道疲倦的女真軍馬,再度發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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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激鬥如火,大宋和女真雙方,最為精銳兇悍的戰士們,舍死忘生的糾纏在一起,這接下來的戰鬥,比前麵進行的還要酷烈十倍。每個人仿佛都在透支自己今後幾十年的精力血性,宋軍絕不後退,除非戰死,才從自己戰列當中倒下,而女真甲士就不顧死傷,拚命要衝入對方的陣列當中,打開缺口,再將缺口變得巨大,投入更多的人進來,直到將眼前這個仿佛不可能被撼動的方陣徹底粉碎!


    糾纏著倒下的雙方甲士,隻要未死,都還在地上摸爬著互相扭打。一雙雙穿著包鐵戰靴的腳在這些地上扭打的甲士身邊身上踏過,隻要沒有及時被自己袍澤硬拖下去,就往往被踏成肉泥!


    蕭言立在陣後,看著後麵一列列的士卒向前,填了進去,大家都忘記了思考,隻要看見哪裏出現了缺口,陣列當中哪裏出現了女真甲士的身影,就在軍官的率領下,朝那裏填了進去。殘酷的肉搏過後,還能退迴來的人往往就少了一半,其他的不是變成了屍首,就是成了傷號,抬到了他的大旗左近。


    在他大旗左近,傷號已經密布,有的是脫力的,有的是帶傷的。脫力的隻要蘇醒過來,帶傷的隻要發覺自己傷得還不甚重,往往掙紮著爬起。負擔不起盔甲了,就往往隻著胸當,就這麽再度加入了戰列當中,同樣廝殺得傷痕累累的軍官們,看到他們加入,連一句勉慰的話都來不及說,最多隻是拍拍他們的腦袋,就一起並肩廝殺起來!


    雙方的激戰的吼聲,似乎連天上秋日都被撼動,快速的向西斜去。隨著戰事越來越臨近夜色降臨,就變得加倍的殘酷起來。夜間不能舉火,而且白天如此酷烈的廝殺之後,還接著夜戰,這個時代哪怕強悍如女真兵馬也無法做到。他們能做的,就是在夜色還未曾降臨之前,將眼前這支宋軍消滅!


    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女真人就連著發起了三四次衝擊,每一次都是同樣的兇悍。他們的輕騎同樣一直在宋軍方陣兩邊遊弋,宋軍迎上。雙方都沒有太多精力提起馬速,用輕騎最習慣的抄擊對方側翼的戰術互相廝殺。這些輕騎交戰也變成了同樣殘酷激烈的交手戰。雙方在側翼交戰範圍,甚至都延伸到潮河河邊上,不知道多少人馬屍首倒在河水裏,就這樣被變成紅色的低淺潮河水流,推得緩緩向東飄去。


    激戰至此,宋軍仍然沒有後退半步。


    這場雙方都未曾預料到的遭遇戰,之殘酷激烈,哪怕西軍老卒,都從來未曾經曆過。他們也沒有想到,居然能支撐到現在。而女真人馬,也未曾想過,這樣連續的衝擊,每一次都如此兇悍,怎麽就不能將眼前對手擊退!


    蕭言冷著一張臉按劍就站在自己大旗之下,同樣紋絲不動。他身邊已經一個親衛都沒有了,包括嶽飛張顯湯懷他們,都全部填了進去,在陣線的最前麵拖著傷疲之軀大唿酣戰。張顯湯懷不用說,就連轉戰數十日,帶傷數十處,一口氣還未曾喘過的嶽飛,那杆大槍,已經不知道多少次穩住了岌岌可危的陣列!殺到後來,女真人馬都有點刻意避開了嶽飛所在的方向!


    眼前女真兵馬,又隨著號角聲,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宋軍當中不少戰士,都忘記了人正常的感覺,呆呆的看著眼前一切,不時有人,突然吐了兩口血,軟倒在陣列當中,身邊人急急探視,往往發現這戰士身上,胸甲當麵已經被女真人的重兵刃深深敲得凹了下去,肋骨斷裂,已經插進了內髒,如此重創,卻仍然堅持到女真人退走才倒下!


    血腥氣濃重至極,彌漫整個戰場。蕭言早已習慣了這一切,他定定的看了一眼對麵丘陵上的白色大旄,隻能看見那個女真一直在指揮調度全軍的女真統帥,同樣在冷冷的朝著他的大旗方向看著,他和女真統帥,雖然沒有投入廝殺,但是一直在比拚著誰更堅忍,誰更耐戰,誰更強悍!


    在空中遙遙對視一眼,蕭言緩緩抬頭向天,天上的太陽已經西移到了燕山山頭上,仍然在朝這片土地上灑著最後的餘輝,照得周遭一切都是通透。再要不多久,就該天黑了。可是自己,還能支撐到天黑麽?


    麾下這支軍馬的戰力,已經被發揮到了極限,蕭言知道,雖然大家還強撐著站在戰列當中,不少人恐怕是已經喪失了一切感覺,隻要輕輕一碰,就會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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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真人再來援兵的話,是不可能的了,要來援兵早就應該來了。按照得到的軍情分析,女真人剩下的兵馬,應該多是以前屬於董大郎的步卒,拚死拿下古北口,他們也是鏖戰主力,不比女真兵馬最後才投入,而且他們還沒有馬,不可能從古北口及時趕到這裏加入戰場,哪怕女真統帥銀可術飛檄去調他們一樣。


    在自己身後,那些散處塢壁的女真輕騎,也不可能及時趕到這裏了。自己從那些塢壁穿過,趕到這裏花了差不多半天,那些女真人騎的是馬,不是蘭博基尼。這裏派傳騎去聯絡,再收攏趕來,怎麽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那個女真統帥銀可術看來也早就算明白了這一切,似乎並沒有派出傳騎聯絡前後方的女真兵馬,而是下定決心要以本部兵馬,將蕭言徹底擊潰!


    這個時候,蕭言還能冷靜的綜合以自己所知道的軍情,計算著時間空間和兵力調度的關係。其實所謂軍學,除了養兵練兵,給他們配備武器輜重,鼓舞他們的士氣之外。臨陣而會戰,就是時間空間和兵力如何配合的學問。蕭言此時還能冷靜的盤算這些,就代表著他已經在這幾個月穿越以來的亂世當中,漸漸磨礪而出,真正具備了一個統帥的指揮素質。


    可就算一切都算得清楚,自己還能不能抵擋住下一次衝擊?


    蕭言在心裏苦笑。


    也許自己,真的有點高看自己了啊............眼前這次,兇險程度不下於以四百騎衝擊易州城下蕭幹的數萬鐵騎。那次自己僥幸闖過來了,這一次可是未必!


    天黑之前,如果全軍崩潰的話,也許趁著夜色,除了傷號是肯定丟下了,其他的人馬,一大半還能溜走。但是這次慘敗,就將動搖北上全軍的軍心,讓他們再也不敢和這些女真韃子一決,北麵戰事,就將曠日持久,燕京就再沒有他的份兒了。燕京為劉延慶或者隨便什麽其他人所拿下,他就再也沒有利用價值,此次私自北上全部苦戰,都成了無用功。那些名臣相公,自然會和女真談判,讓他們退軍,付出代價也沒什麽,反正汴梁最關心的燕京已經到手了!


    得罪了幾乎全部人的自己,下場幾乎是不堪設想。前麵拚死博來的地位前程,全都化為流水!


    最要緊的還不是這個,以精銳如勝捷軍,在以多臨少的會戰當中還不能支撐。這支軍馬,在他的統帶下,正是用不斷勝利支撐起來情況下,士氣戰意最為高昂的時候。連同白梃兵在一起,稱之為大宋最為強悍的軍事集團也不為過。這支軍隊都不能取勝的話,那將來女真再度大舉南下的時候,又有那支軍隊敢於對女真人做如今日一般的抵抗?


    不知道為什麽,蕭言卻對自己決定在這裏迎頭和女真人硬碰一場,卻沒有半點後悔。


    在他那個時空,四年之後,女真鐵騎南下。在那個時空中據守整個幽燕之地的郭藥師,小敗之後就飛快投降,甚而成為了女真南下的引路者和急先鋒。


    女真兵馬渡過黃河,如此天險,在河岸戍守的十餘萬宋軍,幾乎是未曾交戰,就一鼓而潰。除了在女真西路軍麵前的太原,還有黃河以南寥寥幾個地方大宋軍人,漢家男兒進行了抵抗之外,其他人都是望風而逃,為女真的威名所嚇到,讓女真軍馬,幾乎是馬不停蹄的就直抵大宋腹心之地,汴梁城下!


    這麽一個文明程度在中世紀的時空中臻於巔峰,出現過這麽多仁人誌士的華夏民族,竟然出現了這麽恥辱的一幕,讓後世讀史人閱卷至此,寧不扼腕歎息!


    文明為野蠻所覆滅,靖康二字,成為炎黃之胄民族心靈史上不可磨滅的創痕。


    可是,現在我來了。在女真人才南下,僅僅出現在幽燕邊地的時候,就對他們進行了迎頭痛擊!從女真人一次次退下去不住迴顧的眼神當中,除了兇蠻依舊之外,還多少有一絲絲敬畏和膽寒。如果自己的付出,能讓女真人重新估計這些漢家男兒膽色本事,讓後世定然會有所不同的史書記載上一筆,自己這新的一生,才可是真正稱為無憾!


    自己結局如何,又何必去多想呢?


    不過這些女真韃子,要是兇悍程度再低一點就更好了............


    蕭言又在心裏低低的歎了一口氣,有點阿q的想著。


    他在曆史書上,早就讀到過華夏北麵這些在荒寒之地成長起來的各個民族的兇悍程度。後世當中,這些民族還留有先祖的一些遺風。在清時衰弱已極的蒙古被清人統治。若是漢人從庫倫和這些蒙古人一起到張家口,路上絕糧,蒙古人往往將糧食讓給漢人,並且說:“你們南邊人不吃東西受不了,我們蒙古人三兩天不吃東西,三兩天不睡覺,都沒什麽。”


    事實也往往如此,這些蒙古人三兩天不食不睡,還是行動如常。讓同行漢人歎為觀止。


    更別說自己現在就處在這些北麵民族最為鼎盛和即將鼎盛的時代。自己麵對的,還是在頂峰時期,忍耐力還超過蒙古人的女真韃子!


    披重甲,持利刃,一日數十衝擊,仍不稍卻............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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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麵突然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單薄的陣列當中,就看見張顯一左一右,扶著嶽飛退了下來。士卒和勝捷軍軍官們都紛紛轉頭迴顧。大家就算未曾親見,也聽說過嶽飛的威名。今日嶽飛在陣中和他們一起死戰,傷疲之餘,仍然威不可當。早就成為勝捷軍心目中戰神一流的人物,這個時候,連嶽飛都再也支撐不住,被扶了下去!


    蕭言心中一動,頓時就快步迎了上去。嶽飛一臉不情願的被張顯和湯懷架著,可左邊胳膊卻軟軟的垂著,使不上氣力,胸甲當前有幾處新鮮的血痕,看來又吐血了。看到蕭言迎上,他掙紮著想脫身,和他同樣傷痕累累的張顯和湯懷卻死都不肯撒手。


    “鵬舉怎麽了?”蕭言疾聲發問。


    張顯在旁低聲道:“哥哥左邊胳膊又被韃子狼牙棒敲著了,怕是又斷了骨頭,幾次衝撞,帶動還未曾好的內傷,大口大口吐血,他還要強撐著,俺和湯懷,硬把他架下來!天就要黑了,隻要擋過韃子下次衝擊,俺們就能脫身,俺性命不要,也要遮護著哥哥安全!”


    嶽飛抬頭,勉強笑道:“俺能怎麽樣!左手不成,還有右手,俺還站得住,做什麽不好不歹的將著俺下來!宣讚軍令未下,誰能後退一步?等天黑了俺們再踏踏實實走就是,還能要多久?”


    湯懷卻直愣愣的看著蕭言,這個老實頭卻敢說別人不敢開口的話,他低聲道:“宣讚,你和哥哥帶著幾騎先走就是,俺們定然在這裏攔著韃子,等到天黑戰事終了,俺們自然會去尋宣讚!”


    後列的幾名勝捷軍軍官也都聽見了,掙紮著趨前到這裏,幫著扶持嶽飛,每個人的目光都投過來,殷切的看著蕭言。這裏頭意思蕭言全都明白,打到如此地步了,他們沒有一個人想說撤退保命,但是卻希望嶽飛和蕭言先走!


    蕭言一笑,望望自己單薄的軍陣,看看在大旗左近躺了一地的傷卒,還有背後同樣疲倦到了萬分的輕騎後殿。


    他衝著嶽飛一笑:“鵬舉,想不想先走?”


    嶽飛努力的掙脫開了右邊胳膊:“這個時候,哪裏有先走的道理!宣讚俺不敢論,至少俺嶽飛,絕不會先於全軍,離開這裏一步!”


    蕭言哈哈大笑,走上前拍拍嶽飛肩膀:“是這個道理,大家在這裏死戰,我他媽的先跑了,將來還怎麽有麵目見大家?從一開始,我蕭某人都是和大家同生共死!”


    他肅容看著嶽飛:“你們在我的旗號下,已經竭盡所能,所做的甚至超過了我軍令的要求!現在,該我為你們死戰了,我怎麽也不能將這麽多弟兄丟在這裏,要走大家一起,昂著頭離開這裏,迴來再找他們的麻煩!鵬舉,你就給我躺在這裏,你要再敢上前,老子敢一輩子將你丟在後方,不讓你親臨前敵,你信也不信?”


    這句話將嶽飛鎮住了,蕭言的性格,大家都多少摸清楚一些。圓滑周到,精明強幹。這本事不知道在哪裏磨練出來的。但是內心深處,卻很有一些飛揚激烈,不過深深的藏在溫和可親的麵容後麵。他所說的話,真有本事說到做到!


    他如此發話,嶽飛再不敢多說什麽,在張顯湯懷的扶持下,在蕭言的大旗之下坐倒。還抱著他的大槍,直直的看著蕭言。


    蕭言淡淡一笑,大步的就朝前走過去。現在陣列單薄如此,已經再難將他擋在後麵了。看著他的表情,也沒有人敢於做出將他攔在後麵的動作!


    蕭言並不停步,一直走到戰列最前麵站定,再度拔出腰間長劍,四顧左右疲倦到了極處的勝捷軍士卒,大聲笑道:“該老子上前了!弟兄們,瞧見韃子最後一次退下去的模樣沒有?那些重甲之士,喘得跟牛一樣,拿起長矛當拐杖,一瘸一拐退下去的。那些掩護他們後撤的韃子輕騎,在馬上腰都直不起來了,弓也挽不開,隻能吆喝著阻擋咱們............他們也不成了!瞧瞧他們丟了多少屍首在這裏!”


    他身邊士卒勉強一笑,蕭言卻仍然興致勃勃的:“但凡蠻夷,憑借的就是一股兇性,還有才崛起時候的銳氣。這股兇性銳氣,讓他們一鼓作氣的攻滅了遼國,結果卻在咱們這裏,這一支深入的孤軍麵前,碰得粉碎!瞧瞧他們丟了多少屍首在這兒!女真整個部族,才他媽的有多少人?咱們大宋,又有多少人?我敢說這次之後,女真韃子想要和咱們硬撼,恐怕就先得想想了!


    ............就是眼前這些人,攻滅了遠遠超過他們的大國遼國。一統北地。咱們看來,也不弱似他們!再壯大一點力量,到時候我帶著你們,也攻滅幾個國家瞧瞧!就是隻怕到時候滅了女真,他們女人太醜,大家夥兒不肯朝家裏麵接!沒得折了自己的顏麵!”


    蕭言說到這兒,頓時就激起身邊士卒一陣哄堂大笑。蕭言放鬆若此,讓苦戰至此的士卒們也覺得心定了許多,身上氣力似乎也迴來了幾分。


    說了幾句輕鬆話之後,蕭言舉劍北指,沉下了麵孔:“我要求你們,站在這裏,不要後退!讓韃子最後一兩次撲擊,也粉碎在我們麵前!讓他們隻有灰溜溜的在我們麵前退走。而我們將帶著所有這次戰傷的弟兄,犧牲弟兄的忠骸,昂著頭離開這裏!因為我們已經給了這些不可一世的女真韃子足夠的教訓!然後我們再集合大軍,再度前來,粉碎他們!你們的功績,隻要我蕭某人在,就永遠不會磨滅!在大宋真正意識到了眼前這些女真韃子的威脅的時候,你們將是大宋所有人心目當中的英雄!”


    言罷,他甚至再朝前邁了一步,站在全軍之前,孤身迎著女真人撲來的方向,長劍北指,遙遙的指向銀可術所在的白色大旄,大聲唿喊:“老子在這裏,等你們來!無論你們還要撲過來多少次!總有一個漢家男兒,會擋在你們的麵前!直到這個世界的末日!”


    在這一刻,蕭言意氣風發,熱血沸騰。


    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就是這個理由,才是賊老天讓老子穿越,來到這個亂世掙紮求存之後,老子才真正想做的事情!


    比起前世無聊乏味的生活,這才是老子真正想要的人生!


    在他身後,唿喊聲同時應和響起,是從數百條男兒的胸腔當中劇烈壓縮之後迸發而出:“來吧,無論多少次,俺們也定然將你們粉碎!你們,越不過俺們的軍陣!”


    ~~~~~~~~~~~~~~~~~~~~~~~~~~~~~~~~~~~~~~~~~~~~~~~~~~~~


    銀可術當然看見了蕭言的舉動,他一直很平淡的神色,這個時候,也早就沉了下來。


    無論多少次,無論宋軍陣容看起來多麽脆弱,無論這些南人看起來怎樣的再也難以支撐下去。可是他麾下這些曾經踏破幾十萬遼人大軍的女真健兒,就是無法撕開他們用血肉鑄成的堤壩!


    麾下六七百女真兒郎,包括宗翰麾下最為精銳的親衛謀克。已經戰死百餘,帶傷者倍之。現在還能披甲上陣的不足四百。半天衝殺,反複十餘次,每一次都酷烈萬分。哪怕耐戰如女真兒郎,都已經露出了極度的疲態,不少人退下來不解重甲就攤手攤腳的仰麵朝天躺著,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甚至還出現了女真健兒同樣脫力暈倒,怎麽推也推不醒的場麵!


    剛才那次才被擊退的衝擊,已經出現了號角再三吹動,披甲戰士仍然遲疑不願意上前的局麵。這場比平日戰事激烈過了十倍的廝殺,讓女真健兒也疲不能興了。他們還會下意識的想到,他們以六七百人的陣容,足以擊敗遼人上萬大軍了,卻始終和這千餘南人打成平手!


    南人的丁口數量,據說十倍於遼人!


    要是這些南人都這麽強悍,那麽他們女真的崛起,豈不就是曇花一現?隻要這些南人北上,哪裏還有他們女真的活路?


    細想起來,他們擊敗遼國,似乎都如夢幻一般。要知道,眼前這麽強悍的南人,可是被那些遼人壓製了百餘年!


    每個退下來的女真甲士,這次都遲遲不肯再度披甲,都坐在那裏,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用狼一般的眼神死死的盯著對麵南人單薄但是似乎不可被摧毀的陣列,看著那個南人統帥大步向前,舉劍北指,向他們發出了大聲的嘲笑!


    銀可術不怕傷亡,也不怕對手的頑強,甚至越頑強的敵人,越能激起他的興趣,但是眼前自己麾下健兒那畏縮遲疑的神色舉動,卻是他分外不能忍受的!


    做為一名女真有數統帥,他雖然理性不能認知到,但也能隱約感覺到,就是這種銳氣兇悍,才是女真崛起,擊敗所有敵手,甚而縱橫天下的全部依托!


    這種東西,不能在初次南下,和南人第一次交鋒當中,就喪失掉!


    如果說在起初,銀可術對這場突如其來的遭遇戰還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能吃掉這股南人軍馬固然好,吃不掉也就罷了。反正打退他們就是。現在卻因為南人軍馬駐足不肯撤離,向女真人無敵的神話發出強硬的挑戰,隨著戰事越來越焦著。他卻越來越心懸其上。


    哪怕將自己麾下女真兒郎全部賠進去,也要將這些頑強的南人,還有那個蕭姓統帥全部粉碎,將他們殺死,將他們的頭顱掛在南麵大大小小的城牆前麵,讓所有南人知道,敢於抵抗女真兵鋒的下場是什麽!


    看著蕭言走上前,銀可術怒哼一聲,撥馬掉頭,迎向了完顏設合馬那裏,他身後的親衛,也緊緊拍馬跟上。


    完顏設合馬在他的大旄之下,早就焦躁得團團亂轉。換了一個別的女真將領,他大可不理睬,自顧自行事就是了。但是銀可術卻不是旁人,他是宗翰的左膀右臂,是阿骨打老皇帝親自將完顏家女兒許配給他的女真出名猛將統帥,剛才銀可術一番冷言冷語,當真是震懾住了他!


    隨著戰事越來越殘酷,越來越膠著。完顏設合馬雖然不動,可是心裏對銀可術的腹誹卻越來越多。


    “要是早點讓俺上前,說不定就突破了!就已經席卷南人陣列,再將他們如兔子一般趕上一個個殺死,那麵南人大旗,早就成了俺的擄獲!


    ............銀可術是不是已經老了,打不出像樣的戰事,連眼前這些南人都無法擊破了?迴去定要向爹爹稟報,銀可術的位置,不如給俺來做。俺是勃極烈的血脈,是爹爹麾下的小鷹,銀可術不過是溫都部出來的家夥!憑什麽讓他調遣俺,俺要聽他的號令?這廝看來也忌憚著俺,就是勒掯著俺南下建功!”


    看到銀可術策馬過來,完顏設合馬幾乎是用冰冷的目光,來迎接他過來!


    銀可術卻半點也不在意完顏設合馬的眼神,在他心目中,這不過是一個被寵壞的女真青年貴戚。這後一代,少有知道他們上一輩崛起於萬難當中的艱辛。不過他們這些上一輩,現在還正當壯年,鎮得住局麵,到時候將天下打平了,讓這些後輩安心享受就是。


    他對著完顏設合馬低低道:“天色不早了,到了天黑,俺們也得休息,就再吃眼前這些南人不下,要是讓他們安然帶著傷卒迴返,孤軍來去自如,俺們女真大軍,可就被挫動了銳氣!”


    完顏設合馬忍不住冷笑一聲:“讓俺早些上陣,不就早就吃下了他們,何必還要等到現在,多傷兒郎們的性命?”


    銀可術淡淡一笑:“這些南人,不是輕易吃得下的,好容易才將他們耗到了極限,俺們也差不多了............戰陣之事,不是那麽簡單的。現在放你出陣,安全許多,某還要替宗翰看著你的安危呢............”


    完顏設合馬一揮胳膊:“俺哪裏需要人看著?如此戰陣,俺經過不知道多少了!銀可術,少說這些沒用的,下一陣衝擊,讓不讓俺上!”


    銀可術看看天色,歎息一聲:“隻怕是最後一陣了,成與不成,今日都到此為止。設合馬,你上罷!跟在某的身邊!說什麽也要將眼前這些南人擊敗!不然此次南下,就結局不妙了!對宗翰也是大大不利,他是背著阿骨打老皇帝,背盟南下的,你要明白其間輕重,某為的,都是女真全軍勝局,為的女真將來大計,為的是你爹爹,為的同樣是你!”


    言罷,他再也不理完顏設合馬,一掀鬥篷,掉馬迴了自己大旗之下,舉手連擺,身後親衛,嗚嗚的吹動號角,他的白色大旄前傾,不遠處完顏設合馬的大旄也跟著前傾。


    在丘陵左近,馬上馬下等候號令的女真甲士們都迴首而望,人人都打起了最後的精神,有的癱在地上的甲士也一躍而起。


    銀可術和完顏設合馬,都要親自衝陣了,要帶領他們,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擊敗眼前這些頑強得超乎想象的南人!不管這場戰事最後結局如何,他們都已經付出了太多的代價!


    銀可術在號角聲中,緩緩下馬,伸出雙手讓身後親衛給他又套上一層重甲。他的目光,卻始終迎向那個站在宋軍陣列之前,那個蕭姓南人統帥高高的身影。他緊緊的握著劍,目光同樣沒有離開他銀可術的白旄大旗。


    在銀可術的目光中,那蕭姓南人統帥還掉頭迴顧自家陣列,不知道說了句什麽,又激起殘破宋軍陣中一陣哈哈大笑,女真健兒準備發起最後一次決死突擊,他還能這樣穩住軍心,站在最前,以毫不畏懼的姿態迎接他們的挑戰!


    這個人,是個真正的統帥大將啊............契丹人大軍幾十萬,他從來未曾碰到過這樣的對手!難道女真人的天地,隻能是長城以北的苦寒之地,而不能深入中原的花花世界,才一南下,一向軟弱的南人,就突然變戲法也似的出現了這麽強悍的精兵,這樣的一個無敵猛將,這樣一樣敢於挑戰他們女真的無敵統帥?


    銀可術不要親衛幫助,親自合上了頭盔,緩緩拉下麵甲。


    不!沒有任何人,能擋在女真健兒麵前,在他們的有生之年,將讓所有的土地,都臣服在女真健兒的馬蹄之前!


    銀可術伸手接過親衛遞過來的重斧,大步走下丘陵。號角聲已經吹畢。女真甲士已經在今天最後一次成列,輕騎們已經上了就要馬力耗盡的戰馬,大聲鼓噪著。


    鼓噪聲中,銀可術舉著重斧走到了他們當中。哪怕這最後一次衝擊,他還是讓完顏設合馬去擔當危險較小的輕騎兩翼包抄突進的方麵,而他親披重甲,準備陷陣!


    而麾下士卒,更信任的也是他銀可術,而不是完顏設合馬!


    銀可術方才站定,女真甲士當中,同樣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唿聲,而銀可術再不停留,當先舉步,領著數百成列甲士,再度向蕭言所在,發起了這大宋女真兩軍第一次遭遇戰當中的最後一次衝擊!


    ~~~~~~~~~~~~~~~~~~~~~~~~~~~~~~~~~~~~~~~~~~~~~~~~~~~~~


    狠狠的兩軍碰撞,就如今日已經無數次發生的那樣,再度發生,同樣也濺出了漫天星火。


    太陽已經西斜,將兩軍軍陣的身影,在幽燕大地上拖出了長長的身影。而在昏黃的夕陽中,遍布戰場的血腥之色,也分外的耀眼奪目。


    這最後一次碰撞,雙方都沒有了呐喊咒罵的氣力,沉默的互相廝殺著,用胸腔裏擠出的最後一分氣力互相糾纏在一起。隻要受傷倒下,袍澤也再沒有氣力將其拖到陣後,隻有仍然在混亂的激戰漩渦裏頭,等著被無數雙包鐵戰靴踏成肉泥。一旦傷卒倒下,他們也不在抱生還之念,隨手在地上摸著兵刃,就朝著對手腿上紮去,甚至抱住一個敵人,也要將他拖倒,讓大家一起在這戰場上同歸於盡!


    兩翼又再度迎上的輕騎也如披甲步戰之卒一般,隻是沉默的混戰著,大家都對衝不動了,靠上就打交手戰。隻能聽見疲倦的戰馬長聲嘶鳴著,團團圈子,雙方都在無聲的兇狠死鬥,互相扭打著滾下馬的場景比比皆是。


    有的時候主人落馬,戰馬站在那兒,搖晃兩下,也跟著力竭轟然倒地!不論人馬,在這場激烈持續半天的戰事當中,都已經耗盡了一切!


    這沉默的戰場,就如著了魔一般,吸引著在戰場的大宋女真雙方全部的精銳戰士席卷進去,每一刻都在吞噬著更多的生命!


    臨陣之際,蕭言仍然被擠到了後麵去,張顯湯懷兩人,不管他怎樣唿喊怒罵,在最後關頭,還是硬生生的將他當在了身後。蕭言感覺自己身邊已經形成了狂亂的潮流,身邊的勝捷軍士卒都竭盡最後的氣力,要從他身邊超越而過,決不讓他們的統帥站在最前麵迎接韃子這最後一次撲擊!


    每個人都盡力的將蕭言遮護在身後,蕭言隻能從一頂頂紅纓飄動的頭盔上向外看過去,看到女真人的鐵甲騎士已經撲到了麵前。那名女真統帥銀可術在數麵大盾的護持下,提著戰斧大步的衝向宋軍陣列。在銀可術身邊,是最為精銳的女真親衛,人人披著兩層重甲,這些戰陣盔甲都繳獲至遼人手中,甲麵未曾經過細致的拋光處理,一概黑化了事。但是在這個時候,仿佛就是一座座黑浮屠向宋軍陣列撲來!


    無數把重兵刃在給銀可術開路,女真戰士同樣如宋軍戰士一樣,舍死忘生的要衝在銀可術的前麵,要先於他們的統帥涉險之前,先將宋軍陣列打開一個缺口,甚而將他們擊潰!


    不管是銀可術還是蕭言,都是深得軍心,能得麾下效死的人物。他們真正親臨戰陣,讓這場野戰交鋒,在最後關頭,就變得最為慘烈!


    一排排宋軍戰士和女真甲士,在互相的狠狠撞擊下倒下。戰團中心,仿佛是投雪入火一般,不管有多少人加入戰團,都飛快的消融掉。無數把重兵刃四下揮舞,無數聲兵刃撞進之聲和低低的呐喊咒罵聲混成一團,又被垂死戰士臨死的慘叫撕得支離破碎。


    在這個戰團當中,人們已經喪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隻剩下將對手不論用什麽方式砍倒打翻,這樣唯一的一個念頭!


    宋軍實在太疲倦了,他們多是輕騎,少有這樣列陣而戰的經曆。他們的確是大宋精銳,他們已經發揮出了超越他們極限的戰鬥能力。但是在這場野戰當中,當女真軍馬將最後一點生力投入之後,宋軍陣列,終於鬆動。


    原因無他,在這個時代,因為惡劣苦寒的生活磨礪出來的女真這個民族,在不世出的一群梟雄人物率領下,在覆滅了大遼帝國之後,經過了一係列的勝利。這個兇狠野蠻的民族,在他們還沒有飛速腐化墮落之前,他們的野戰能力,就是東亞大陸最強,沒有之一!


    完顏宗翰所領西路軍,因為是要追殺完顏阿骨打最為痛恨的耶律延禧,所有女真部族的勇猛精銳戰士,泰半於此。而南下人馬雖不多,又是西路軍當中最為精銳的部分!


    遠道來襲的宋軍輕騎,數量隻比他們多出二三百人不到。卻能和他們列陣野戰,而且堅持到現在,並且給了這個女真兵馬精銳中的精銳極大的殺傷,戰死上百,傷者過半。雙方幾乎都賭上了最後一口氣。


    他們已經給了從銀可術完顏設合馬以降,最大的震撼。到了此刻,他們拚上一切,也隻想求得這場遭遇戰的勝利,在這一刻,女真人已經不敢想再能順利橫掃幽燕,甚而奪取燕京,他們隻不過想維護女真軍馬不敗的聲名而已!


    雖然終於被摧動,但是這些宋軍輕騎戰士仍然在拚死抵抗,戰列被衝散,不能互相援應,就人自為戰,手中兵刃打斷了,就扭著一個對手用血肉相博。受傷了就躺在地上,摸著刀劍朝敵人的腿上紮。


    戰列中央的宋軍士卒傷亡累累,但是每個人,都是倒在自己的戰列之上!而戰列兩翼宋軍,這個時候都鼓起最後一點氣力,拚力朝中央來援。突破了宋軍陣列的女真甲士兩翼,同樣吃力的應付著這些宋軍戰士近乎瘋狂的撲擊,戰團漩渦已經越滾越大,已經成了狂亂的潮流,雙方都無複陣型,隻是在殊死拚殺!


    哪怕是遼軍精銳,在陣型被衝破,隊伍散亂之後,也不再有抵抗的勇氣,隻有掉頭就跑,往往還是他們的名臣猛將掉頭先遁。但是今日,這些女真兵馬卻絕望的發現,這些南人,他們統帥的大旗,仍然穩穩的立在陣後,而這些南人士卒,沒有一個掉頭向南,想逃離這個戰場的!


    到底要以怎樣的廝殺,才能真正粉碎眼前這些敵人?


    銀可術在陣列當中,隻是持斧在前後簇擁的甲士之下穩穩向前。南人的死鬥,讓女真兵馬的傷亡,也飛速上升著,這一戰,已經徹底打掉了他對南人戰鬥力的輕視。不管這一支軍馬是不是南人當中僅有的精銳,隻要有這麽一支軍在,隻要有南人的那個蕭姓統帥在,南人疆土,就不是幾百甚至數千女真鐵騎可以輕犯的!


    但是今日戰事,勝券已經在手了。雖然南人還在絕境當中頑抗,但是隻要再向前幾十步,砍翻那麵南人統帥的大旗,這些頑強的戰士,就將絕望!(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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