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接旨吧”,吳公公已催促了不下三遍。


    我有些慌:“就這些?”


    吳公公道:“就這些。”


    我不信,奪了聖旨來看,反反複複的看,直到麵如死灰,心灰意冷。


    李又玠看著我有些擔心:“你沒事吧?”


    我苦笑:“如果時光倒迴,我仍會義無反顧的去做,死又何憾?早料定的結局,因為區區一道聖旨,反倒攪得心神不寧了。”說著就要撕了聖旨,幾次撕不掉,氣恨的摔在地上。


    李又玠連忙替我撿起:“你不要命了,這是殺頭的死罪”。


    我嘴裏苦澀:“我還有命嗎?”


    李又玠看了我半響,說:“有道理!”拿著聖旨就抹了滿嘴的油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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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有些陰沉沉,灰蒙蒙,連著鋪天蓋地的塵沙,晦澀暗沉的可怕。


    朱天保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若不是風沙幹裂了他的皮膚,泛出絲絲的紅,我幾乎要以為他已經死了,死去了很久很久。我忽然希望他就這樣的死去,這樣起碼不用忍受那難捱的一刀。


    我曾經因為這個場景,連吐帶嘔昏迷了三天三夜。現下再見,仍感觸目驚心。戴保用光禿禿的腦門不停的磕著地,嘴巴快速的呢喃挪動著,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念經禱告,亦或是在懺悔求饒。每人能聽得清他在說什麽,或許準確的說是沒有人會用心聽他在說什麽。人人都迫切的希望眼前的一切都快點結束掉。


    朱都訥眼裏的哀痛讓人不忍直視,看得出那比剜了他的心,剔了他的骨更叫他難受。我突然想起了十六阿哥,康熙指定了十六阿哥來押送四爺,究竟是為了保護四爺,還是要像這逼迫親身父親殺兒子一樣,死者哀,生者痛。


    我忍不住去看十四貝勒,他看起來更加蒼白和憔悴,眉宇間盡顯疲憊。聽宮裏的人說,十四貝勒在我走後,上乾清宮和康熙大吵了一架,但願康熙不要責罰他才好。


    忽聽一聲令起,手起刀落,幹脆刮辣,血花四濺。宮嬪大臣們或幹瞪著眼,發不出聲,或撇開頭,連吐帶嘔。也有像德妃娘娘一樣從頭至尾端莊坐著,鎮定如斯的。但是她脖頸處緊繃著的神經,顯露了她並不似表麵的那番平靜。她自然不是對眼前的場景感到害怕,她是開始對未知感到恐懼。


    十四爺趁亂,問了我同樣一個問題:“他對你來說真的那麽重要嗎?”


    我看著十四爺的眼睛說:“原來我以為我隻是不喜別人誤會,後來我發現不是”。


    “你究竟是為了什麽?”,十四握著我的手,很用力很用力,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緊張。


    我看著地上的血,看著眾人眼裏的麻木,看著朱都訥眼裏強忍著的哀痛,說:“為了贖罪,替你也是替我贖罪”。


    我又被帶走了,像上次一樣,隻是這次,他沒有拉我。


    錯身而過的時候,他忽然說:“那個小廝我已尋了個錯處將他打發了,命他終身不得迴京”。


    我愣了一下,欠了欠身真心誠意道:“若詩替梨花姐姐謝過十四貝勒了”。


    十四貝勒哼笑道:“你真當我鐵石心腸麽?既然無關乎利益,何不成*人之美。隻是有些事,其盤根錯節,不是你能幹涉的了的。縱使是我也無可奈何”。


    在我被關的第二天,梨花來向我辭行。


    她說:“楚牧如今已經成功入了西征軍,正在成日成夜的操兵演練,不久就要隨十四爺的大軍一路西上”。


    我點點頭,她亦不再說話,兩人一下子有些默。


    相顧無言,唯有愁緒千行。


    良久,我問:“你也覺得我不值麽?”


    梨花笑著搖了搖頭:“格格一開始選擇了這條路,必然就料到了有這麽一天。這後果自然是格格心甘情願承擔的。人生在世,猶如白駒過隙,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已屬不易;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該屬人生一大幸事”。


    我也笑了:“你雖是女流,卻時常比眾男子看得還有開闊。普天之下,隻怕沒有人比你更懂我的了”。


    梨花道:“也隻有格格不會認為奴婢在這個時候離開是忘恩負義”。


    我歎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別人眼裏悲慘的,對你而言可能是幸福。別人眼裏的幸福,之於你,有可能是一種折磨。路要自己走過才知道,各中滋味也隻有自己最清楚。隻是……恐怕又要讓你枉負些罵名了”。


    又說,“難道非得一夥人紮堆死才顯得義薄雲天嗎?愚蠢。如果是這樣,我情願大家都各自活著,起碼還有個盼頭。若是要四爺死,或者十四爺死,那我情願是現在這個結局。別人之所以覺得我悲慘,是因為他們看到的隻是他們走過的路,又怎能理解我的快樂呢?”。


    梨花道:“如果格格先走一步,奴婢隻消活著,每年必來格格墳前燒一柱高香”。


    換做旁人,必是避諱不及,更甚者反目成仇。可是我不避忌,此中的情意也隻有我才能明白。試想,除了至親至近的親人,你有給誰一年不落的掃過墓?哪怕是至親至近的人,恐怕也做不到如此吧。其中又有幾個是真正懷著虔誠的心,想的多半是聚餐出遊放假吧。


    我動容道:“我死後還能有人這般惦記著我,若詩此生足矣”。


    梨花走的時候,將兩件東西交到我手裏,一件是玉佩,彌足珍貴的玉佩;一件是張信紙,破碎不堪的信紙。


    梨花道:“如果格格後悔了,就拿這個玉佩去求十七阿哥,他必會想法子救格格一命的。至於這封信,如若有機會,就煩請格格代為轉交給十三阿哥”。


    我道:“恐怕我是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梨花道:“會的,格格會活下來的。就算是為了幫我,格格一定會努力讓自己活下來的。”


    我道:“可是這個世界不是我想怎樣就可以怎樣。我縱使知道結局又如何?就像我知道太陽每天都東升西落。可我永遠無法預料哪天會打雷,哪天會下雨,哪天會一個冰雹把我砸死”。


    梨花道:“格格已經盡力了。如果這一切都是天意,格格又何必耿耿於懷呢?”


    我震了震,寂然不語。似豁然開朗,又似霧裏看花。


    梨花走的時候,我忽然道:“我跪在那裏,不是替四爺求,也不是替自己求。我是替整個大清國求,替天下百姓求,可是他們卻不懂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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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花走後不久,十七阿哥就來了,他自然不是來找我的。


    他要見四爺,守衛們自然是不敢讓。他先是鬧,後是哭,最後是跪在地上大哭,“四哥!愚弟有罪,愚弟有負四哥重托!”遠遠的對著一道石牆連磕了十幾個頭,腦門上一片殷紅。


    周圍的守衛,誰也不敢勸,誰也不敢拉,隻齊齊的陪跪著。


    我歎了一口氣道:“十七阿哥,起吧。你就是把石頭磕穿了,也是於事無補。四爺想必也不願意見你這副模樣”。


    十七阿哥這才看見我,又忍不住心痛合上了眼,兩行清淚就落了下來。良久,他才緩緩睜開眼,聲音慘淡:“我對不起四哥,也對不住你。我是個罪人,要不是我弄丟了……”,他頓了一下,沒有說下去,隻說,“我來遲了,要是我早來一步,你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他說完又跪伏著大哭,連著幾拳砸在地上,“四哥,我對不住你,有負你的重托!”說著,又連拜了三拜,“四哥,你放心,我這就去找皇阿瑪,我願一命換一命,隻要能救你出來”。


    我道:“十七阿哥去了又如何,不過是這牢房裏多了一縷亡魂而已”,又說,“生死有命,十七阿哥又何須自責。況且十七阿哥要是出了什麽事,置梨花於何地?”


    十七阿哥死氣沉沉的臉上,這才有了一絲精神,瘋了一般的抓著我的肩:“她……還好嗎?我想見她,我有很多話很多話想要和她說。可我找不到她,你知道她在哪?我求你,我求求你,告訴我!我隻想在死前見她一麵”。


    看得出他很愛她,很愛很愛。可我隻能告訴他:“她走了”。


    十七阿哥渾身的力氣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連靈魂仿佛也要被一並抽走。他問,聲音嘶啞低沉,是錐心的痛:“你還是不願見我,你當真這麽恨我嗎?”


    我忍不住道:“她有東西讓我轉交給你”,我將一件用紅布包著的物件遞給十七阿哥,裏麵是一塊金鏨花珠鏤鳳翎的玉佩。我不認得上麵的潦草小篆,獨識得十七二字。


    十七捧著玉佩,暗沉灰蒙眼睛泛出一絲光:“這玉佩她還留著,她還留著”,他的臉上泛起了笑,急切的向我尋求肯定,“她心裏是有我的,對嗎?”。


    說著,也不等我迴答,從懷裏獻寶似的拿出一塊玉佩,也有‘十七’等字樣,乍看相似,細看卻不同,是一塊金鏨花珠鏤四爪龍玉佩。兩塊玉佩合在一起,渾然天成。


    十七激動道,“這玉佩是新婚之夜我親手為她戴上的。它是皇阿瑪賜的,每位阿哥納福晉的時候,皇阿瑪都會賞賜這樣的一塊玉佩。阿哥和嫡福晉各執一半,意寓珠簾璧合。”


    正因為每塊獨一無二,玉佩就代表身份。我暗道梨花若不是為了我,也不會向那小廝出示了玉佩,泄露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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