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英正思緒間,忽地咚地一聲。


    她額上被敲了下,生疼地“嘶”了一聲,瞪了瞪陳易:“你打斷我思路了。”


    “打斷就打斷,你老想這麽多幹嘛,小小年紀,想來想去。”陳易全然沒有打斷她思緒的愧疚,反而露著一副笑嘻嘻的模樣。


    思緒被打斷,陸英滿臉不悅,她冷哼道:


    “你說我小小年紀,可你都不知我在想什麽。”


    “想什麽?”


    “此去重陽觀劍池,若不是我去還好,可卻是我去,人人都說我道心如鶴,可若我不得緣法,就給師尊丟臉,也讓大家都大失所望。”


    陸英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心憂。


    陳易道:“你擔心這個?”


    陸英聽他這語氣,便梗起脖子駁道:“不行嗎?我為什麽不能擔心這個?”


    話音落下之後,陸英心頭便無數詞匯翻湧,頃刻間演練上好幾遍的爭吵,無論陳易要說什麽,她都會一一駁斥迴去。


    “傷春悲秋做什麽?”


    “我就…”陸英話還沒說完。


    嘩地一聲。


    讓陸英沒想到的事,陳易摸出了那豬臉麵具,直接套在了她腦袋上。


    他指著她鼻子笑道:“你是豬,別想這麽多。”


    陸英把麵具扯了起來,氣憤道:


    “我才不是豬。”


    陳易慢悠悠道:“你把這些想來想去,又有什麽意義?船到橋頭自然直,我雖然也有時會想很多,但從來不喜歡想太多。”


    陸英正想駁斥,卻又聽到一句。


    “修道之事,最需要水到渠成,而最要當心過猶不及。”陳易淡淡道。


    陸英怔了下,不禁喃喃琢磨。


    她如今擔心這擔心那,也沒個解決辦法,不正是過猶不及嗎?


    這句話師尊也曾說過,但陸英聽雖聽在耳內,卻未曾有過領悟可言,如今聽陳易這個假道士一說,竟有些許感悟……


    難道上上簽真的沒錯,利見大人,他真是所謂的大人?


    可是,還是好氣!


    陳易不去理會她,而是轉頭在城裏找人問望月樓的位置。


    “走過這條街,往左拐一下,看到仁和當鋪的時候,再往前走一百步,穿過第三條巷子就是了。”


    問過望月樓的位置之後,陳易帶著陸英大步而去。


    拐過數條小巷,走過幾條胡同,又一路詢問,終於拐入到一條下坡路上,遠遠就能看見宅院的一角。


    亭台樓閣、雕欄畫棟,這山同城畢竟繁華過,又不是京城這種寸土寸金的地帶,說是青樓,但不是一棟樓,而是寬闊的園林院落。


    而庭院越是典雅,才越能覓到更多的文人墨客、商賈官宦。


    陳易眺望望月樓間,路邊忽地有人挑擔走來。


    “賣煎餅咯,賣煎餅咯。”


    原來是走街串巷賣煎餅的攤販。


    山同城雖說繁華,但也不比京城,販子要挑擔滿城跑的去賣各種各樣的吃食。


    巷子狹窄,僅容一人通過,販子身後有出路,隻消他退後讓一讓就是了,所以陳易領著陸英大步而去。


    然而,販子並未讓路,徑直走來。


    秦圖挑著扁擔,口中吆喝道:“哎,公子讓一讓路,讓一讓路,算了,我讓個路吧。”


    陳易腳步停住,陸英眉頭微皺。


    隻見秦圖側過身,擔子一頭對準陳易,腳步很緩慢地走來,像是在讓開身位。


    可巷子何其狹小,讓開這點身位根本不夠人走,但秦圖仍舊直愣愣地走來。


    眼見就要走過,秦圖腳下踩了顆石子,腰一彎,兀然抖了抖扁擔。


    “哎喲。”


    隨著這聲摔跤的聲音,煎餅扁擔抖了過去。


    蓋著的一條白布之下,煎餅滾燙,熱氣灼灼,裏麵還有熱騰騰的石鍋,就這樣甩到了陳易麵上。


    陸英不住瞪大眼睛,真砸上去,隻怕灼得整張臉都脫落下來。


    隻見陳易處變不驚,他忽然一手攬住陸英腰肢,手掌托著蓋住臀腿的衣擺,另一隻手單手抬起,一指就停住了扁擔,接著往下一按。


    扁擔墜地,冒起轟的一聲。


    被人按住臀兒,陸英俏臉滾燙,還不待她反應過來,陳易便帶著她縱身一躍。


    秦圖隻見陳易的袖子晃過,轉瞬間就越過了自己,朝著巷外而去。


    眼見兩人遠去,他殷勤地問了一聲:


    “公子要不要買個煎餅?”


    那人迴頭掃了他一眼,笑了笑,徑直遠去。


    人走了之後,秦圖吐了口唾沫道:


    “好裝的一個道士。”


    接著,他挑起了扁擔,走過了一段路。


    最後拐入到巷子之中。


    一個早已等候多時的縣衙小吏站立著,迎過去問道:“咋樣了?”


    秦圖答道:“是個練把式的,看來不是太華山的人。”


    “知不知道他武功路數?”


    “看不出來,隻交手了一招,他就被我嚇退了,喊他要不要買餅,他不敢來。”


    秦圖一邊說著,一邊習慣性地勾起小吏式的笑,不過同事麵前,這一次十分的驕傲。


    “我敢來。”


    耳畔邊忽然傳來陌生的聲音,秦圖整個人僵立在原地。


    他轉過頭,就看見了那身影。


    陳易正笑眯眯地看著他。


    小吏尖叫了聲,埋著腦袋躲到了院子裏。


    那尖聲像是一聲比武開始的宣告,秦圖眼睛刹那淩厲,勾指成爪,猛地橫掃過去。


    爪風犀利,破開出嘶嘶風鳴,本來要一爪砸碎陳易脖頸,但秦圖隻見接近得不能再接近的距離內,那人極其恰巧地往後扭脖子,這一爪就落了空,砸在了巷子石牆上。


    磚石崩碎,煙塵翻滾,石屑砸在秦圖臉上,他自不會善罷甘休,再度勾指成爪,躬身就要飛撲過去。


    恰在這時,一拳探到了他躬起時僵硬的腹前。


    力氣不大不小,剛剛好打斷了他全身的應力,真氣刹那紊亂,他的身影往後一倒,摔在了地上。


    秦圖還想起身,接著就見一把劍抵到了自己脖頸上,


    “大俠饒命、饒命!小的、小的有官身,是衙門的人!”


    “那你為什麽試我?”


    “小的聽傳言說,山同城重陽觀要出秘境,所以這些天來城裏魚龍混雜,我們為了城內百姓安危…監、監察可疑人士。”


    “我很可疑?”


    “大俠多次出入城中,還穿道袍,你不可疑誰可疑?”


    “我很可疑。”


    陳易聽他的話裏聽不出問題,聽到秦圖提起秘境,便趁此機會問下去,看看知不知道更多。


    他問道:“重陽觀劍池秘境,可知是怎麽迴事?”


    劍抵近了一分,秦圖流下了冷汗道:


    “小的知道,這道觀乃是前朝開國時所建,仿造全真教的重陽宮祖庭所造,故此得名重陽觀,山同城本就多山之地,重陽觀更是地勢奇高,近乎攀天之景,據說其在山巔雲海雷霆處,有一雷池,其中雷霆盤踞如同蛇窩,而重陽觀會將那些桃木法劍、金錢劍丟入其中,以雷霆淬煉,故名雷霄洗劍池。”


    “這些大街上到處都在傳,你說點我不知道的。”


    “好…大概七十年前,樓蘭劍皇與劍魔吳不逾鬥劍於重陽觀之巔,說書人都說打得天昏地暗、山崩地裂,吳不逾一戰登頂天下第一,而樓蘭劍皇重傷敗退,二人大戰之後,不知為何,重陽觀掌門將雷霄洗劍池封印起來,自此淪為禁地。”


    “封印起來…他們大戰的餘波引出了什麽不得了的存在?”


    “大俠,小的不知道,我就是個小吏。”


    “樓蘭劍皇,這名字聽得有點耳熟,是誰?”


    給人抵劍在喉,秦圖顫著聲道:“當、當今天下前十的斷劍客,是、是他的師傅!”


    陳易眸子微斂。


    江湖之上,天下高手如過江之鯽,代代皆有才人出,樓蘭劍皇或許曾名勝一時,但那已是過去,淪為了白發老人吹胡子瞪眼時用來唾罵後輩的老黃曆,可老黃曆終究是老黃曆,早已不再是他們那一代人的江湖了。


    想問的都問到了,陳易收迴了劍,轉身大步而走。


    看人徹底走遠了之後,秦圖等了一會後,跺腳咒罵道:


    “小崽子運氣好,瞎貓撞見死耗子逮住老子換氣,下次老子見你,看你有沒有這麽好命!”


    ……………………


    陳易迴到了巷子裏,就見到等待了好一陣的陸英。


    大師姐百無聊賴地等待,小腳踢著地上的石子。


    她看見陳易走來道:“辦完了?”


    “辦完了,其實不過是一件小事。”


    陳易隨意道,越過她就要走。


    大師姐卻有話說。


    按了按那被陳易打過又摸過的臀兒,陸英微微氣惱,大起聲音道:


    “男女授受不親,你剛才怎麽、怎麽平白按我那兒。”


    “我是為免你走光才好心幫你按住一下。”陳易笑道:“你不會覺得我稀罕你吧,就你這點身板。”


    陸英滯了一滯,低頭瞧了一瞧,視線幾乎毫無阻隔,直接能看見兩隻腳。


    給人這樣嫌棄了下,陸英心裏一酸道:“我是道士,又不奶孩子!”


    “所以我不稀罕你。”


    陳易嫌棄地擺了擺手。


    陸英雖為大師姐,年紀卻不大,見這畫麵心裏更氣,她道:


    “不稀罕正好,誰像你這登徒子般浪蕩……”


    可這迴擊聽上去有些無力…


    不就是坐實自己不值得別人稀罕嗎?這哪算什麽迴擊?


    陳易跟她鬥嘴道:“我就看不起沒身板的。”


    陸英一時絞盡腦汁,努力想了會後,迴擊道:“你、你那妾室…不是,小師妹比我還沒身板,你也看不起她是吧?我迴頭就告訴她!”


    陳易僵了下,真叫陸英迴去就給小狐狸說了,隻怕小狐狸又要掉眼淚了。


    所以他道:“好好好,我稀罕你。”


    說完,陳易便認認真真地從上往下打量了陸英一眼。


    鵝蛋臉,束起來的如瀑長發,略有發梢縈在腮邊,更顯出少女氣息,她比殷聽雪大不了幾歲,是個標致的美人胚子,隻是還沒長開,可若日後長開之後,便定然又是一位國色天香。


    “稀罕我就好。”


    陸英冷哼了一聲,她覺得她這迴算是吵贏了,得意地翹了翹下巴。


    可迴過神來,接觸到陳易的眼神,陸英打了個激靈,她從沒被男人以這般審視異性的目光看過。


    再想到他是個登徒子……


    方才還覺得吵贏了的陸英,眼下後知後覺地驚了下,


    他稀罕我,我不就慘了?!


    吵贏了,但好像沒贏……


    陳易走著呢,忽然身後被扯了一下。


    迴過頭,隻見陸英甕聲甕氣道:“不行,你不能稀罕我。”


    “哦?為什麽?”


    “因為我…”


    陸英也不知拿什麽理由,最後隻能把麵具往下一拉:


    “…我是豬。”


    ………………………………


    山上多閑時,道士們既不用佳肴,又不用錦衣,更不必為柴米油鹽愁苦,所行之事,多是論道。


    而今重陽觀秘境之事遍傳一方,不知多少道士雲遊而來,借宿太華山,自然也少不了論道辯經。


    這場太華山內的論道過後,一眾道士都被安置在了山麓的民居上,而主持論道的太華神女殷惟郢獨步上山,迴報長輩。


    開宗立派千百年以來,太華山所收弟子極少,便是連外門弟子,都不過三十之數,可謂是凡夫俗子眼裏的小門小派,可與規模相反的,卻是太華山一代代位列仙班、白日飛升的太華神女。


    可謂山不在高,有仙則靈。


    殷惟郢拾級而上,終於見到了韋師姑,也即是太華山如今的副掌門兼山門護法,鶴發童顏,慈眉善目,輔以一襲青黃相接的袍服,遠看如鬆木矗立,當真仙風道骨。


    “我已聽人迴報了你的論道,‘衝起則盈’,不錯不錯,玉真果然沒有看錯你。”


    麵對韋師姑的誇讚,殷惟郢迴得平淡:


    “不過是小兒言語,讓師姑見笑了。”


    “何必這般推辭,”韋師姑停了一停,眼神帶了些詢問之色道:“那陳易,你真將之視作鼎爐?”


    此番傳聞,太華山上也早有耳聞,眾師長們皆為之嘖嘖稱奇,幾番交流過後,更是暗歎不已。


    隻因她要走的,是一條新路,並非先入情後斷情的舊路。


    韋師姑也由此對她多有期待,若她真走出新路來了,太華山也多一條成仙之法。


    殷惟郢笑了笑道:“出家人不妄語。”


    “好、好,菀兒,別藏了,看看你師姐的氣度。”韋師姑麵露激賞之色,朝身後竹林喊了一聲。


    隻見一個青團子似的東西滾溜地滾過竹林,嘩嘩的竹葉落下,一個總角少女跳了出來。


    殷惟郢看了看她,不禁麵露微笑,菀兒是山上的開心果,也是韋師姑的女兒。


    “師姐、師姐,你真厲害,我看見那群牛鼻子眼睛都瞪老大了,一路走還一路嘀咕。”菀兒露著仰慕的笑道:“好大的氣度,我就知道師姐瞧不上那什麽陳千戶。”


    “從來瞧不上。”殷惟郢道。


    “是啊,若是瞧上了,他就不是鼎爐了。”菀兒的嘴很快,“對了,你吩咐外門弟子去留意有沒有什麽江湖俠客傳聞的,最近好像有幾起。”


    韋師姑疑惑了下道:“惟郢你如此關心那陳千戶?”


    “並非關心,不過是隨意吩咐而已,好歹也是鼎爐。”


    菀兒這時道:“這半年來出了好幾個俠客傳聞呢,不知裏麵有沒有那個陳千戶。”


    接著,女冠側頭看向菀兒道:“菀兒,裏麵有沒有人身邊帶著別的女子?”


    菀兒撓了撓腦袋道:“好像沒有。”


    “那就沒有他。”


    殷惟郢淡然一笑,頭也不迴地離去。


    那與閑雲野鶴作伴般的氣質落眼,菀兒眼睛瞪得老大了:


    “娘,我以後也要當太華神女……”


    女冠的身影消失在鍾靈毓秀的山林之中,她轉過了一會,便迴到了自己的閨樓裏。


    殷惟郢推開門,慢慢關上,沉默了起來。


    她摘下發髻上的那煙霞雲紋簪,攥緊在手心。


    閨樓裏寧靜著,映襯道經中的清靜無為,為免修道之人雜念橫生,更無金銀玉飾,簡樸至極。


    六塵不淨,便要滋生心魔,唯有清淨,方可得道長生,閨樓的布置便是按此道理。


    可一滴淚,打破了閨樓的清淨。


    “你…你怎麽還不來啊……”


    殷惟郢咕噥了一聲,隨意解下道袍,一下就把臉撲到了床榻上。


    她使勁把臉往被褥裏埋。


    不僅如此,還把被褥卷成個人樣,她狠狠拍打了一下,像是借此拍打誰,


    “你說過要給我當金童的。”


    “你不守信!”


    “給你說這麽多軟話了,你都還不來,不是說喜歡我滋味嗎?”


    殷惟郢一連數落了好幾句,像是沒什麽力氣,就把被褥夾在懷裏蜷縮。


    她把自己悶了好一會。


    接著,她像是發現什麽秘密一般,猛地把頭抬起來,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去見聽雪,不來見我?!”


    殷惟郢抱著被褥嘀咕道:


    “她有什麽好的,又比我瘦、又比我矮,你明明最喜歡我,卻不先來見我……”


    閨樓裏靜謐著,除了殷惟郢的自言自語,就並沒有迴應。


    好一陣子後,


    咚咚…


    還在出神的殷惟郢立刻竄了起來,臉色蔚然一變,披上道袍,又換迴那出塵淡然。


    殷惟郢拉開門扉,見是菀兒的小臉。


    菀兒道:“師姐,重陽觀秘境的事有迴音了,重陽觀江心真人邀我等明日到山同城赴宴詳談,還欲將一位貴客引見於我等。”


    殷惟郢接過請柬道:“便是為了這個,你就打擾師姐我,真是個丫頭。”


    菀兒露了個喜氣洋洋的大笑臉。


    “快迴去吧。”


    “是…師姐你好平靜啊,我聽到秘境開啟就激動得不行,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像你這樣。”


    不一會後,菀兒的麵容就消失在了女冠視野裏。


    殷惟郢闔上了房門,甩下了道袍,飛地就撲迴到床上,


    “我想斬赤龍了,你怎麽還不來啊!”


    窗隙裏透著日光,暖光和煦,照著一個小小角落,那裏堆著紙錢、紙嫁衣、還有諸如紙樓等等冥事用物,當時籌備這些的大夫人在想,如果陳易有個萬一,就給他燒過去。


    她以後位列仙班,就去找他,不過他要等。


    為免他寂寞,所以裏麵還有兩個畫得極漂亮的紙人娃娃給他當妾室……


    今晚有加更,不過要等到晚上十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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