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倫敦的濃霧已經漸漸消散,溫暖的西風吹走烏雲,夜色明朗到可以看得清所有人的臉,連地上的小水窪都一清二楚。塞德斯是一位很禮貌的男士,他取下了一隻車燈將路照得更亮了。福爾摩斯首先下了車,然後轉過身紳士地伸出手,這迴諾拉學聰明了,沒有提早跳下車,而是將手放入他的手掌中,鎮定地踩著踏板走了下來。


    福爾摩斯沒有戴手套,她的手指涼涼的,他的掌心卻十分幹燥暖和,她由不得多投去了一眼。


    櫻沼別墅建在一個廣場中,四周壘有很高的石牆,牆頭邊緣零落著尖利的防盜玻璃片,狹窄而釘著鐵夾板的小門是唯一的入口。塞德斯走上前去砰砰敲門,沒過多久裏麵就傳出來粗噶而不耐的聲音,“是誰?”


    “我,麥克莫多,除了我還會是誰?”


    裏麵傳來低低咕噥抱怨的聲音,門向後打開,一個矮小但是四肢強壯的人提著燈籠站在內側,他多疑地打量著他們,“塞德斯先生,他們是誰?沒有主人的命令我不能放他們進來。”


    “不能?”塞德斯皺著眉,“怎麽可能,麥克莫多,我昨晚就告訴哥哥今天會帶幾個朋友一起來這。”


    “我很抱歉,先生,主人一整天都待在屋子裏,我沒有聽到他的任何吩咐。您知道他的規矩的,您可以進來,但是您的朋友們隻能暫時在外麵等待了,我恐怕。”


    塞德斯尷尬地瞪著他,提高聲音,“這太不像話了,我為他們作保證還不行嗎?你沒看到這裏還有兩位女士,難道你讓她們都在深夜的大街上等著?”


    “實在是對不起,塞德斯先生,他們是您的朋友卻不是主人的。主人付我工錢,我也會盡職盡責地守衛,您的這些朋友,我一個都不認識。”他堅持道。


    正僵持著,福爾摩斯卻突然開口了。


    “麥克莫多?”他微笑著說,“你應該還記得我,四年前在埃裏森場子裏為你舉行的拳賽,我還和你打過三個迴合呢,我就是那個業餘拳賽員。”


    守門人細細地端詳他,然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上帝!您——您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噢我怎麽可能會忘了您呢,您早應該給我的下巴來一記您最拿手的一拳頭,那麽我早就該認出您了。可惜啊,真可惜,您是個非常有天賦但是不思進取的人,如果您繼續練下去,那麽冠軍早就屬於您了!”


    福爾摩斯看了諾拉一眼,眼裏的神色分明在說“您瞧,你想的沒錯,我知識淵博並且身手矯健”。


    然後目光又轉了迴去,“先生,您看,就算我不思進取一事無成,至少還能找到一種職業來養活自己——我們的朋友一定不會再讓我們大半夜在外麵受凍了,是嗎麥克莫多?”


    守門人立刻說道,“請進來吧,先生們女士們,真是十分抱歉,主人的命令很嚴格,我必須要知道您朋友們的身份才敢放他們進來,請您多多包涵啊。”


    麥克莫多打開了門,大家跟著他走了進去。一條石子鋪就的小路,蜿蜒穿過荒蕪的空地,直通到一所形狀方正結構平常的大房子裏。周圍生長著一片茂密樹叢,隻露出了屋頂一角,看上去隱蔽安靜。房子很寬闊空敞,空到略顯陰森。就連塞德斯就有些不安,車燈在他顫抖的手上吱吱作響,他不由得小聲開口道,“這兒難道出事兒了嗎,我明明告訴過哥哥今晚會過來,但是他的窗戶怎麽連一點兒光亮都沒有——麥克莫多,你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守門人搖了搖頭,“我整天都呆在這兒,什麽事也沒有。”


    福爾摩斯指著一個小窗說道,“那裏有燈光,是誰在那兒?”


    “哦,那是女管家的房間,就是伯恩斯通太太的屋子,看來她還沒睡。你們在這稍等片刻,我先進去看看——”


    “等等!”諾拉示意他們停下。


    瑪麗握著華生的手腕,十分緊張不安地四顧。塞德斯的心跳快到連麥克莫多都聽見了,他疑惑地迴頭望著諾拉,諾拉卻看向福爾摩斯,交換了一個眼神後,福爾摩斯首先開口了。


    “我認為,您的哥哥——”


    話還沒說完,一陣淒厲恐懼的女人尖叫從這所寬闊漆黑的房子裏傳出,讓整個場景都增添了一份恐怖片的緊張感。


    塞德斯嚇得險些丟掉手裏的車燈,“這是伯恩斯通太太的聲音,上帝啊,房子裏隻有她一個女人,到底發生了什麽?”


    說完他趕忙跑到了門前急急敲門,沒過多久一個身材高大的夫人就像看到親人一樣,激動地喊道,“哦塞德斯先生,您能來太好了,真是來的太巧了,哦天哪,塞德斯先生,見到您真的太高興了!”


    “發生什麽事了?”塞德斯邊說邊走了進去,還沒等福爾摩斯他們跟進去,他就驚慌失措地跑了出來,臉白如死,驚恐萬分,大叫道,“出事兒了!巴索羅繆出事了!巴索羅繆出事了!嚇死我了!上帝啊我受不了了——”


    福爾摩斯立刻接口道,“進去看看。”


    瑪麗在後麵低聲安慰這位受到驚嚇的老婦人,福爾摩斯和諾拉絲毫不拖泥帶水,幾大步上樓,走過一條很長的過道。福爾摩斯安靜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兩邊昏暗的燈光在身後拖下兩道極長而黑暗的陰影。到了第三個門前,他停了下來,大聲敲著門,但沒有得到迴答的情況下,立刻試圖旋轉門把,用力推門,但是失敗了。他彎下腰,俯身從鑰匙孔裏向裏麵看了看,頓了幾秒,立刻站起身來,臉色如預料地沉重下去。


    諾拉立刻說道,“他……?”


    福爾摩斯點點頭,“您看看。”


    諾拉也俯身向裏麵瞧了瞧,然後淺淺吸了一口氣。


    “發生什麽事了?”華生也趕了上來,在諾拉的示意下往裏麵看了一眼,如願以償地白了臉。


    屋內隻有慘淡的月光,和塞德斯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如同懸在半空中般地注視著門口。光亮的禿頂,紅發,一樣慘白不健康的臉色,但表情卻僵冷死板,流露出一股恐怖的,不自然的,近乎獰笑的神色。


    “哦我的天。”華生倒退一步,麵對瑪麗疑惑不安的臉隻能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得把門打開,可是先需要一把鑰——”


    話還沒說完,諾拉非常鎮定地走上前,蓄力,抬腿,然後砰的一聲,動作極為簡練粗暴地蹬開了門。


    華生,“……”


    瑪麗,“……”


    福爾摩斯,“……咳。”


    華生看了一眼門後的鎖,極為慘烈的死相,從中間斷開,齒輪零件散了一地。


    “諾拉的力氣……可真是不容小覷啊。”華生幹巴巴地說。


    福爾摩斯在一旁用驚歎的眼神助威,在接到諾拉斜來的目光後端正臉色,走進了房間。


    這間屋子很像一間化學實驗室,麵對他們的牆上放了兩層帶有塞子的玻璃瓶,桌上都是本生燈、試驗管和蒸餾器。牆的一角還有許多盛放酸液的瓶子,外麵籠著藤絡,其中一瓶似乎被摔碎了流出一股黑色刺鼻氣味的液體。屋子另一邊,在一堆散亂的板條和灰泥上架著一副梯子,天花板被捅出一個容一人進出的洞,梯子下麵盤著一卷長繩。而屋子的主人,他坐在桌子旁有扶手的椅子上,頭歪在左肩上,麵露毛骨悚然的笑容。他麵色僵白,顯然已經死去了很長時間,四肢也扭曲得和正常死人完全不同。他另一隻手邊放著一個奇怪的器具——粗糙的棕色木棒,用粗麻線捆著一塊石頭如同一把錘子。旁邊有一張從記事本上撕下的破紙,潦草寫了幾個字。


    福爾摩斯拿了起來,掃了一眼,然後遞給他們,“你們看看。”


    在手提燈的光照下,“四個簽名”一行字顯露無遺。


    華生驚詫不安,“天哪,這、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福爾摩斯已經彎腰開始驗屍,毫不猶豫地迴答道,“謀殺。”


    所有人都麵露疑惑,諾拉指著一根紮在屍體耳後頭發裏的一根不明顯黑色長刺,“看這兒,好像是一根荊刺。”


    華生走上前去伸出手,諾拉製止了他,“你可以□□,不過得小心些,它上麵有毒。”她指了指細細傷口周圍的一小點黑色血跡。


    華生點點頭,用拇指和食指拎著木刺小心翼翼地將它拔了出來,刺一取出傷口就已經合攏,除了一點血痕外幾乎找不到任何可以辨認的痕跡。這倒不失為一個殺人無形的好辦法。


    華生盯著這根荊棘刺,茫然不解,“這太理解了,我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麽迴事。”


    福爾摩斯卻聳了聳肩,站在屍體旁邊,微微一笑,“恰恰相反,華生,我已經弄清楚了事情的大致脈絡,隻需要再理清幾個環節,就可以結案了。”


    諾拉正準備說什麽,他們的同伴,死者的兄弟塞德斯絕望地叫了起來,“寶藏!寶藏都被偷了!他們將它們都搶走了!我們就是在那個天花板洞口把寶物取出來的,是我幫他拿下來的!我是最後見過他的人,昨晚我離開這裏的時候他還活著。”


    福爾摩斯並未關注當事人的心情,隻是冷靜地問道,“幾點?”


    “十點鍾——現在他死了,警察一定會懷疑是我幹的,他們會這樣想的!哦天哪,你們不會也這麽看我吧?不會的,肯定不會——如果是我做的一定不會把你們也請過來的。天哪,天哪!我快要瘋了——”


    塞德斯不停在屋子裏走來走去,驚怒又恐懼。


    “別著急,塞德斯。”華生溫和地安慰他,“您不用害怕,聽我們的,先去警察局報案,配合他們,不會有事的,我們在這等您迴來。”


    他茫然地點點頭,最終還是聽從建議,一路蹣跚地摸黑走下了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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