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由於這幾天過於疲累的奔波,一迴到貝克街,福爾摩斯就病倒了。


    即使在這之前,他還順手接了一個關於蘇門答臘公司和莫波吐依茲男爵的案子,並成功破獲之後名聲大噪,可他的身體沒有跟得上他的名氣,他再也支撐不住地大病一場。


    這場病來得氣勢洶洶,福爾摩斯一倒下就是整個星期,重感冒,高燒,咳嗽,最嚴重的時候甚至昏迷了幾個小時。以至於諾拉不得不暫時從公寓裏拿了些衣物過來,暫住221b號來照顧他。


    華生每天都會來看望他的好友,診治他的病情帶來有用的藥物。可福爾摩斯的病情沒有好轉多少,最後華生一思索,下了判斷:是這倫敦的鬼天氣害的,陰雨不斷,空氣糟糕,一個生了大病的人是很難在如此環境下徹底痊愈的。於是他建議諾拉帶著福爾摩斯去薩裏郡休養幾周,那裏位於英格蘭的東南部,風景優美,草地連成一片,沒有受到煤礦和蒸汽的汙染,空氣清新怡人,居住的人口也不多,是一個很適合養病的好地方。


    這迴福爾摩斯再也沒有任何反駁的理由——事實上他也發不出聲音,有氣無力地看著諾拉指揮著人手將他抬進了馬車裏,輪子咕嚕嚕地滾了起來。


    外麵陰雨連綿,諾拉抬手將車窗關緊,然後拿出一本小說,低頭讀了起來。


    車裏隻有福爾摩斯略顯粗重的唿吸聲,很安靜,她甚至一時間很懷念這種感覺——天知道自從知道了莫裏亞蒂的存在,她已經很少感受到這種安寧靜謐的美好氣氛了。


    直到她聽見福爾摩斯略微低啞的聲音輕輕響起。


    “這本書不屬於我的書櫃……你從哪裏拿來的?”


    “來自克利夫蘭的友情贈送。”諾拉仍然低著頭。


    福爾摩斯沉默了一會兒。


    當諾拉抬起頭來的時候,福爾摩斯已經選擇了換一個話題,一個更安全保險的話題,“……你從哪學來的密碼破譯法?”


    “……”


    諾拉頓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合上書,抬起頭來,福爾摩斯雖然麵色蒼白虛弱,但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她,在光線幽昧的馬車裏發出幽亮幽亮的光。她思索片刻,正欲開口,就聽見福爾摩斯有點不滿地說道,“我需要你最直接的答案……所有的停頓都是為了謊言而準備的,我不希望聽到假話,我寧可你拒絕迴答。”


    “……”好吧,生病的人是需要遷就的——諾拉這樣告訴自己,她微微側過頭看著他,福爾摩斯臉上沒有露出什麽多餘的表情,看上去極為平靜。


    “你想知道我為什麽會了解這些東西——這些以前平庸普通的諾拉·夏普完全不應該會知道的深奧學問?”


    福爾摩斯微微頷首,“不能否認,我的確感到很好奇。”


    諾拉眨了眨眼睛,輕聲道,“你從來不相信上帝,是嗎,夏利?”


    福爾摩斯頓了幾秒,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和她所說的話之間的關係,“上帝從來不會幫助我破獲一個案子……是的,雖然我會提到‘上帝保佑’這句話,可我不相信他是真實存在的。”


    “那麽也許從這一刻你需要打破你的信仰了。”諾拉開玩笑似的笑道,“因為我的降臨,就是神跡。”


    福爾摩斯眉梢一動,他看著她,沒什麽表情波動。


    “好吧……顯然你不相信我的說法,可是夏洛克,說實在的……我也無法解釋清楚這個問題。你是否還記得我曾經和你說過的關於‘我的秘密’?”


    “猶如昨日。”


    “那麽這件事也屬於那個秘密之一……並非是我不想告訴你,相信我,我有百分之百的誠意想要與您坦白,可時機仍然不對。”


    福爾摩斯注視著她。


    最終,他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諾拉頓時鬆了口氣,她補充道,“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一切的,夏利……一切,毫無隱瞞。”


    “我知道。”福爾摩斯依舊鎮定,他微微嘶啞的低沉嗓音為他的話更增添了一份說服力,“即使您是莫裏亞蒂派來迷惑我,使我失去理智變得情感用事的間諜臥底,我也選擇相信你說的話。”


    諾拉一愣。


    其實她心底裏對他這樣毫不猶豫的坦誠之語頗為動容,可相反她麵上一派鎮定,隻有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眼裏的光芒變得更加柔和明亮起來,輕聲迴答,“我永遠也不可能背叛你,夏洛克——不論發生了什麽,請牢記這一點。”


    福爾摩斯輕輕頷首,微笑,“是的,女士。”


    於是諾拉按下心來,繼續低頭在微微顛簸的小路上看書。


    福爾摩斯看似不經意地低頭瞥了一眼——《傲慢與偏見》,作者:簡奧斯汀。


    他沉默了一會兒,因為想起了這本書開頭的第一句話,“凡是有錢的單身漢,總想娶位太太,這已經成為了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


    剛剛她說什麽來著,克利夫蘭·霍克友情贈送了這本書?


    福爾摩斯清了清嗓子,“為什麽不看我送你的那本書?”


    諾拉,“……你指的是《文件時代的鑒定》,作者:夏洛克·福爾摩斯?”


    他盡量一本正經,可微微蒼白的臉色和虛弱的語氣讓他變得底氣不足起來,“是的沒錯。”


    諾拉沉默幾秒,“……那的確是一篇不錯的專論,不過我隻需要一本打發路上時間的,庸俗卻有趣的小說。”


    然而福爾摩斯卻極其敏銳地關注到了另一點,“打發時間?和我在一起的時候?”


    諾拉,“……”


    “啊,大多數時候和您在一起還是很有意思的……”諾拉盡量委婉地說。


    福爾摩斯虛弱地低咳一聲。


    “我的意思是,和您在一起,一直都很有趣。”諾拉馬上改口。


    福爾摩斯垂下眼睛,“那麽您喜歡讀這本庸俗的小說嗎?”


    其實它還是很有趣的……諾拉腹誹。她臉上露出一個笑容,“當然……不了,這種有理想的富家子弟和有誌氣的窮人家女子之間蕩氣迴腸你來我往的愛情故事,肯定沒什麽好看的。”


    福爾摩斯眉角一抽,“我記得……霍克先生現在仍然是一個有錢的單身漢?”


    諾拉不明所以,“啊是的……有什麽問題嗎?”


    “他是什麽時候將這本書送給您的?”福爾摩斯問。


    “大概是……半個月前。”


    福爾摩斯從這簡短的迴答裏聽出了另一層意思,“半個月前?我在一絲不苟地尋找男爵留下的線索那時候?”


    諾拉一聽這話,立刻就將書收了起來,雙手放在膝蓋上,一本正經地開口,“他隻是來詢問小威廉的下落,當然了……不論是得到關於小威廉的線索還是其他什麽,他都是失望而歸。”


    福爾摩斯滿意地點點頭,“毫無疑問。”


    她心裏感到好笑又高興——這個平日裏都過於理智鎮定的男人,隻有在生病了變得虛弱的時候,才會流露出如此真實毫不掩飾的情緒,那讓他看起來變得很可愛,而且富有人情味。


    在此後長長的一段路上,諾拉嘴角的微笑一直都不曾消散過。


    他們在薩裏郡租了一幢小屋,屋主是一對喪子的克裏特老夫婦,待人親切。談妥了價錢之後他們就住了進來。福爾摩斯住在朝陽的那間房,她認為他比其他任何時刻都需要陽光,而她就住在隔壁那間房。奔波的路途令福爾摩斯感到了疲憊,他幾乎是倒床就睡著了。諾拉給他蓋好了被子,靜悄悄地關門出去,收拾好了一切行李,甚至之後在小花園裏享受了幾個小時的美好時光。直到晚上六點的光景,她才聽到福爾摩斯房間裏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她走過去,輕敲門,喊道,“夏洛克?”


    裏麵的聲音瞬間靜止了,幾秒後才傳來對方略略精神了些的嗓音,“請進。”


    她打開門,福爾摩斯已經穿好了外套,正在整理他的領結,他的氣色比下午的時候好了一些,發亮的灰色眸子望過來,顯然心情很好,語帶愉悅地問候,“晚上好,我的女士。”


    “晚上好,我的大偵探。”諾拉笑道,“晚餐快做好了,有你喜歡的雞肉和紅酒。”


    福爾摩斯眼睛一亮,顯然吃了一周苦澀藥物的他對這頓晚餐很期待,特別是製作這頓晚餐的廚師是善於烹飪的老夫婦而並非郝德森太太,後者的黑暗料理對住在貝克街221b號的人們產生了年深日久的可怕後遺症,直到現在提起她的手藝來,所有人都是心有餘悸。


    果不其然,遠離了郝德森太太做的飯後,福爾摩斯和諾拉度過了一頓美味舒心的晚餐。原本這時候作為病人的福爾摩斯就應該躺下休息了,可不知他之前就睡飽了還是因為他原本就精力旺盛,他居然興致勃勃地逛了一圈書房,拿著一本封皮陳舊的大部頭就坐在沙發上,專注地看了起來。


    諾拉知道無法阻止他,於是她沒有出聲,隻是為他端來了熱水和藥,就走出了書房,不再打擾。


    她很清楚這位大偵探的職業病嚴重程度,當他流露出對某個事物尋常或不尋常的興趣之後,即使是她都很難打斷這種興致。


    她不就一直很欣賞並且喜歡他的這種專注嗎?


    直到一個多小時之後,坐在客廳裏,圍著壁爐烤火,和老夫婦閑聊的諾拉聽到書房裏傳來壓抑的低聲咳嗽,她不得不抱歉地打斷這段愉快的談心,快步走過去,打開門,警告般地說道,“夏洛克,您應該休息了。”


    “再一會兒。”他揚聲說道,頭也不抬,“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毒理妙方,這種含砷的酒液少一些劑量可以治病,可多一些就變成了致命的毒藥——”


    諾拉聽了,有些心癢癢,可轉念一想,她又板起臉來,沉聲道,“你再不休息,我可就要對你下這種毒藥了。”


    福爾摩斯哈地一聲就笑了起來,似乎覺得頗為愉悅,“您這說話的語氣可真像郝德森太太,為什麽走到哪兒去我們都擺脫不了她呢?”


    諾拉·郝德森,“如果您不想休息,我們可以一起來讀讀那本有趣而庸俗的《傲慢與偏見》。”


    福爾摩斯,“麻煩扶我迴房休息,諾拉,現在,我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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