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拉帶著新鮮的雞肉再次來到了貝克街,郝德森太太歡歡喜喜地迎接了他們,進廚房之前拋下一句,“你真應該搬過來……在這兒消磨的時間比在你那間公寓都多。”


    福爾摩斯對此表達了一萬分讚同。


    “啊……您泡的茶還是和以前一樣香。”諾拉歎道。


    “……我瞧得出來您在轉移話題。”福爾摩斯不滿,“您應該好好考慮一下郝德森太太的建議。”


    “威金斯怎麽還不來?”


    “……”


    廚房裏傳來郝德森太太連綿不斷的和藹笑聲。


    福爾摩斯歎了口氣,“我可是看出來了,您還在拿那件事懲罰我。”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


    “沒有的事。”諾拉理直氣壯,“我隻是認為女性應該更獨立一點。”


    “獨立?”福爾摩斯眉毛挑了挑,“您已經不需要將這個特點演繹得更加傳神了。”


    “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談過了。”諾拉笑了笑,“我可等著您的求婚禮物呢,夏洛克。”


    福爾摩斯再次歎了口氣,“憂愁在我心中沉寂平靜,正如黃昏在寂靜的村中。”


    諾拉悠閑地喝著茶,和郝德森太太一同度過了愉快的午餐時光,然後縮在她之前的沙發上,懶洋洋地攤開一本英文版《神曲》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偶爾應和幾句福爾摩斯的問話,終於在接近下午三點的光景等來了威金斯。


    “先生!先生!”貝克街小分隊隊長急吼吼地衝了進來,喘著粗氣報告道,“我們找到他了……我們把他也帶過來了,就在樓下!”


    福爾摩斯立刻起身,諾拉也放下書,頓時精神了起來,隨著他一同走下了樓梯。


    樓下那個可疑人物此刻正被幾個孩子揪著衣服,滿臉不耐煩的模樣,可跑又不能跑,隻能鬱卒地應付著這幾個難搞的流浪兒,耳朵都耷拉了下去。


    諾拉觀察著這個據說是案子唯一線索的人——帶著一頂非常破舊的尺寸不合的貝雷帽,一臉粗糙不經打理的胡須,三十五歲的模樣,棕眼褐發,但鬢角卻有微微的灰白。頭發油膩膩地卷曲,個子不高大概一米七的樣子,穿著髒兮兮的已經不辨原色的襯衫長褲,靴子上都是泥巴,整個人油膩又滄桑,像一直下水道的老鼠,大概誰見到他都會充滿厭惡地避開。


    “喂!”見到有人過來,對方就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一樣滿臉放過,他張開嘴就衝這裏大喊道,“這是不是你們的小孩兒?嘿——快拉走他們!我怎麽說他們都不聽——”


    “幹得漂亮,威金斯。”福爾摩斯誇獎了一句,然後走過去,彬彬有禮地問道,“這位先生,請你來這兒是因為我們有一個重要的問題想要請求您的幫助。”


    “請?”對方撇了撇嘴,“這個字兒用得可真得體。”


    福爾摩斯不為所動,臉上仍然保持著優雅的微笑,“很多失蹤孩子的父母都在現場看見過您的蹤影,我想這位先生心裏一定非常清楚——噢不請別解釋,如果實在有必要的話,我們會讓一位孩子的父母來指認的,但我認為這個過程完全可以省去。還是說,您想作為嫌疑人,見一見我們能幹精明的格萊森警長?”


    正欲開口狡辯的男人立刻頓住了,他渾濁的眼珠子極為機靈地瞅了瞅旁邊看好戲的諾拉和瞪大眼睛的孩子們,眼角抽了抽,不太情願地歪了歪嘴,陰陽怪氣地開口,“這就是你把我‘請’到這兒來的原因,大偵探?”


    他認識他——這個結論讓諾拉陡然警惕起來,腦子開始飛速旋轉,也許是她想多了,這個人不過是看過某次報紙而得知了夏洛克的長相,也許不是,他是莫裏亞蒂派來試探他們的,或者他根本就是這個案子的一份子……不管怎樣,這個乞丐裝備的男人成功讓她從放鬆的狀態轉為十二分戒備。


    看到諾拉直起身體盯著他,男人立刻苦著臉退後幾步,舉手示意,“嘿——嘿!別緊張,可愛的姑娘,不是你們把我弄到這兒來的嗎?這可是你們的底盤!”


    “你是誰?”諾拉放輕了聲音。


    男人聳了聳肩,咧嘴一笑,滿嘴黑黃斑駁的牙齒。他絲毫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吸溜一聲用衣角抹了把鼻涕,慢吞吞地說道,“我說什麽事兒呢……原來如此。你們也不用去找目擊人了,我承認我的確出現在那些地方過,隻不過不是我抓走了那些孩子……我可養不活那些頑皮的小家夥。”


    諾拉不為所動,微微眯起了眼睛,盯著他一眨不眨。


    “噢,這迷人的眼神。”對方吸了吸鼻子,如果沒看錯的話,他似乎是朝她拋了個媚眼,一臉不正經的笑意,“小姑娘,你旁邊這位紳士雖然穿得比我得體,胡子也刮得幹淨,還有那頂漂亮的帽子……不過他太過古板,不懂情趣,可不適合你這樣的美人兒。”


    諾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噢?您似乎對我們的事情非常了解。”


    “我雖然是個乞丐,可我卻有一雙獨特精明的眼睛。”他神秘地笑了笑,“就比如……我注意到了你們到現在都忽視了的東西。”


    “這個答案很有趣。”福爾摩斯微微一笑,“我很希望和您這樣風趣的紳士討論一下這些被忽視的東西……有興趣上樓坐坐嗎?”


    …………


    這位自稱“阿道夫”的可疑人物在進入屋子後,就一刻不閑地撲到了客廳的壁爐旁,雙目放光,圍著上麵的福爾摩斯收藏品轉悠個不停,不時發出嘖嘖的評價聲。


    “銀嵌琺琅二節望遠鏡……啊,這可是一百年前的好東西,嘖。瞧它精密的構造,手柄顏色可真漂亮……弄到它一定花了大價錢吧?”


    福爾摩斯看著他,不動聲色,“事實上,這是一位來自法國好友的贈品。”


    “你運氣真不錯。”阿道夫摸著鼻子,充滿仇富意味地說道,“我可就沒有這樣慷慨的朋友來送這樣名貴的古董禮物……瞧這個!這個燭台!上帝,這種花紋……難道是來自奧斯曼帝國皇宮的手藝?”


    他滿臉驚奇地打量那個其他人眼中普普通通甚至十分陳舊的燭台,眼睛裏綠光閃閃,幾乎都移不開眼睛,滿目垂涎。諾拉碰了碰福爾摩斯的手臂,悄聲道,“……他不會說的是真的吧?那玩意真的是古董?”她可是不小心把那個東西摔到地上還踩過一腳!


    福爾摩斯意味深長地迴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上帝……諾拉立刻雙手合十,這簡直就是罪過罪過。一想到她曾經如此對待那個名貴的東西,她整個心肝都顫了。


    “嘿……我們打個商量。”阿道夫終於肯將臉對著他們,摸著下巴,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搓著手,目光閃爍,“我把我知道的東西都告訴你們……你把這個燭台借我觀賞幾天……我保證!就觀賞!——最多摸摸。”


    諾拉撇嘴,這家夥油嘴滑舌,雖然看起來好像肚子裏有貨的模樣,但給人的感覺並不能靠得住。還借去觀賞……八成是拿了就不見蹤影。


    “您拿什麽保證呢,阿道夫先生?”諾拉揚眉,“誰可以做您的保證人呢?您看上去可不像那些衣冠楚楚富得流油的收藏家。”


    “嘿!”阿道夫不滿意地哼了一聲,“我可不是那種道貌岸然的家夥,你不能侮辱我的職業,在我破產前,我可是一個優秀的鑒定家。”


    “如果您喜歡……我願意將它送給您觀賞,半個月都行。”福爾摩斯慢條斯理地開口,“當然,等價交換,您要告訴我你對這個案子的所有消息——所有。”


    諾拉一愣,連一直懷著隱秘笑意的阿道夫都驚了驚,奇異地盯著他上下打量,嘖嘖,“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福爾摩斯先生,一直被人所推崇的偵探……你倒是個聰明人,哈,我佩服你這種家夥。”


    諾拉看了看福爾摩斯深邃的眼睛,想了想,還是保持了沉默。


    她相信他的判斷,一直以來都如此,當然這次也不例外。


    “或許您可以給我一個地址,我派人給您送過去。”福爾摩斯說道。


    阿道夫哈哈大笑,“噢大偵探,你想套我的話,我可不笨,我雖然沒錢,但我的腦子可很好使……不過你說得是真的?”


    福爾摩斯坐在沙發上,灰色的眼眸熠熠生光,自有一番可信的卓然風度,他點頭微笑,“自然,真相永遠比那些錢財要可貴,更何況,您的消息很有可能會拯救十幾個孩子的性命。”


    阿道夫臉上的笑意有一瞬間的凝滯,他盯著了他半晌,最後默然地撇撇嘴,“我收迴對您那些‘刻板’的評價……您對如何說服別人這個問題可相當有自信。”


    福爾摩斯眼裏的笑意愈發深邃,他伸出手,作出一個“請”的示意。


    於是阿道夫也大大咧咧地在他對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翹起腿,滿臉不在乎的表情,他甚至起身為自己倒了一杯紅茶,抿了一口,咂咂嘴,滿意地歎道,“進屋的時候可就聞到這個香味兒了……多麽令人懷念啊——嘿女士,別用那種目光盯著我,我這就說正事。”


    他不太情願地放下茶杯,直起身體,摸著自己的下巴,神色這才變得有些嚴肅起來,“這件事要到半年前說起……事實上,我在三個月前就發現了這整件事兒——失蹤的孩子可不僅僅隻有這幾個,我想大偵探也發現了吧——您說的是‘拯救十幾個孩子的性命’,而非‘幾個’。”


    福爾摩斯聳聳肩,“這隻是我的一個猜測。”


    “非常聰明的猜測。”阿道夫總算說了一句能聽的話,“不過……福爾摩斯先生,我不能告訴您太多……這個城市有的可不僅僅是您的耳朵和眼睛,我能看見的也不過隻是冰山中最不引人注目的一角。”


    他這話說得極為意味深長,福爾摩斯和諾拉的眼睛齊齊深了下去。


    “既然如此,”福爾摩斯思索片刻,複才開口,“我想阿道夫先生應該給我們一個小方向……鑒於一個小古董應該值這個價錢。”


    “當然,當然。”阿道夫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他拍著手輕聲開口,“……您應該從您現在有的夥伴們下手。”


    福爾摩斯垂下眼瞼沉思,幾秒後,他終於抬起頭來,麵色平靜,“謝謝您寶貴的線索,阿道夫先生。”


    “不用謝不用謝。”阿道夫咧嘴一笑,“我可一點都沒虧。”


    他倒喜歡說實話——看著對方忙不迭地捧起燭台轉身就要走,諾拉喊住了他,對上他疑惑的眼睛露出一個輕柔的微笑,溫聲開口,“在您離開這兒前,我想我需要告訴您一句……您知道的,我們很容易就能找到您的蹤跡。當然了,希望下次見麵的時候,我們依然能夠進行這麽一番友好的交談。”


    對方臉僵了僵,幹巴巴地笑了一下,“啊……當然,當然了,美麗的小姐。”


    諾拉目送他離開,才轉過頭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福爾摩斯,“讓我猜猜看……我們的大偵探這次用幾萬英鎊換來了一個價值連城的消息?”


    福爾摩斯被她這番陰陽怪氣的語氣忍不住弄得笑了笑,他抬起頭對她招了招手,諾拉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坐到了他身邊,於是福爾摩斯順勢握住了她的手,專注地盯著她白皙的手指,才漫不經心地開口說道,“事實上……我們用十幾英鎊,換來了一個非常有用的消息。”


    諾拉忍不住動了動手指,滿臉疑惑,“十幾……英鎊?”


    “那個燭台的花紋的確是奧斯曼皇族的手藝,隻不過燭台本身來自我一位走南闖北喜歡遊曆的熟人,他從土耳其一個賣假古董的商販裏拿來玩的,不過說實話那位商販的仿造工藝的確值得稱讚一番。”福爾摩斯若無其事地捏了捏她柔軟的指腹,嚴肅道,“這迴您可以放心了吧,我並不會隨意敗壞我們的共同財富。”


    諾拉,“……”


    “至於那個有用的消息……”眼見諾拉裝作若無其事,實際上臉都紅了的模樣,福爾摩斯不動聲色地,眼裏笑意卻逐漸滿溢出來,高聲道,“他的意思是……讓我們從我們的朋友身上下手。”


    “朋友?”


    “不錯。”福爾摩斯點頭,“威金斯他們……看來我們需要重新調查一下,今年失蹤的孩子……包括那些流浪兒,究竟有多少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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