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呢,我們的下一個目的地我猜,阿伯丁?”


    福爾摩斯靠在牆壁上,百無聊賴地閉上眼睛,“下一步,等我們盡職盡責的格萊森警長完成他滔滔不絕的例行問話,隻為了得到森茨伯裏先生在阿伯丁住址這麽個小小信息。接下來才是去阿伯丁。”


    “可憐的傑德。”諾拉不無諷刺意味。


    本來正在閉目養神的福爾摩斯忽然頓了頓,就像是想起了什麽,立刻睜開眼,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您還記得,在格裏芬先生家裏的那一疊手稿中,夾著一張有些時日的紙嗎,一張情書?”


    諾拉想了想,“……倒是有點印象,您想起什麽了?”


    “我之前一直認為這張紙是寫給他最愛的莉茲小姐,記得上麵有一句‘我們都是神話中的角色,人人都盡情地歡笑啼哭,每個人都輪換穿著華美衣裳,噢我親愛的翡翠,你是我黑暗幽昧中的一點珠光’——”


    諾拉點頭,評價,“看來格裏芬先生還是適合研究希臘神話。”


    福爾摩斯的注意力則在另一個關鍵點上,“‘哦我親愛的翡翠,你是我黑暗幽昧中的一點珠光’……這句話沒讓您想到什麽嗎?”


    “親愛的翡翠……”諾拉咂了咂嘴,“翡翠……傑德?”


    “不錯。”福爾摩斯有趣地笑了笑,“一封寫給……曾經的男性戀人的情書。”


    “格裏芬先生也喜歡傑德?”諾拉露出吞了茄子一樣的表情,“那他還娶莉茲小姐為妻……雙性戀嗎?”


    “這也能夠解釋為什麽森茨伯裏先生能夠對他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包括他背上的那道傷疤。”福爾摩斯眯起眼,“真好奇兩年前究竟發生什麽有趣的事了呢。”


    “因愛而得不到生恨是很常見的事。”諾拉說道,“這位森茨伯裏先生的嫌疑倒是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大。”


    “愛而不得?”福爾摩斯低低重複。


    諾拉一頓,繼而撇撇嘴,“您大可不必擔心某一天我會因為太過喜歡您卻得不到繼而狠下心來謀殺您。”


    福爾摩斯無聲地微笑,“這不會發生。”


    諾拉挑眉,“您是指‘太過喜歡’不會發生,‘得不到’不會發生,還是‘謀殺’不會發生?”


    “我支持後麵兩個觀點。”福爾摩斯一本正經地告訴她。


    諾拉咳了一聲,望天。


    福爾摩斯沉默一會兒,忽然開口問道,“聽說您經由霍克先生介紹的那間公寓隻交了三個月的租金?”


    “你是怎麽知……算了,問了也是白問。”諾拉臉上的驚訝轉為鬱悶,斜眼瞥他,“是又怎麽樣?”


    “那麽也就是說,您隻剩下這一個月的出租期了。”


    諾拉挑眉,“不錯,然後呢?”


    “郝德森太太一直保留著您樓上的房間。”


    “噢。”諾拉語氣平淡無奇,沒什麽特別反應。


    “……她每天都會打掃那間屋子。”


    諾拉懶洋洋地用手遮擋住耀眼的陽光,“啊…代我向她道一聲謝……”


    福爾摩斯沉默了一會兒,手握成拳放在嘴邊低咳一聲,“我們都希望能每天見到您。”


    “we?”諾拉似笑非笑地轉過頭,眼頑皮地彎起,“除了郝德森太太,‘我們’還包括誰?華生?——唔,不夠有說服力。”


    福爾摩斯眼裏露出無奈的笑意,“如您所願——我希望您能留在貝克街。”


    “我可沒說那是我願意聽到的。”諾拉十分感動,然後果斷地拒絕了他,“可是,不行。”


    這個意料之外的答案令福爾摩斯吃了一驚,他都掩飾不及臉上的詫異,“您……”


    “在您發出正式的邀請之前,我都不會迴去。”諾拉義正言辭地告訴他,“否則哪一天您反悔了……告訴我其實您對我抱有的仍然是朋友之間的情誼,我倒是很有可能作出一些‘愛而不得’的可怕事跡來。”


    福爾摩斯看上去有些委屈,“您這是在懲罰我之前的舉動。”


    “不敢不敢。”


    “如何才算是‘正式的邀請’?”福爾摩斯擺正了臉色。


    “這之前,不如先說說,您邀請我搬迴去的原因?”諾拉微笑。


    福爾摩斯抬了抬下頷,倨傲十足地開口,“這可以令查案變得更加方便,你和我,我正好缺少一個忠實的記錄者,鑒於華生結婚辭去了這個工作,並且我需要一個既不聒噪又不會插嘴的忠誠的傾聽我分析案情的人——”


    諾拉懶洋洋地迴答,“我現在的公寓采光性不錯,我收拾得幹淨又整潔,房租也算便宜,離我的學生家也很方便——”


    “我傾慕您。”


    諾拉一頓。


    然後慢慢轉過頭來,眯起眼,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著他,不說話。


    “我傾慕您。”說出這話的福爾摩斯就像是經過了一番搏殺而作出了抉擇,所有的猶豫和不安都因經受洗禮而剝離出去,煥然新生的他說話時的神情變得平定沉靜,注視她的目光猶如落入山川的夕陽與月光,安然柔和,“也許這份‘正式的邀請’時機來得不那麽恰當……但我希望它不算太晚——您是否會接受夏洛克·福爾摩斯誠懇的致歉?”


    諾拉凝視他的眼睛,“您出門前抽過大麻了?”


    “……沒有。”


    “注射過可卡yin?”


    “…也沒有。”


    “那可真是奇怪了。”諾拉喃喃,“我還以為有生之年都不會聽到這句話從夏洛克·福爾摩斯嘴中說出來……難道是我出現幻覺了嗎?”


    福爾摩斯整了整領結,臉色端莊嚴肅,“我沒有吸入那些令人興奮的玩意,您也沒有出現幻覺……說實話您給我的反應隻有這些了嗎?”


    諾拉奇怪地望著他,“您指望我還會有什麽反應……夏洛克·福爾摩斯可是屬於全世界全人類的難題,我對搞定他毫無信心。”


    毫不掩飾的粗俗詞匯讓福爾摩斯眉頭一抽,“全世界全人類的難題?”


    他居然有那麽難搞?……不對,這詞匯可真粗魯。


    諾拉關於這個問題想了想,然後點點頭,非常確定,“對,這就是我對他的定位。”


    福爾摩斯難得地感到無奈,他在心裏沉沉歎氣,對女性這個種類的認知難度再次上了一個天梯,“……請給我一個公正的裁決吧。”


    諾拉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無蹤,她仔細地觀察他的臉色,詫異和震驚慢慢出現在她的眼睛裏,“……你、你剛剛不會是說真的吧?”


    “……”


    “居然是真的?!”諾拉啪的一聲捂住額頭,眼睛亮晶晶的,興奮又不安,“您在向我表白?邀請我重新入住貝克街?這是真的?!夏洛克?”


    福爾摩斯被她這番強烈的情緒所感染,他眯起眼微微一笑,“也許這次也需要我注明一個‘認真’標誌?”


    諾拉笑眯眯地猛點頭,“當然當然。”


    福爾摩斯望了望四周,確定沒有任何一道可疑視線後,才微微低下頭,灰色的眼眸定定地注視她,在諾拉下意識地抿唇屏息後,忽然感受到一陣來自後腦的力道迫使她猝不及防,一個趔趄向前倒去,額頭立刻撞到了一個柔軟散發熱度的物體,她完全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對方已經後退了一步,繼而用鎮定自若的,淡然無波的聲音說道,“屬於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標記。”


    “……”


    諾拉站穩身體,手立刻探向額頭,茫然地摸了幾下,然後抬起頭,看向福爾摩斯的臉,目光從他若無其事望向側邊的眼眸,慢慢移到了他緊抿的,線條堅硬的嘴唇上。


    咦?咦??!


    諾拉顫抖地伸出手指著他,忽然就結巴了起來,“你、你你剛剛……”


    “恭喜你,諾拉·夏普小姐,你剛剛為全世界的人類解決了一個頂級難題。”福爾摩斯非常正直的,幾乎是一本正經地宣告道,“運用你的智慧和謀略——你剛剛搞定了夏洛克·福爾摩斯。”


    “……!!!”


    …………


    從房屋裏走出來的格萊森先生第一時間敏銳地發現了不對勁。


    一種似曾相識的、幾乎被渲染成粉紅色的曖昧氣氛漂浮在他的諮詢偵探們之間。


    他頓了頓,非常嚴肅地問道,“……我有錯過什麽了嗎?”


    臉頰紅成了猴屁股的諾拉保持麵無表情地望著天空,而福爾摩斯則悠閑地站直身,一臉得體的紳士微笑,“完全不。”


    “可是她的臉……”格萊森不想放過任何一絲線索。


    “強烈的光線所導致而已,不必放在心上。”福爾摩斯鎮定地解釋。


    二月的蕭瑟涼風嗖的一聲從他們身邊吹過,格萊森的臉被凍成了扭曲的形狀。


    “如果拿到了這位森茨伯裏先生在阿伯丁的住址,我們就該出發了。”福爾摩斯善意提醒。


    格萊森奇異地瞥了他們幾眼,哼哼幾聲最終放棄了繼續問下去的打算,邁著大步子率先走在了前麵。


    福爾摩斯緊跟其後,諾拉也隨即跟了上去。


    步伐沉穩的福爾摩斯一臉浩然正氣,手打在背後,卻悄然舒展了五指,仿佛在下某種指令。


    諾拉的臉更紅了,依舊保持著麵無表情的正經模樣,手卻伸了過去,被立刻捕捉到,握緊,溫熱的十指相扣。


    她低下頭,眼彎成弦月,露出無聲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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