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一行人登上了鄭拓海的座駕,隻有林佑坤仍是獨自騎馬相隨。而鄭拓海的商隊足有十幾輛馬車,前後排出上百米,都依次跟在他們的後麵,魚貫而行。

    這輛馬車體量極大,竟然是由四匹馬並排拉著。車廂內也極為寬闊,而且布置得也很奢華,簡直相當於一個二三十平米的客廳。

    鄭拓海還自謙道:“真是對不住尤公子了。眼下正值寒冬,運河封凍,無法走水路,隻得讓尤公子受些車馬顛簸之苦。”

    李自誠卻笑道:“鄭老板太過客氣了。想那本朝太師張文忠公,曾有一頂六十四人抬的大轎,轎內儼然一個府衙,客廳、書房、臥室、更衣室一應俱全。鄭老板這輛車雖比不得文忠公,亦相去不遠。”

    鄭拓海大笑道:“李公子說笑了,鄭某區區一介商人,怎敢與張居正相比?其實我本欲將車廂做得更大一些,不過那樣可就出不去城門了。”

    眾人有說有笑地啟程上路,但因路上車水馬龍,行進的速度並不很快。

    朱由檢好奇地問道:“天下花魁總決賽,為何要在通州舉行呢?何不在京師?”

    鄭拓海忙解釋道:“尤公子有所不知,這通州乃是京杭大運河的北終點,江南的米鹽絲布,皆可通過運河運抵至此,故此得‘通州’之名。因此,通州也是天下客商匯聚之處,繁華程度不亞於京師。而這京師畢竟是天子腳下,專有一班道學家,總以‘有礙風化’為由,整日找青樓的麻煩。有些達官貴人礙於身份,也不願在京師逛青樓。到了通州,雖然還算不上天高皇帝遠,到底方便多了。這天下花魁總決賽每年一次,在通州、揚州、杭州三地輪流舉行,今年正好輪到通州。”

    朱由檢這才恍然,心想這和前世屢見不鮮的貪官出國賭博,其實是一個道理。但還略帶疑問地道:“我看這運河不是直通崇文門麽?貨物何不直接運進京師?”

    李自誠插話道:“從通州到京師這一段運河名為通惠河,本是前元朝郭守敬主持修建,從通州直通內城的積水潭。漕運最盛時,經過通惠河運抵大都的糧食每年可達二百萬石。本朝太祖定都南京,即將元大都廢棄,這通惠河的地位也就一落千丈。雖然後來成祖遷都,又多次重修通惠河,但自嘉靖年間開始,朝廷財力越來越捉襟見肘,對運河的修葺維護也大不如前,導致通惠河日漸淤塞。如今,河水隻有三尺多深,隻能行些小船或畫舫遊船,吃水深的貨船則不能通行,隻能將貨物從通州轉至陸路,再運進京師。”

    朱由檢一路聽著這些掌故,又有美女相伴,倒也不覺得乏味。此時馬車已經駛出東便門,終於離開了高大城牆拱衛的京師,在野外的官道上疾馳起來。

    朱由檢透過車窗向外望去,見京師之外即是一望無際的農田。由於連日大雪,天地之間一派蒼茫之色,就連極遠處的小村莊上空嫋嫋的炊煙,都看得一清二楚。

    唿吸著這個時代未經工業汙染的新鮮空氣,朱由檢心想在前世這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連六環邊上的破房子都要兩萬塊錢一平米,真可謂滄海桑田。但自己若可以選擇,還是寧可選擇現在,這裏沒有唿嘯而過的大貨車,沒有pm2.5,也不需要每天三四個小時,堵在上班的路上!

    李自誠也大發感慨道:“俗話說瑞雪兆豐年,但今年這雪也太大了點兒,一場緊似一場,你瞧,現在又開始飄起雪花。如此土地墒情雖好,卻要讓貧苦百姓苦挨寒冬了。不知明年開春以後如何,可不要像今春一樣大旱連連,導致冬麥絕收。”

    鄭拓海卻揶揄道:“絕收不是更好?那明春米價必然大漲,李公子和你們陝西商幫又可大賺一筆了。”

    朱由檢聽得一頭黑線,心想都說無商不奸,無奸不商,果然不假。為了掙錢盼望糧食絕收,這是怎樣的一種情懷?

    “我們不過是小打小鬧的賣炭翁,心憂炭賤願天寒罷了。”李自誠嘴角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道,“江南水稻一歲二熟,我們光是收水稻就得兩三個月,漕運到通州又得兩三個月,算下來一年時間竟是滿滿當當,一刻不停!如此辛苦轉運,若遇豐年米賤,一石米不過掙個幾錢銀子。即使是大災之年,京師米價雖然大漲,但江南的收購價同樣水漲船高,也不過掙個一二兩銀子罷了。哪裏比得上鄭老板精明,先從扶桑購進東洋刀賣給瓦剌人,再從瓦剌買軍馬賣到扶桑,這一來一迴,百倍之利輕鬆到手!鄭老板卻終日高坐青樓,在紅巾翠袖之中飲酒作樂,哪像我們這些賣苦力的,隻能與渾身臭汗的纖夫為伍!”

    朱由檢聽得目瞪口呆,照此看來,這鄭拓海卻是一個典型的軍火走私販子了。

    “尤公子勿信李公子胡謅,海上生意哪有那麽好做!”鄭拓海雖如此說,卻是麵有得色,“咱們做的是犯禁的生意,為了養家糊口,腦袋都別在了褲腰帶上。看著是賺錢,但大洋之上變幻莫測,風高浪急,海匪橫行,折一條船幾年都收不迴本!再加上打點各路衙門,哪還能剩得下幾個子兒!”

    鄭拓海說得唾星四濺,最後卻歎了口氣道:“最近這些年,生意是越來越不好做了。東洋人自從德川家康當了幕府將軍,雖然比萬曆年間收斂了很多,卻也閉關鎖國,斷絕海上貿易,做生意隻能偷偷摸摸的,一不留神被查住,就要扣船殺人。南洋一帶,紅毛人和幹絲臘人爭奪日漸激烈,也殃及我們的生意,這些年航線竟逐漸不通了。更可恨的是,福建出了個鄭芝龍,亦商亦盜,雄踞東番的魍港,麾下數萬人,在東海和海峽橫衝直撞,連大明水師都對他束手無策,隻能假作不知。論起來,此人還是鄙人的同宗,卻是一點麵子也不給,搶起來比外夷還兇!”

    朱由檢本來還抱著一線希望,覺得既然後金早晚入關,大明江山不保,逃到海外也不失為一條明路。如今聽鄭拓海這麽一說,海外的形勢比大陸還亂,登時心頭一沉,知道此路不通。細想一番,竟是無處可去!

    此時馬車疾行,路漸顛簸。包玉憐與蘭劍坐在朱由檢的左右兩邊,都已被顛得昏昏沉沉,漸漸地歪向朱由檢,最後竟將頭靠在他的肩上睡著了。

    美人在側,吹氣如蘭,連那淡淡的體香都清晰可辨,沁人心脾,朱由檢不由得又心猿意馬起來。但想起昨夜毒發的慘狀,這貨倒也心有餘悸,就算色膽包天,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鄭拓海見朱由檢縮手縮腳,還道是在外人麵前放不開,哈哈一笑,攬起吳夢玫柔軟的腰肢說道:“尤公子與各位女眷都乏了,就請在車中休息。鄙人卻要換輛車,慢慢欣賞夢玫姑娘的歌喉。杜工部有詩雲:白日放歌須縱酒。李公子,可願與鄙人一同飲酒賦詩?”

    李自誠卻促狹道:“你我都是粗人,又不是秀才舉人,這賦詩就免了。隻怕杜工部這句詩,還是夢玫姑娘昨夜在枕邊剛剛教你的罷!聽說此次鄭老板賣給喬掌櫃不少東洋浮世繪,還有沒有存貨,鄙人倒是想借來一觀!”

    二人嬉笑著攜吳夢玫下了車,換乘其他車輛。他們本欲給朱由檢騰出空間,讓其尋歡作樂,卻不知朱由檢有賊心沒賊膽,隻得在車中假裝困倦閉目養神,倒不如剛才自在了。

    見朱由檢閉目不言,梅劍、竹劍、菊劍本來不困,也都不敢出聲了,以免驚擾了他。梅劍還怕他睡著了身子發冷,脫下自己身上的外衣,小心翼翼地蓋在他的身上。時間一長,朱由檢還真的昏昏欲睡了,也隨著車子的顛簸,一會兒和包玉憐頭靠頭,一會兒又與蘭劍臉貼臉。

    在朦朧之中,這貨還在迴味著昨夜那香豔的一幕,心想這四姐妹既是孿生,難道身上連一點能區分的記號都沒有?待病好之後,總要尋個機會,讓她們並排躺在床上,再好好地探究一番!

    不知迷糊了多久,朱由檢忽然被一陣急促的敲擊車廂的聲音所驚醒。他猛地起身向窗外望去,卻是林佑坤頂著漫天的風雪,縱馬與自己所乘的車輛並駕齊驅。隻見他頭上和眉毛上都已經覆蓋了一層冰霜,渾似雪人一般。剛才那陣敲擊,正是林佑坤所為。

    朱由檢忙打開車窗,一股凜冽的冷風立即裹挾著鵝毛大的雪片,鑽進了原本用炭火烘烤得暖融融的車廂,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林佑坤見朱由檢露了頭,忙對他大聲喊叫。但風雪太大,朱由檢根本聽不清他在喊些什麽,隻得一臉無奈地搖頭示意。

    林佑坤麵帶焦急之色,湊近朱由檢的耳旁大喊:“公子,我們好像被人給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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