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英戴著一張豬臉麵具,亦步亦趨地跟在陳易的身後。


    入了這名叫望月樓的青樓,亭台樓閣、雕欄畫棟,流水湍湍上架著小橋的園林景象便映入眼簾。


    走過木橋,陸英才發覺欄杆皆是紅木,山同城昔日的繁華可見一斑了。


    而在西晉奪了漢中之事,就更令人歎惋。


    好好的一座靠蜀錦往來而繁華的城市,一夜之間竟落到如斯的局麵,隻能成為可有可無的邊關。


    入漢中的錦門山道更是自此廢棄。


    陸英迴過神來,就見陳易在和誰交談,隨後便有人引他到一處閣樓內。


    她連忙提著裙擺跟上。


    她還是第一次來青樓,對這既好奇又羞郝,根本就不敢離陳易太遠。


    入了閣樓內,陳易便落了座,陸英本是坐他旁邊,但心裏對他有排斥,就頂著個豬臉挪開了些位置。


    陳易也不在乎,望月樓裏能說事的人還沒來,不過樓裏的色妓們倒是招待上來了。


    陸英慢慢瞪大了眼。


    隻見一個削肩蜂腰的女子倚靠過來,陳易隨手一勾,便勾入到懷裏,肆意與之調笑,掌心暗中遊動,滑過軟嫩肌膚,儼然就是情場老手。


    他怎麽…這麽熟練啊!


    陸英人都看呆了一下。


    莫名奇妙地,她又對師傅感到不值。


    不是,他們不是姑侄關係嗎,我到底在想什麽?


    陸英慌忙地心中自語,用著倫理綱常,迴避了心中一絲真實的想法——陳易跟周依棠走在一塊的時候,沒來由地般配。


    陳易見陸英局促,便笑吟吟道:“不習慣?緊張了?”


    頂著豬臉的陸英迴過神來道:“那又怎樣?”


    接著,陸英瞧見他仍然熟練地在人妓女身上褻玩,像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般,出聲道:


    “你為什麽買這麵具?”


    “額…神雕俠侶聽過沒?”


    “什麽?”


    “一個話本,裏麵的主角自思少年風流孽緣太多,所以戴了麵具,我受此啟發,也就戴個麵具。”說著,陳易調侃師姐道:“我怕你喜歡我。”


    “你太自作多情了。”陸英冷哼一聲,“你那什麽中神通王重陽,也是從這話本裏聽來的?”


    “對咯。”


    “這話本講的什麽故事?”


    “現在等人,講給你聽也無妨。”陳易隨意甩開色妓,拉動椅子靠了過去。


    陸英見這一幕,心裏莫名鬆了口氣,無意間也靠近了些。


    他既是侄子,自己算師尊的首徒,也就是他長輩了,天底下哪個長輩喜歡後輩風流做派的?


    “事情要從終南山下活死人墓說起……”


    陳易把故事娓娓道來,將裏麵的愛恨情仇一一托出,原不過是簡略一說,可陸英卻聽得出了神。


    她起初坐姿端正,漸漸就脖子前傾,雙手無意間捧上臉頰,像是沉浸在故事裏。


    當她聽到楊過斷臂那一段,像是悚然一驚道:


    “你是小龍女?!”


    “什麽?”陳易的話被打斷了下。


    陸英發現天大秘密般道:“楊過是斷臂,師尊也是斷臂,原拜入道門之下,卻因小龍女蠱惑而離經叛道,你說,你這冒出來的侄子想對師尊做什麽?!”


    陳易嘴巴微張,一時愣了一愣,不知該說什麽。


    陸英很是氣憤道:


    “你好無恥,而且…還影射我,編排我,說我是尹誌平!”


    起初陸英確實是為故事所動,但她是道士,聽著裏頭的故事就有些怪怪的,隻是故事吸引人,忍不住沉迷了進去。


    可聽到楊過斷臂一段,她立即坐不住了,再迴過神來,從道士的角度一看,整個故事截然不同!


    小龍女瞧著冰清玉潔,可再一想想,她不是先引誘楊過,又引誘尹誌平的蛇女嗎?


    跟如今的陳易像不像?太像了!


    更何況文人將自己自比為女子之事,從來常見,這陳易不可謂不用心險惡!


    “這哪是什麽話本,根本就是你自編的。”陸英盯著陳易道,頗有一副大師姐模樣。


    陳易哭笑不得,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恰在這時,望月樓的掌櫃走入到這樓內。


    陳易不跟陸英糾結,轉頭看向那望月樓的掌櫃。


    “混水刀姐妹花,姐先生是吧。”


    掌櫃坐到了陳易對麵。


    樓層間有細微腳步聲入耳,陳易麵色平靜道:


    “是我。”


    “不像。”


    “哪裏不像?”


    “姐妹花是西羌人,有紋身,戴耳環。”


    “那我是誰?”陳易問。


    掌櫃臉上掠起一抹陰厲的笑,樓層間的腳步聲兀然停住,像是已然就位。


    坐陳易身邊的色妓,仍舊巧笑嫣然,但身子已微微伏低。


    樓內的仆役婢女全都停住腳步,往後退去,在寬大的袍子裏摸索……


    嘩、嘩、嘩!


    皆是寒涼的刀!


    “你是千戶。”


    陸英臉色頃刻煞白,小手顫得不停,警心之法大作。


    像是寅劍山溫室裏的花,她頭一迴見到江湖險惡,青樓裏花團錦簇、嘻嘻鬧鬧,眨眼卻是刀光劍影。


    這時,卻蓋上了一隻大手,溫暖、寬厚。


    她迴過頭來,看向了那人。


    那人目不斜視道:“你不該揭穿我的。”


    …………………………


    縣衙大院內。


    薑尚立頭蔫似地垂著,聳拉著脖頸,慢慢迴到了大院裏。


    趕忙就有小廝給他脫下了外袍,道:


    “縣令爺您這是……”


    “應付大人物累的。”薑尚立歎了口氣。


    又去見了一迴喜鵲閣的大人物,那份威嚴氣度,薑尚立直覺自己命都少了一半。


    特別是為首的那位新上任的座主,看似溫和儒雅,實則句句皆是刀子,盡是招式,一刺一戳盡點在了山同城的命門之上。


    至於其他人,薑尚立隻敢掃去一眼,不敢多看,而這群喜鵲閣諜子護住的那位姓東宮女子,他反倒多了不少印象。


    “薑縣令,此令是喜鵲閣下的,我們從來聽命於宮裏,薑縣令日後是平調,是謫遷,都是一句話的事。”那新座主道。


    “不敢怠慢,隻是縣衙賬上沒有錢,衙門內缺員嚴重,連邊防維護都無分文可用,人手不足,想要配合查到人在哪裏,也怕難如登天。”薑尚立頓了頓道:“座主大人,本官保證已是竭盡全力,恨不得掘地三尺,本官若用這份心力另做他途,便是當年死在亂軍中的老娘都找出來了。”


    他還記得,東宮姑娘這時感歎道:“那現在去找你娘可不容易。”


    縣衙大院裏,小廝緊趕慢趕地走了過來,捧著條毛巾遞了上去。


    薑尚立接過毛巾抹過脖子上,一下全是水,嘀咕道:“比望月樓花魁的水都多。”


    坐下沒多久,外麵有人通報,說是秦圖來了。


    薑尚立打起精神,如今山同城內頗有波譎雲詭之感,這些事一日不辦完,他是一日都不敢閑下來。


    秦圖小跑著進了門,吆了聲道:“縣令爺…”


    “坐、坐,這裏沒外人。”薑尚立推了推椅子道。


    秦圖拉過椅子坐下。


    薑尚立打量了下他,見他身上沒傷,便問道:“事辦得怎麽樣了?還成吧。”


    秦圖殷勤道:“還成,我跟他過了兩招。”


    “那想來不厲害,具體呢?”


    “試過了,不是太華山的人,是個練家子。”秦圖頓了頓道:“但也不知是哪家子的,他還問了小的很多話。”


    薑尚立點了點頭道:“什麽話?”


    “重陽觀劍池的事。”


    “看來跟那孤煙劍沒關係,”薑尚立停了停道:“也跟城裏的諜子沒關係。”


    “說不準,那孤煙劍不是想去劍池觀摩麽?若不是如此,又怎會被仇家追殺?”


    薑尚立迴想起了那些江湖故事,歎了口氣道:


    “升米恩,鬥米仇啊。”


    話說這孤煙劍雲遊四海之時,拜訪各大門派,偶然於昆侖絕巔處領悟到一招殘劍,因此招是在昆侖派賞雲時所悟,故此將此招記下,命名為昆侖殘劍,贈予昆侖派掌門。


    此招是為殘劍,招式不全,弊端極大,昆侖派掌門將之閑置藏經閣中,然而多年後,掌門之子對這一招極感興趣,遠行千裏拜訪孤煙劍,後者被其赤誠之心感動,將完整一招傳授。


    本來是江湖美談,然而不曾想,後來掌門之子成為掌門,因武功遲遲不得精進,卡在瓶頸,竟以門派之名,向孤煙劍索要完整的劍譜!


    索要不成,便調動孤煙劍的一眾仇家一並追殺,最終將孤煙劍追殺到了山同城內。


    薑尚立略作思考後,就迴歸到正題:


    “那個道人叫什麽名?”


    “不知道。”秦圖老實道。


    薑尚立琢磨了下,便道:“他使的什麽招?”


    秦圖仔細迴憶了下道:“具體也說不清,就是我一爪殺過去,他就一拳錘到我肚子上。”


    薑尚立想象不出具體細節。


    他知道秦圖就是個粗人,說這些說不清楚,其實他也不用多問,能跟秦圖這跑腿的過兩招,想來也不是什麽厲害貨色。


    不過出於謹慎,他想了想後問道:“這拳錘你的時候你在幹什麽?”


    他的腳伸直著,一副放鬆的姿態。


    “我在運氣,他也是走狗屎運,恰好在我想再出手時,一拳錘到了我肚子上。”秦圖比了比手勢,“就差一點,我就再出手了。”


    薑尚立把頭抬了抬,狐疑道:“幾息?具體幾息?”


    “可能半息…”


    “然後呢?”


    “接著他就把我撂倒了,就在我要起身還手的時候,他又恰好把劍抵在我脖子上。”


    “他的腳踩在什麽位置?”


    秦圖比劃了下,按了按胸腔和腹部之間道:“這裏。”


    “這叫過兩招?”薑尚立猛地整個人直了起來。


    “……我數過了,可能三招…”秦圖有些心虛,但還是拍拍胸脯道:“他就運氣好。”


    薑尚立按了按臉,一陣無語,最後隻能搖了搖頭。


    他沒好氣道:“這是個高手,老子差點給你晃過去了。”


    秦圖有些難堪,不住找補道:“感覺也不怎麽高,真是高手,一招就把小的給幹趴下了。”


    “你是認為我還得再找人試一試他?”


    “是極是極,想來此人不過假把式,敢問縣令可有人選想法?還是說親自動手?”


    “有了。”


    “誰?”


    薑尚立道:“你去。”


    秦圖瞪大眼道:“我去?小的打不過啊!”


    薑尚立歎氣道:


    “所以你死好過我死。”


    過了好一陣子,薑尚立聳拉著臉,眉頭皺得極深。


    許久之後,他問道:


    “這人往哪裏去了?”


    “好像…望月樓,身邊帶了個女的。”


    薑尚立悚然一驚道:“那不是礪鋒閣的據點嗎?!”


    秦圖也想了起來道:“縣令爺你前幾日不是跟礪鋒閣的人談過……”


    “身邊帶了個女的,不可能是嫖的……”薑尚立猛地拍桌道:“他這是要殺人,要殺幾個?!”


    ……………………


    “十七個。”


    陳易清點了下屍身人數。


    一共七男十女,皆是這望月樓內藏著的礪鋒閣刺客,而且盡數武藝不俗。


    但很遺憾,他們今日都死在了這裏。


    一旁的陸英臉色煞白,往後退一步時,還碰到了檀木椅的斷痕。


    她還記得,陳易假扮那什麽混水刀姐妹花被揭穿後,一把椅子就摔在掌櫃的臉上,木屑紛飛,椅腿四裂,他將一根斷腿一推,就戳穿了人的咽喉。


    那主事者臨死前,撲騰著手,想起陳易動手前的一句:


    “你不該揭穿我的。”


    寅劍山道武雙修,陸英知道這些刺客的皆是刀口舔血走來的人,每個人的手裏都沾了兩手之數的命。


    但在陳易手上,卻像是殺雞一般輕易。


    輾轉騰挪,劍如龍蛇奔走,鋒刃所到之處,掠過一道道殘影,血液噴濺的聲音,仿佛還迴蕩在陸英的耳畔。


    “人都殺光了。”陳易隨意抓起一段斷去的秀帳,擦了擦劍上的血。


    陸英僵立在原地,好一會都沒反應過來。


    陳易拍了拍她肩道:“陸仙姑你這是怎麽了?”


    寅劍山道武雙修,不是沒見過血的門派,陸英更是劍甲首徒,眼前屍首雖多,但也不應如此戰栗。


    她後知後覺迴過神來道:“你、你,你這些劍…是怎麽出的?”


    陳易拉長聲調道:“哦?”


    陸英迴憶著那一幕幕畫麵,劍光仿佛還停留在眼前。


    那是寅劍山的活人劍……


    他明明比自己不過大五六年,卻好像…每一劍都精深至極……


    陳易把陸英的神色看在眼裏。


    寅劍山道武雙修,陸英卻善道不善武,十七歲便已結丹境,可武道之途,仍不過九品。


    為劍甲首徒,自然心中有愧。


    如今見他活人劍用得爐火純青,有所豔羨,也屬實正常。


    跟他兩世都無仇無怨,若她想要請教,陳易自不會拒絕她,誰叫她是大師姐呢?


    陸英的嘴唇微嗡。


    陳易做好了先笑著調侃兩句,再教一手的準備。


    但他卻聽她道:


    “你…不寂寞嗎?”


    “寂寞?”陳易愣了下。


    他以一人之力,以活人劍將十人盡斬,這陸英卻問他寂不寂寞?


    還不待陳易想明白,忽然聽到些許聲音,像是陣陣腳步踏來。


    陳易迴過頭道:


    “喲,還有漏網之魚。”


    話音未落,一劍就要探出,血做潑墨染紅的亭台樓閣裏驚起霜寒劍光。


    劍氣橫生,三尺劍罡淩冽。


    一劍直朝麵門,來人忽地雙膝彎曲,當即跪下,


    “大俠且慢,我是跟你交手過的秦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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