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有破綻。”瓊斯當然不肯承認自己分析錯誤,“但是我們照常理分析,這位塞德斯舒爾托先生曾經和他的哥哥住在一起,並發生了爭執,而現在哥哥死了財寶被偷了。自從塞德斯離開後,就再也沒有人看見過他哥哥,而且床也沒被人睡過,非常明顯塞德斯是很不安的,表現也的確反常。你看著吧,如果我對塞德斯發動四麵夾攻,他就法網難逃了。”


    福爾摩斯對瓊斯這幅信誓旦旦的模樣無動於衷,冷靜地反問,“那麽您對這根奇怪的木棍,帶毒的木刺和這張紙,又是怎麽看的呢?”


    “啊,這個。”瓊斯在屋子裏踱步,“這間屋子到處都是印度古玩,如果這根木刺有毒,別人可以用它殺人,塞德斯也一樣。這張破紙條不過是騙人的把戲罷了,用來故弄玄虛的。我認為唯一值得弄清楚的是他是究竟怎樣逃出去的呢?啊!對了,房頂上還有個洞——”


    福爾摩斯挑高眉,慢吞吞地開口,“有句俗話說得非常正確,‘與沒有思想的傻瓜更難相處’。”


    瓊斯則如同發現新大陸一般興奮地叫道,“瞧!事實勝於雄辯!屋頂有一扇暗門,而且還是打開的!”


    “那是我剛剛將它打開的。”福爾摩斯迴答。


    “啊……是嗎?”他有些失望,繼而擺擺手,“行了,不論是誰發現了暗門,都說明這就是兇手離開的路徑,警長——”


    他吩咐道,“舒爾托先生,現在我有責任告訴您,您所說的任何話都可能對您不利,因為您哥哥的死亡,我代表政府正式對您實行拘捕。”


    可憐的塞德斯渾身顫抖,絕望地喊道,“我就知道!我早知道會這樣!”


    福爾摩斯安撫他,“請不要著急,舒爾托先生,我想我能夠為您洗清罪名。”


    “洗清罪名?”瓊斯冷笑一聲,“我的大理論家先生,奉勸您最好不要輕易答應這種事,事實恐怕不像您過去總推論的那樣簡單。”


    “看來您也清楚事實並不簡單。”福爾摩斯嘲諷道,“我不僅要證明他是無罪的,我還會告訴您其中一個兇手的名字——喬納森·斯莫爾,個子不高,行動靈敏,右腿裝了一個木樁,而且並沒有文化。特征是那條木條裏側已經被磨掉了一塊,左腳靴子下麵釘了一塊粗糙的方形前掌,後跟還釘著鐵掌。四十歲左右,皮膚很黑,以前應該做過囚犯——根據窗台那裏的腳印你可以推測出這些……”


    瓊斯似乎被吸引住了,但目光依然是輕視的,不太重視地笑了一聲,“聽上去不錯,另外那個人呢?”


    福爾摩斯走下樓梯,“另外那個人倒是非常古怪,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介紹這倆人給您認識了——華生,我需要你來這兒。”


    華生立刻走過去,福爾摩斯低聲和他說了些什麽,華生點點頭,然後走過來對諾拉說道,“諾拉,福爾摩斯還得留在這兒一會兒,我需要將莫斯坦小姐送迴去,順便幫他尋找一條特別的嗅覺靈敏的狗過來——您和我們一塊走嗎?”


    諾手正處於興奮期,聞言立刻拒絕了,“當然不,華生,這麽有趣的案子,我可舍不得離開一步。”


    “是舍不得離開案子,還是舍不得離開夏洛克?”華生調侃似的說了一句,立刻遭到諾拉斜來一眼。他擺擺手,告別道,“我們走了,萬事小心。”


    “晚安,莫斯坦小姐,華生。”


    “再見,諾拉。”瑪麗微笑著說。


    待注視華生和瑪麗走出屋子,諾拉轉過頭,福爾摩斯叼著煙鬥抱臂靠在昏暗的牆壁邊,半邊臉都埋在陰影裏,看上去似乎是陷入了難題的思考裏。


    此刻已經是接近半夜十二點的光景,外麵靜悄悄的,除了幾個警察不遺餘力地在搜索這間屋子,幾乎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響。諾拉的目光從福爾摩斯移到了被當做證據而放在袋子裏的木刺上,沉默半晌,才低聲開口,“夏洛克……”


    福爾摩斯轉過頭,無聲地注視她,目露疑惑。


    “那根毒刺……”諾拉低低道,“我想我知道它來自哪裏。”


    福爾摩斯慢慢站直身體,“哦?”


    “我曾經在一本介紹罕見武器的書上看見過類似的東西。”諾拉抬起頭,直視他泛著冷灰光芒的眼眸,輕聲道,“在一些人跡罕至,或者是文明不曾侵入的草木茂盛之地,有一些擅長打獵的民族,他們仍然遵守著祖先留下來的生活方式,茹毛飲血,兇猛而且強悍,他們喜歡用一種叫做吹針的東西來射殺不遠處的敏銳獵物,你看這根毒刺的兩端,一端尖銳一端很鈍,非常符合我曾經看過的那種武器。”


    “吹針?”福爾摩斯摸著下頷,沉思,“您這麽說我的確有印象,印度,非洲以及南美洲確實有這樣的土著種族使用這種武器,那麽您的意思是——”


    “你還記得莫斯坦小姐說過的話嗎?她說,她的父親和舒爾托上尉曾經駐紮在安達曼群島,我想您很清楚那是什麽地方——印度孟加拉灣附近,氣候潮濕,充滿了珊瑚礁,鯊魚,以及生活在那裏的未完全開化的土著,您能想到什麽嗎?”


    “您懷疑兇手有人來自安達曼群島,曾在那裏就與莫斯坦先生舒爾托先生結下仇怨?”福爾摩斯反應很快。


    “這隻是一種推測。”諾拉說。


    “不不,這推測十分管用,而且我認為接近部分事實。”福爾摩斯目露溫和,頓了頓,又輕聲問道,“不過我倒是十分好奇,您似乎非常了解這些冷僻的知識。”


    “霍克先生診所裏有豐富的藏書。”諾拉眼都不眨地迴答,“在工作閑暇之餘,我們互為良師益友,討論那些令人感興趣的小知識。”


    福爾摩斯審視地打量她,“良師益友?”他重複這個詞,挑著眉毛,慢條斯理,語氣平穩地開口,“您似乎對那位霍克先生評價相當高。”


    在等待華生前來的路上,諾拉覺得和福爾摩斯聊點小八卦也沒什麽問題,因此她毫不猶豫地迴道,“的確如此。克利夫蘭雖然和夏洛克一樣,平時並不注重生活品質,但對於工作從不放鬆,他熱愛他的工作,並且尊重有相同興趣愛好的夥伴。他對我非常友好寬容,是我來到倫敦繼華生後第二個對我伸出援手的朋友。”


    福爾摩斯沉默了一會兒。


    克利夫蘭——居然連教名都喊上了,看來他們關係的確很好。


    “我希望您不會介意我接下來說的話。”福爾摩斯放低了聲音,“克利夫蘭·霍克先生是一位‘良師益友’,但同時也是一位適齡的未婚男士,您和他過多的交往在某些時候也許並不能為您的名聲帶來更多好處。”


    諾拉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福爾摩斯話中的涵義,她眉梢一挑,保持靜默地注視他幾秒,最後慢慢開口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約翰·華生,夏洛克·福爾摩斯都是適齡的未婚男士——當然,華生有了心愛的人,而您……尊敬的老板,似乎在某些時候,住在一起的我們過多交往也並不能帶來我名聲的許多好處。”


    福爾摩斯安靜了一瞬,正準備開口,諾拉卻聳了聳肩,“也許您認為我處事和別的淑女不一樣,也許有人指責我放蕩不羈毫無禮儀可言,簡直是粗俗不堪——但您知道的,我和您說實話,我並不十分在乎名聲,對嫁給一個富裕的紳士也無熱衷。”


    她微微一笑,翠綠色的瞳仁在昏暗的夜色裏卻十分明亮通透,自有一份卓然的自信和驕傲,“我可以明白告訴您,我所希望的最美好的生活,就是擁有一所自己的房子,做著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看著自己收藏的書,養一隻懶洋洋的貓,充實而又舒適——我甚至不需要一個丈夫,在未遇到自己傾慕的男士前,我寧願一個人過活。”


    這話說得極為大膽,甚至連一向認為自己善於接受新鮮事物的夏洛克福爾摩斯都一時怔住。


    “您瞧,你這樣對待我寬容的人都無法同意我的觀點,更不說其他人。”諾拉搖了搖頭,笑道,“既然我能過得很好,又何必找一個完全無法認同我生活觀念的人一起捆綁著呢。親愛的夏洛克,我一直認為婚姻是愛情的殿堂,而愛情是無法將就的,名聲無法使我幸福,金錢無法使我安心,唯有一份合心的愛情能讓我心甘情願地嫁給他,收起自己在這裏無謂的倨傲和不安分,而他將成為我的世界裏同等重要的靈魂伴侶——但我並不認為我能如此輕易尋找到那個合適的人。”


    “所以,”諾拉微笑,“您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如果哪一天我遇到了那位讓我喜愛的男士,我一定會告訴你們並且祈求你們的祝福,那才將會是我攜手一生走過的人——至於霍克先生,我喜愛他,尊敬他,但是並不會過多地靠近他,您可以放下心來,夏洛克。”


    大偵探這迴比上次沉默了更長久的時間。


    “這倒是更讓人不放心了啊……”大偵探低聲喃喃了一句,在諾拉投來疑惑目光的時候,端正臉色,微微笑了笑,似乎是打發時間,注視著牆上滴答行走的時鍾,聲音低沉的,漫不經心地問她,“那麽——就當做是朋友之間的閑談——您心目中的合適的人,應該是怎麽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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