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噠噠噠地在喧鬧的街道上響起。


    格萊森第五次用疑惑不解的目光在坐在自己身邊的福爾摩斯以及坐在他們對麵的諾拉臉上瞥過,忍耐了很久,終於無法在這種奇怪而又沉悶的氣氛下保持鎮靜。他露出吃了茄子一般的表情,盡量壓抑地低聲開口,“……您介意告訴我這一個上午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兒嗎?”


    福爾摩斯一臉鎮定地望著窗外飛逝的風景,聽到這話不解地轉過頭,“您的意思是?”


    “你,以及諾拉·夏普小姐。”格萊森忍無可忍,“雖然我實在不想將你們剛才的舉動解釋為‘眉目傳情’……但看上去事實就是如此。”


    當事人諾拉若無其事地盯著外麵橋下的粼粼河水。


    福爾摩斯微不可察地頓了頓,露出微笑,“……您眼花了。”


    “……”格萊森臉漲得通紅,“也許在破案上我承認您有著十分的天賦,但您可不能這樣看不起我的眼力!”


    “如果您真有眼力這種東西,那麽我認為您就不會出現在這輛馬車上。”


    格萊森,“???”


    諾拉低頭輕咳一聲,掩蓋住臉上的異樣,格萊森立刻轉過頭來,十分嚴肅地盯著她長達十秒,才小心翼翼地,試探地開口,“……你和福爾摩斯……?”


    最後一個詞語的尾音可疑的上揚,充滿了耐人尋味的迴韻。


    “我聽不懂您在說些什麽。”諾拉非常淡定。


    格萊森鬱悶地撇嘴,“上帝,沒有比這一刻更討厭你們之間那套‘默契論’了。”


    諾拉和福爾摩斯默契地齊齊微笑。


    格裏芬先生的助教傑德·森茨伯裏住在一條很偏僻的巷子裏,如果不是確認地址無誤,三人都會對此感到十分不解——身為劍橋大學一位年輕有位的教授助理,居然住在這樣一個和貧民區幾乎沒有差別的地方,莫非這個著名的學院還有克扣員工薪水的規則?


    格萊森清了清嗓子,在下車後就恢複了他那副高傲的警探風範,率先上前敲響了屋門,“森茨伯裏先生?”


    屋子裏沉寂了一會兒,才想起一個年輕人清亮的聲音,“是誰?”


    “倫敦警察廳的格萊森警長,以及福爾摩斯先生和他的助理。”


    過了幾秒,門被打開了,一個有著健康麥色皮膚,黑色卷發,模樣清秀的高個年輕人站在那裏,笑得眉眼彎彎,看上去非常陽光明朗,“先生們你們好,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事實上,是的。”格萊森作出了請的手勢,“在關於布雷爾·格裏芬先生的案件上,我們需要對您進行一番常規問話。”


    傑德·森茨伯裏猶疑了幾秒,還是將他們請進了屋子,“好吧,不過請盡快,我下午還需要到實驗室去工作。”


    “冒昧地請問,您不是格裏芬先生的助手,據我所知他的專項是研究希臘民謠和傳說?”福爾摩斯突然開口。


    “的確是這樣。”傑德的眼神慢慢黯淡下去,“……我非常敬佩格裏芬教授——但,您明白的……我仍然需要工作,而劍橋大學實驗室的克萊爾小姐給了我另外一個機會。”


    福爾摩斯不在提問,目光在屋內掃視一圈,走了進去。


    這個屋子裏的擺設並沒有給他們過多驚喜,就和它的外表一樣,家具隻有基本的幾樣,唯一的一張桌子上隻放著一本攤開的書《奧林匹克之音》以及還未完成的幾張手稿,隱隱可以瞥見例如“希臘”,“海倫”和“卡裏賽亞”這樣的字樣。


    格萊森顯然也看到了這些,他嚴肅的目光立刻射向傑德,“我以為……您說已經結束了格裏芬先生的有關研究,那這些是什麽?”


    傑德麵色沒有改變,他看上去很鎮定,毫不心虛,“這是之前我和格裏芬先生一同研究的手稿,舊物,我將他們都拿了出來,正準備交給他的妻子格裏芬夫人……有什麽問題嗎,警長?”


    “事實上……”


    格裏森還沒說完,福爾摩斯突然打斷了他,他動作迅速地拿起夾在手稿中的一封信,眯起眼,目光陡然犀利起來,“……這封信……是誰寄給你的?”


    傑德無辜地眨著他的大眼睛,撓撓頭,“我不清楚……這是寄給格裏芬先生的,據說對方是一位‘有著大智慧’的人。”


    “我可以留下他嗎?”福爾摩斯禮貌地詢問,“關於格裏芬先生的所有東西都有可能成為關鍵證據。”


    傑德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同意了,“請便。”


    這段小插曲過去了,格萊森坐下來,開始了他公事公辦的問話。


    “您是什麽時候認識格裏芬先生的?”


    “半年前。”傑德迴答,“當時我在一家麵包店工作,格裏芬先生是那裏的常客。”


    格萊森疑惑,“那麽你是怎麽成為他的助教,一個麵包店的夥計?”


    傑德露出陽光的笑容,“關於這個……我的父親生前曾經是一位家庭教師,他非常喜歡研究歐洲的神話,我無意中和格裏芬先生聊天談起這些……他對此很感興趣。他給了我一個生活得更好的機會。”


    “你不是本地人。”福爾摩斯目光平和,在格萊森不解的眼神下指了指他的臉,“…膚色,在陰雨天多過豔陽天的倫敦來說,似乎過於健康了。”


    “沒錯,我出生於阿伯丁。”傑德坦然承認,“我的母親在那裏開了一家餐館,原本我來這裏是想尋求更好的學習機會……但是中途發生了意外,我身上的錢都被偷走了,我隻好在麵包店裏打工賺錢。”


    聽上去似乎沒有什麽破綻。格萊森點點頭,正準備開口,卻又聽到福爾摩斯插嘴道,“對於格裏芬先生身上的那道陳年疤痕,您知道它的來曆嗎?”


    傑德愣了一下,“你說疤痕?……”


    格萊森敏銳地發現對方神色裏的猶疑,不覺臉色重了一分,“請告訴我們您知道的一切,最好別隱瞞。”


    傑德麵露羞愧,“不是我不想告訴您,而且傳聞裏它實在……對教授不利。”


    三個人目光炯炯地盯著他。


    傑德隻好開口了,“……據說是兩年前在外地時被人砍傷的……那時他剛剛認識他的妻子莉茲小姐,有人說她當時和另外一位紳士來往親密。”


    這聽上去似乎藏著一個更有趣的故事。


    愛情什麽的……永遠都具有讓人失去理智的魔力。


    “那麽在你的印象中,莉茲小姐和格裏芬先生感情如何呢?”福爾摩斯問。


    傑德垂下了眼睛,“他們很親密……至少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這樣,有人說他們是英國版的‘達佛捏斯和克洛伊’——他們在特拉法爾加廣場相遇,格裏芬先生在尋找手稿的靈感,而莉茲小姐在喂鴿子——她那時還是一所孤兒院的院長。”


    福爾摩斯點點頭,眼裏的思索意味卻更深了。


    看樣子福爾摩斯似乎是到此為止了,格萊森鬆了一口氣,對他們露出一個“謝天謝地你們快走吧”的眼神,清了清嗓子,才轉過頭去繼續履行他的職責。


    諾拉則跟隨著福爾摩斯走了出去。


    “夏洛克?”諾拉在他身邊站定,“你又發現了什麽重要線索?”


    “很多。”福爾摩斯挑眉,饒有興味地微笑,“……而且您絕對會對此感到驚訝的。”


    “讓我驚訝的事情不多。”諾拉笑道,“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您還記得那位莫裏亞蒂先生嗎?”福爾摩斯拿出那封信件,諾拉仔細瞧了瞧,沒有任何花紋和出廠標誌的樸素信封,同樣材質的信紙……她皺起眉,“這是……”


    “神秘人的來信。”福爾摩斯眯起眼,“但似乎和上一次不同……我仔細看了看整篇來信,這位格裏芬先生和莫裏亞蒂先生似乎交情不錯,他們認識了至少半年以上……而且他非常崇拜他,莫裏亞蒂則在關於寫文稿這方麵給予了他不少指導。”


    “您的意思是,莫裏亞蒂這次隻是無意中參與到了這件案子之中?”


    “這件事我們可以稍後再多加研究。”福爾摩斯收起信件妥帖收好,“我要說的是另外一件事。”


    “關於傑德·森茨伯裏先生是同-性戀這件事?”


    福爾摩地一頓,目光探尋地望過來,“您知道?”


    諾拉聳了聳肩,“其實那並不難發現……他掩飾得不夠完美。”


    福爾摩斯作出洗耳恭聽的神色。


    “您提到那個陳年的傷疤,卻沒有指出它的位置是在後背上,可傑德看上去對它在哪這件事非常清楚……後背可不是一個輕易能夠看見的部位,我不記得傳聞裏格裏芬先生和他的助教有如此親密。”


    “另外……您是故意的吧?反複提起格裏芬夫人,我注意到了他的表情……隱忍的憤怒,嫉妒,不甘心……更別提他似乎對莉茲與格裏芬先生之間的情史知之甚詳,而且總是試圖拐著彎兒讓我們懷疑到她身上去。”


    “他這幅態度實在是可疑……即使是再不可能,當隻剩下一個答案時,也會是真相。”諾拉撇了撇嘴,“他愛慕格裏芬先生……在別人眼裏他似乎隱藏得不錯,但在我們麵前,卻完全不夠看。”


    說完,她抬起頭,卻發現福爾摩斯正注視著她,用一種意味深長而滿含笑意的目光。


    “幹嘛?”她警惕。


    “我隻是想起了格裏森警長說過的‘默契論’。”福爾摩斯移開眼睛,然而眼裏的笑意卻慢慢擴散到了整張臉上,令他原本孤傲深刻的輪廓都變得柔和起來,他放輕了聲音,“雖然在查案上他顯得愚笨不堪……但在這方麵,他似乎頗有心得。”


    諾拉立刻就結巴了,“哪、哪方麵?”


    福爾摩斯挑高眉似笑非笑地凝視他,然後伸出手將她垂落在臉前的一縷發絲挽到了耳後,露出滿意的,溫和的微笑,“……就像這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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