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那麽許多事情,我早就學會了淡定。

    五年前,霍君燿又迎娶了天曦國的一位公主,封為貴妃,對她恩寵無比。她是我眾多妹妹中的一個,是父皇後來娶的某位妃子生的,聽說那位妃子跟我的母妃長得頗為相像,而我的這個妹妹,和我也有三分相似。

    濯在得知這個消息後,笑著對我說:“他還是忘不了你,隻怕那個女人會永遠活在你的陰影中卻不自知。”

    春天正午的陽光很暖,濯坐在我們的小木屋前,抱著我曬太陽。我懶懶地窩在他懷裏,將霍君燿的書信隨手丟在風中,答非所問道:“他隻愛他自己。”

    濯明了地笑了笑,寵溺地摸了摸我被太陽曬的滾熱的黑發,又摸了摸我的手,眉頭一皺道:“還是這麽涼。”

    我往他的懷裏縮了縮,好暖和,還帶著他身上獨特的男人香,讓我又開始犯困。

    “老毛病了,沒事。”我咕噥著說道,下一刻,我的上眼皮已經和下眼皮親熱地貼在了一起。

    “又睡了。”濯無奈地將我身上的裘皮鶴氅拉緊了些,雙臂將我抱緊,嘴角上噙著淡淡的笑容,眼裏寫著無盡的溫柔。

    那天晚上,濯很認真地對我說道:“顏兒,生完這個孩子以後,咱們再別要孩子了,你身子本就不好。”

    我低頭看了一眼還未隆起的小腹,那裏正孕育著我和濯的第二個孩子。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生下來之後濯曾說過別再要孩子之類的話,而我總想著兒女雙全,所以堅持懷了第二胎。

    懷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我的身體沒什麽太大反應,除了貪吃、嗜睡,我甚至連孕吐都沒有過。可是這第二個孩子快折騰死我了,才懷孕一個多月,我就每天晨吐,胃口也非常不好,雖然濯會變著花樣給我做不同的食物吃,我卻常常剛聞了一下就跑出去大吐特吐。

    我瘦了,濯也瘦了。有時候我在睡夢中醒來,會看到他用他那雙黑曜石一般明澈的眼睛,憂心忡忡地注視著我,一邊微笑,一邊歎息。

    “這迴我聽你的,生完了再不生了。”

    他聽我這麽一說,立刻開心地笑了起來,摟著我細細地親著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顏兒最乖了。”

    我一臉黑線,這不是他用來哄兒子的話麽,怎麽用到我身上來了。

    第二胎懷的辛苦,生的還算順利。濯是我的私人醫生兼穩婆,當他將洗幹淨的小東西抱到我麵前的時候,我看見他的眼睛裏隱約有淚光閃現:“顏兒,是個女兒,老天垂憐,咱們真的兒女雙全了。”

    我經常想,濯其實是個很內秀的人,他讀的書不少,為何給我們的兒女取了那麽惡俗的名字呢?兒子,霍恩寶,昵稱寶寶,女兒,霍恩貝,昵稱貝貝。

    他一本正經地說,恩是孩子的輩分,就像他名字中的‘君’。而我水紅顏生的孩子,不是寶貝還能是什麽?

    我盯著他愣了半天的神,到最後實在忍不住,捧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霍君濯,你、你、你真是太有才了!”

    他有點靦腆地笑了笑,拖著一瘸一拐的左腿,到旁邊的桌子上給我倒了一杯水:“來,先潤潤嗓子再笑,聲音都破了。”

    我嗔了他一眼,接過水喝了一口,沒想到被水嗆著了。

    “咳咳咳……”我急速咳嗽著,他嚇得忙給我拍後背。他的手掌很大很厚實,但拍在我身上時一點都不疼,反而很舒服。

    兩個孩子漸漸長大,寶寶五歲,貝貝四歲。寶寶長得跟我很像,明明是個男孩兒,卻生得明眸皓齒、傾國傾城。不過,他的性格跟濯更像一些,他喜歡醫術甚於武功。但醫術要學,武功是不能不學的,至少以後可以防身,否則他長得這麽漂亮,萬一被哪個女采花賊看中,豈不是慘了麽。

    貝貝長得比較像濯,但是性格既不像我,也不像濯。可能是寶寶對這個妹妹保護的太好,她有時候會有點驕縱。

    一天,濯將一把快要被他們兄妹‘玩’壞的椅子搬到院子裏去修,貝貝盯著濯的腿看了老半天,忽然問道:“爹爹,你的腿為什麽跟我們的不一樣,我見哥哥讀的醫書上說,有一種人的腿生了病,就叫瘸子,爹爹,你是瘸子嗎?”

    濯俊朗的臉上有一絲不自然,剛要迴答,我朝貝貝走了過去,隨手抽了一根柳條,抓住她的手狠狠地打了下去:“你這麽點大,怎麽不學好。誰教你說的那些混賬話,你可知道,沒有你們的父親,就沒有我的現在;沒有我,就沒有你們的存在!”

    貝貝‘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我從前是很慣著孩子的,幾乎從來就沒對孩子們發過火。她第一次見到我這麽兇,手上又被我打紅了一大片,就算不是被我嚇的哭,也疼的哭了。

    寶寶正坐在一旁的小木椅上看書,見發生了這樣的事,慌忙將書放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站在一邊,看著我。

    “娘——”

    我瞪了他一眼:“別為她求情,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怎麽教的妹妹!”

    他人小鬼大,知道求我無用,便可憐兮兮地看向濯:“爹爹——”

    濯歎了一歎,溫柔地對寶寶說道:“帶妹妹進屋去玩。”

    寶寶點頭,趁我怒視濯的那一瞬,將貝貝拉了就跑。

    “臭小子,誰同意你們去玩的!”我正要上去拽住這兩個孩子,濯朝我走了過來,同時拉住了我的手。

    我氣得原地跺腳,忿忿地埋怨道:“都是你,把孩子寵的不像樣了!”

    濯使勁地點頭:“是、是、是,都是我的錯,我把孩子寵壞了,誰叫那是你生的呢,你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疼,誰疼。”

    “什麽叫我生的、我身上掉下來的肉,跟你沒關係嗎?!”

    “對不起,娘子大人,我又錯了。孩子跟我有關係,有大大的關係,按娘子的話說,我,霍君濯,是一切禍端的源泉,誰叫我控製不住,讓我的大部隊進入到你的身體裏去,又不小心發了一顆芽呢?這樣吧,為了懲罰我的錯誤,今晚我睡地板。”他昂首挺胸,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我哼了一聲,不搭理他。

    “一天不行嗎?那麽兩天——”他偷偷看了我一眼,我依舊無動於衷。

    “兩天不行的話,十天好了。娘子,十天是最長的期限了,超過十天,我怕您身體吃不消……”

    他曖昧地朝我眨眼,我實在憋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見我笑了,總算噓了一口氣。

    安靜下來的我們,並肩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那是四年前我生下貝貝之後,他花了兩天的時間,特意為我們做的——一個可以容納下我們一家四口的巨型秋千椅,旁邊有扶手,後麵有靠背。

    “顏兒,孩子漸漸大了,是怎樣就是怎樣,跟他們說明白了也無妨。”他擁著我,輕聲說道。

    我搖頭:“可是太難聽了,我都,我都不能說出口。”

    “有什麽難聽的,我本來就是——”

    ‘瘸子’兩個字他沒來及說出口,我就用唇堵住了他。

    霍君濯,我的愛人,我的恩人,我怎能讓孩子將這個字眼說出口啊!

    你曾經是那麽的傲世獨立、絕代風華,若不是為了我,你怎會摔壞左腿,怎會成為一個被人用異樣眼神看待的殘疾呢!

    我不許,絕對不許任何人說你是‘瘸子’,你在我心裏,永遠都是最完美、最高大的男人!

    我的眼淚簌簌而下,他察覺到我抖動的身體,慌亂地為我吻去臉頰上的淚水,緊張地說道:“顏兒別難過,我從不後悔,真的,為了你,付出什麽都值得,你千萬不要自責。”他不說還好,他一說,我心裏更覺得酸楚,哭的也越發的兇了。

    我的淚水越來越多,他前麵還沒吻進嘴裏,源源不斷的淚水又噴湧而出。到最後,我實在不忍心讓他吻下去,索性將頭埋進他的衣服,又嗚咽了半天,才算止住了哭泣,身子卻還一抽一達的,半天沒喘過氣來。

    “濯,我愛你。”我抬頭看他,咕噥著嘴,帶著濃濃的鼻音。

    他說,我知道。

    “我真的愛你。”

    他笑。

    “我一生一世都會愛著你。”

    他的笑淡了一些,溫柔地瞧著我,像是看到了我的靈魂。

    “如果有來世,我還會繼續愛你;如果沒有來世,我也會繼續愛你,直到有一天,我不再唿吸。”

    他的唇在顫抖,眼角有亮晶晶的液體溢出:“得妻若此,夫複何求。”

    快用晚飯的時候,我在廚房炒菜,兩個孩子像做賊似的偷偷看著我,見我需要拿碗拿盤子了,他們也不說話,默默地給我遞過來。我還氣著貝貝中午的話,並沒有給他們好臉色。

    晚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孩子們吃了一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放下了碗筷不吃了。

    我詫異地看著他們,這倆孩子不會被我嚇傻了吧。這幾年我是偷懶了點,大部分時間都是濯在做飯,因此每逢我親自下廚,孩子們都像過節一樣,吃的特別開心,今天是怎麽了?菜不好吃嗎?

    我將所有的菜嚐了個遍,沒有問題啊,我又狐疑地看看濯,他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兩個孩子繞開凳子,走到濯的麵前,相互看了一眼後一同跪下,用童稚的嗓音說道:“爹爹,今天是我們不對,惹爹爹難過,請爹爹原諒我們,我們再不會不懂事了。”

    濯被震撼住了,忙一手拉住一個孩子,將他們扶了起來:“爹爹沒有難過,快去吃飯。”

    他們卻不敢吃飯,又照著之前的樣子,對我跪下說道:“娘,今天是我們不對,惹娘生氣了,請娘原諒,我們今後再不會惹爹爹難過了。”

    我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

    這兩個小鬼頭,居然知道我是因為他們招惹了濯,才生的氣!

    我有些無語地看著他們,他們小小的身子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小臉蛋上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這倆孩子,真拿他們沒辦法,以前他們做錯了事,逼著他們跪下他們都寧死不屈,沒想到今天我發了一通火,竟讓他們主動跪下了。其實我的氣早消了,濯說的對,孩子們漸漸大了,他腿上不方便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跟孩子們說清楚也就行了,何必動那麽大的怒呢。

    看著兩個懵懂的孩子,我的心嘩啦一下軟了,軟成了一灘泥。

    “都起來吃飯吧,今天的糖醋排骨是特意為你們做的,你們多吃幾塊。”

    哪有娘不疼孩子的,我的孩子啊,我和濯愛情的結晶,我怎麽可能不愛他們。

    孩子們一聽,忙從地上爬起來,濯已經給他們打來了水洗手。他們洗完之後,濯要去將髒水倒掉,寶寶先跳了起來,對濯說道:“爹爹,以後水我們自己倒,我們長大了,我是小男子漢了,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貝貝也跟著說道:“我也是,我也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於是,寶寶接過臉盆去倒水,貝貝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麵,過了不大一會,孩子們迴來了,卻是換成了貝貝拿著空臉盆,寶寶在一旁跟著。

    我們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接下來,一家人有說有笑地吃著飯。

    晚飯過後,寶寶給我們背了一篇他今天剛剛看過的醫書,這孩子太聰明了,簡直就是過目不忘。貝貝也不甘示弱,把我教她的蘭花拂穴手像模像樣地舞了一遍,她還沒什麽內功,一招一式隻是擺擺樣子,但也頗有幾分女俠的味道。

    晚上,孩子們在隔壁的房間睡了,濯摟著我,我抱著濯,我們擁在一起,相視而笑……

    我,水紅顏,穿越三世,終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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