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空下,在暮色來臨之前,一切都顯得格外安靜。曠野中飄蕩著野花的香氣,偶爾響起的戰馬嘶鳴聲,還有一閃而過的刀光,似乎都在預示著有些不同尋常的事情正在悄悄地醞釀和發生。


    一身戎甲的少年將軍,坐在山穀盡頭的一塊岩石上,默默地看著西邊最後一縷霞光被黑暗吞沒。嘴裏嚼著的草根在苦澀過後,終於漸漸品嚐出甘甜的滋味。


    五千騎兵都在這條山穀中休息。自從昨天夜裏到來之後,他們已經潛伏在這裏整整一天時間,就為了等待黑夜的再度來臨。


    慕容離城身上有幾處輕微的傷口,但這對他一點兒都沒有造成妨礙。在幾乎貫穿了剛剛過去這個夏天的幾場戰鬥中,死在他和虎賁軍手中的胡人騎兵,大約已經有好幾千人。而在此過程中,他們也終於遇到了真正的對手。


    被稱為草原四大部族之一的唿延部,果然都是些彪悍勇敢的家夥。他們這次之所以不顧一切的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劫掠,就是為了想要在下一個冬天來臨之前,為他們的部族搶得足夠的生活和生產用度。如果沒有足夠的積累,部族民眾冬天會很難過。


    年方四十的唿延勃,是他們這個部族中的重要人物之一,據說有萬夫不當之勇。幾個月前,他領著一萬多騎兵趁虛而入,橫掠過西北部防線,直接就攻到了雁翎關前。如果不是趙國軍隊奪取這一片地域之後及時阻擋住了他們,恐怕胡騎的鐵蹄就會越過雁翎關,直接南下了。


    虎賁軍剛剛來到雁翎關的時候,在沒有什麽準備的情況下,曾經與唿延勃進行過幾次遭遇戰。而在那時,雙方都沒有占到什麽便宜。麵對著漫山遍野而來的胡騎,他們隻得暫時退入了雁翎關內。


    而在此之前,雁翎關趙軍在經過前期的幾次小規模戰役之後,李穆已經及時調整了戰略部署,據城而守,等待最好的時機。他之所以這樣做,也是一種迫不得已的選擇。與胡騎作戰,就不可避免會造成極大的傷亡。而楚江眠數次派人給他送來的命令,都是要求在盡量減少不必要傷亡的前提下,再尋找出戰的良機。他自然能夠了解這位年輕趙王的良苦用心。為此,他不得不在戰略布置上付出格外多的細心和時間。


    而慕容離城所帶領的五千虎賁軍的到來,就成為了決勝的關鍵所在。


    曾經許多次,看著在城外曠野上縱橫來去的胡騎,慕容離城非常想立刻衝出去,與他們麵對麵地進行一場決一死戰。但在李穆的勸說下,他終於還是一次又一次的按捺下心情,在雁翎關內等候戰機的到來。


    後來,他得知了姐姐千城和楚江眠同時受傷的消息,在哪一刻,慕容離城很想單騎而去,迴到龍城看看他們究竟怎麽樣了。如果這世間對他最好的兩個人有了什麽意外,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還將有何意義。好在,楚江眠親自給他寫信,表明千城傷勢恢複的很好,才讓他放下心來。


    已經養精蓄銳了將近一個夏天的虎賁軍,從上到下都非常渴望一戰。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裏,他們親眼目睹了胡人的暴虐,也看到對方的軍隊從萬餘騎,陸續增加到了將近三萬多人。所有的趙軍將士都非常明白,這些來自草原的狼群也許已經到了饑餓的邊緣,不經過一場你死我活的血戰,他們是絕對不會退走的。


    來自龍城的最新命令,是在幾天前到達的。李穆在看過之後,緊急召集了所有將校,商討破敵之策。既然是楚江眠所親自做出的部署,那必然是當前的局勢有了重大變化,需要他們從這一方麵開始破局了。


    所有將校在聽完趙王命令之後,一下子就沸騰起來。在同時由王廷使者送來的戰略部署上,楚江眠明確的給他們提出了必須達到的戰略目標。那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擊敗胡人入侵之敵。在解除這一方麵的威脅之後,所有雁翎關守軍再揮師東進,目標,燕國薊城!


    “秦國和燕國的軍隊正在聯合攻擊齊國。為了大局著想,大王決定救齊!趙國軍隊兵分兩路,一路越過趙齊邊境東進,而我們這一路,從北方迂迴,直接穿越燕國西部的土地,突襲薊城!”


    迴想起李穆當時傳達的這個任務,慕容離城心中卻並沒有感覺到有多麽激動。自從他當初離開龍城的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把攻滅薊城,作為了這次北上作戰最重要的目標。而消滅胡人的騎兵,隻不過是在此之前的一次磨煉而已。


    在雁翎關經過詳細的研究之後,他們共同製定了破敵之策。突襲胡騎大營的時機,就選在今夜。為了保持行動的隱秘,潛伏在敵人後方山穀中的慕容離城,並沒有再次派人傳遞迴雁翎關消息。不過他相信,李穆一定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隻等著他和虎賁軍突然發動了。


    “僅僅隻是打敗胡人怎麽能夠呢?眠哥兒,你等著,這次在燕國的土地上,我不僅要親手報慕容家族被屠滅的仇恨,更要為你打下這片疆土,讓燕國的土地和臣民全部歸屬到趙國之內,讓這裏的一切,都匍匐在你王者之劍下……如此,才能對得起當初桃花穀中初識之誼呢!”


    慕容離城吐出口中的草根,也收起了心底的雜念。雖然楚江眠並不會要求他幹什麽,但這就是他定下的第一個目標。所有在山穀中休息的虎賁軍,看到他們的少年將軍站了起來,也跟著紛紛一躍而起,整理好鎧甲武器,緊緊控住了戰馬韁繩。


    蒼穹如墨,繁星滿天。刀出鞘,箭上弦,他們的榮耀時刻終於到來!


    “此戰不必留情,凡所遇之敵,皆殺無赦……出發!”


    慕容離城跳上戰馬,橫槊當胸,隨著他手指的方向,五千虎賁軍戰士如同出籠的猛虎一般,風馳電掣,躍出了這道藏身的山穀。


    雁翎關外,遠近多山巒起伏,溝壑縱橫。在從前的時候,這裏正是胡騎出沒殺戮的好地方。然而今夜,這方圓百裏之內卻即將成為他們葬身的戰場。


    唿延勃所統領的這三萬多騎兵,幾乎都是他們部族中的精銳。以這裏為大本營,幾個月時間之內,他們頻繁出沒,周圍幾百裏範圍內幾乎都已經被劫掠一空。雖然暫時無法攻破雁翎關,不能去趙國人的土地上繼續為非作歹。但隻目前的收獲來看,也已經頗為讓人滿意了。


    既然劫掠所得已經差不多能夠保證後方的部族民眾不再忍饑挨餓,胡騎的鋒芒似乎暫時有些收斂,不再像剛開始的時候那麽瘋狂。而且,隨著這幾個月斷斷續續的戰爭,對麵趙國的軍隊好像並沒有多少戰鬥力可言。除了固守和小規模的戰爭之外,他們從來沒有進行過激烈的大戰。這不由得讓胡人心中都起了輕視之意。


    在這種軍中普遍輕敵情緒的影響下,甚至就連唿延勃也認為,趙軍在趙王楚烈死後,士氣低迷,已經不複從前的赫赫威風了。也正是因為認識到了這一點,他放棄了往東麵去繼續攻擊燕國那些大城的打算,改為專心致誌的在這片疆域內進行了徹底的劫掠。


    那些搶來的東西和牛羊糧食等,不停的有押運隊伍送迴草原。即便如此,在他們駐紮的營地後方,還是堆積如山,一時半會兒也運不完。唿延勃和他的部族勇士們,心情非常舒暢。因此,在這個月朗風清之夜,營寨中的空地上,燃起熊熊的篝火,開始舉行一場犒賞有功勇士的大型吃喝活動。


    如果和中原的諸侯國們比起來,這樣的所謂慶祝犒賞,當然顯得很是寒酸。不過就是烹煮牛羊肉,大家席地而坐,用短刀切割開,雙手大塊兒的抓著吃。這已經是他們眼中極為豐盛的“宴席”了。至於搶來的僅有幾壇酒,就隻有唿延勃和千夫長以上的人才有資格分著喝。


    幾百人聚集在這裏,興高采烈,大口吃肉,滿手滿嘴流油,氣氛很是熱烈。而到了高興處,有那些族中勇士,開始表演扭打摔撲,雖然都隻是些蠻力的較量,卻贏得大聲喝彩聲不絕。


    煮肉的香味兒飄蕩在四野,那些在外麵巡守的胡人,免不了一邊貪婪的用鼻子吸著,一邊翹首翹足的張望,現在他們最大的願望,就是等待著很快來人接替,也好讓他們去盡情的大吃大喝一頓。這樣的機會並不常有,好不容易輪到一次,誰也不肯放過。


    時辰也就是剛剛到了一更時分,綿延數十裏的胡騎駐紮地,正是鬆懈的時候。心不在焉的巡守者,萬萬沒有料到,不知道從哪裏出現的趙國騎兵,就好像是從天而降的兇神惡煞一般,鐵蹄驚雷,震響大地,忽然之間就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


    無數胡人驚駭的睜大了眼睛,看著在夜色中鋪天蓋地而來的萬馬奔騰,還沒等反應過來呢,黑色的箭雨劃破月光,直接就籠罩了麵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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