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可真快,兩年前的那個秋天,彩鳳從老家來到部隊,因為汽車的長途顛簸,導致了大出血。經過王虹及時搶救,才脫離了危險,獲得了第二次生命。可短短兩年時間,到了今年秋天,司馬弘和彩鳳的愛情結晶就要出生了。眼看著產期就到了,可彩鳳還挺著個大肚子忙乎在她的“祁連飯店”裏,婆婆鍾玉慧一再勸她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可她就是不聽,誰也把她勸不走。她把祁連飯店看成是她的命根子。

    晚上,彩鳳迴到家裏,丈夫司馬弘去蘭州出差也不在家,隨著產期的臨近,彩鳳曾給司馬弘說過,叫他不要出差,可司馬弘的事業心太強了。宣傳部長劉有才知道彩鳳快生孩子了,就想叫別人去,征求他的意見時,他堅決要去。劉有才見他態度堅決,就叮嚀他把家屬生孩子的事安頓好,快去快迴。誰知,去了一個星期也不見迴來。她想吃東西,可屋裏什麽吃的也沒有,想做一點吧,本身在飯館裏幹了一天,已經累得不行了,實在懶得動手,就隨便吃了幾塊餅幹,喝了幾口開水,到一個客戶的家裏要錢去了。自從飯館開業以後,總有一些熟人吃了飯欠著錢,彩鳳害怕她不抓緊時間要帳的話,等她生了孩子,就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了。

    彩鳳急急忙忙的趕去,又急急忙忙的趕迴。可人還沒到家,天就已經全黑了,河西走廊的日溫差本來就大,早晚的氣溫很低,中午的氣溫又很高。深秋的河西走廊,到了晚上,冷風陣陣,刺得臉上直發麻,她隻好三步並作兩步走。等她迴到家裏的時候,隱隱約約感到肚子有些疼。她意識到可能是孩子要提前出生了。這可怎麽辦,一時沒了主意。丈夫也不在跟前,她的腦子頓時亂成了一鍋粥,女人生孩子,這可是女人的一大難關,弄不好連命也會搭上的。唉呀,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這……。她不敢再朝下想了,身上已經滲出不少冷汗。此時此刻,她多麽希望丈夫能在自己的身邊啊,可司馬弘他還沒迴來,生孩子這麽大的事,他都不記在心上,在他的心裏還沒有他的工作重要哩!以後還能……唉……。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眼裏不由自主地湧出了辛酸的淚水,她在心裏恨起了丈夫,恨他的心裏隻有工作。跟上當官的能幹啥,原以為跟上當官的就幸福,就美滿,如今看來,還不如嫁個農民哩,起碼可以長相廝守,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守在自己的身邊啊。唉,算啦算啦,別胡思亂想了,還是趕快去醫院吧。

    彩鳳簡單收拾了一下,就急急忙忙朝醫院走。出了大門,她攔了一輛出租車。如今的彩鳳可不是兩年前的彩鳳了,自從開了“祁連飯店”以後,不說金錢嘩嘩直朝腰包裏流嘛,一天收入個一兩百塊錢還是經常的。她每天晚上迴到家裏,第一件事就是喜氣洋洋地數錢,每當這個時候,也就是她最幸福的時候。仿佛擁有了金錢,就擁有了世界上的一切似的。數完了把錢朝司馬弘的懷裏一塞,然後倒頭便睡。司馬弘曾多次對彩鳳說,你掙的錢就自己拿著,想怎麽花就怎麽花,不要給我,我心裏受不了。可彩鳳卻說,連人都給你了,我還要錢幹啥。再說,一個家裏總得有個主心骨對不對,你就是咱們家裏的主心骨啊。她根本沒有理解司馬弘的意思。司馬弘聽了,覺得彩鳳整天沒黑沒明地苦撐苦熬,掙點錢也真夠不容易的,也就沒再說什麽。

    到了市人民醫院門口,彩鳳下了車,又讓司機到飯店去把婆婆鍾玉慧接來。她雖然有意識的讀了不少有關嬰幼兒保健方麵的書籍,但還是擔心到時候有些事情不知道咋處理。彩鳳摟著越來越疼的肚子,流著越來越多的淚水,忍著腹部的疼痛,摸著黑漆漆夜幕艱難地在醫院找醫生時,一腳沒踩實,一個跟頭栽倒了。可怕的是,羊水破了。最要命的是,深更半夜的,跟前沒有一個人。

    疼得彩鳳暈了過去。

    也許是命中注定,這時,鍾玉慧急急慌慌地走進了鎮醫院的大門,她的心裏著急,也就沒太在意,一下子被彩鳳的腳給拌倒了。手裏給彩鳳端的她最愛吃的麻辣燙一下子就甩到了一邊。疼得她在地上直哼哼。“哎喲媽呀,這是那個死鬼喲。”她這一跤沒有白摔,她把彩鳳給驚醒了。她一邊呻吟一邊喊。“媽,是我呀。”鍾玉慧聽到有人在叫她媽,先是嚇了個半死,但她很快就明白過來了。就連滾帶爬地從地上撲過去。“鳳……,鳳……,是鳳嗎。你咋會睡在這,啊!”彩鳳已經有點上氣不接下氣。“我,找醫生,栽了。”鍾玉惠驚慌地說:“唉呀我的兒噯,截了一跤,咋樣,沒事吧?”彩鳳說:“羊水都破了,你快去找醫生。”鍾玉慧嘴裏“噢噢。”答應著,一步一個趔趄地朝黑暗裏撲去。

    臨產前的疼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彩鳳疼得眼淚直淌,不住的呻吟,不住的翻滾。可她咬著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鍾玉慧迴來了,她的身後跟著兩個穿著白大褂的女人,一個又矮又胖,一個又高又瘦。她們剛把彩鳳抬到了產床上,嬰兒臨產前的羊水就象奔騰的江河,從彩鳳的生命之門裏洶湧而出。彩鳳感到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快要被即將出生的小生命給撕扯了,下身的巨痛已經超過了她的忍耐極限,就象千萬把鋼刀在戳殺著下身一樣,刀子紮進去,要在她的身體裏使勁地旋上幾圈,然後在一拉一鈍,一撕一扯,仿佛要把她拉成條,撕成片似的。就在這一瞬間,彩鳳後悔了,不該要孩子。也就在這一瞬間,她也懂得了社會上有的女人為什麽不要孩子。因為生孩子經受的不僅僅是難以忍受的痛苦,有時候還會把自己的生命也搭進去的。

    彩鳳的臉上、頭上和身上不住地滾著淌著冒著汗水,臉色變得蠟黃蠟黃,滿臉的恐怖和膽怯,連眼睛也睜得滾溜的圓,十分可怕,一點也看不到平日裏的溫柔和賢慧,兩雙手使勁地摳著產床的兩邊,指甲折了,鮮血把產床的兩邊都染紅了,她自己卻一點也沒有感覺。彩鳳使勁地想象著,想象司馬弘就站在她的身邊,不停地給她加油、鼓勁,給她以無窮的力量去完成這項神聖的使命。正在彩鳳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感到下腹象巨大的山洪衝開了攔擋的大壩一樣,腹內的滿腔熱血隨著“啊—”的一聲撕心裂肺的唿喊,就見一個渾身血汙的嬰兒被胖醫生倒提在手裏。胖醫生從旁邊抓起一把衛生紙,隨隨便便地擦了幾下,然後在紅銅色的滿身皺皺疤疤的嬰兒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嬰兒就“嗚哇嗚哇”地哭了起來。

    鍾玉慧急忙用她早就準備好的包被把嬰兒接了過來,對嬰兒的襠裏一瞅。“哎喲,女娃子咋還這沉的哩。”她把嬰兒包好了,抱在懷裏滿臉的歡喜。一手抱著孫女,一手幫著把彩鳳送到了病房裏。

    等到司馬弘迴來的時候,他的女兒貝貝已經出生了一個星期,早就睜開了她那不懂人事的大眼睛。

    彩鳳給司馬弘生了個女兒,也給家裏帶來了歡喜氣氛。司馬弘每天下班後,急急忙忙朝家裏跑,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看著看著,有時,還會高興地笑出聲來。彩鳳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整天有司馬弘給把吃的用的端到跟前,也美美地享受了一個多月,自然是喜上加喜。鍾玉慧呢,因為得了一個孫女,也興奮得樂而樂的,一邊樂不可支的經營著飯館,一邊抽著空兒給彩鳳送些好吃的迴來,一個人幹著原來兩個人幹的活,但她越發的精神了。

    冬天很快就來了,河西走廊一下子變得北風唿嘯,寒氣逼人,幾天之間,人們出門也得穿上厚厚的毛衣,婦女們出門時都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隻露出兩隻眼睛。彩鳳把孩子放在家裏,自己到飯館裏親自經營了。到了冬天,出門的人少了,飯館的生意也相對不那麽好了,客人多的時候,彩鳳就在飯館裏照管著飯館的生意,到了客人少了的時候,她就騎著自行車迴到家裏照看孩子,給司馬弘做飯。把飯館的事情全都交給了鍾玉慧。

    這一天下午,飯館裏吃飯的客人稀稀落落,等半天來一個,再等半天再來一個,鍾玉慧就拿著抹布在擦桌子。這時,門外傳來了一個粗大的男人的聲音:“彩鳳……,彩鳳……。”急衝衝闖進門來。此人身材魁梧,看起來五大三粗,大腦袋大臉大耳朵大眼,濃濃的眉毛厚厚的嘴唇,滿臉的串臉胡子剛剛刮過,留下了蕎麥地似的黑胡茬,裏麵穿著一件十分華麗的羊毛衫,外麵穿著一套極不合身的毛料西服,說起話來高喉嚨大嗓子。他一進門,就直撲門口的櫃台,卻冷不驚從櫃台的後麵冒出了鍾玉慧,一下子把他搞了個大紅臉,說話也變得結巴起來了。“你……,你,我找老板彩鳳。”鍾玉慧以前也常見這個男人的麵,發現他對彩鳳的態度有點那個,一雙賊絀絀的眼睛老是盯著彩鳳不放,眼裏閃著一種異樣的光。鍾玉慧的心裏老是不安,似乎要發生什麽事情,到底要發生什麽事,她自己也說不上。所以,她對這個男人沒有多少好感。今天一見,心裏不由自主就產生了一種反感情緒。“彩鳳不在,你有啥事就給我說吧。”黃金銀說:“我是彩鳳的朋友黃金銀,從蘭州來的。我找她有事情。”鍾玉惠說:“彩鳳在家看孩子哩,你以後不要再來找她啦。”口氣十分生硬。黃金銀聽了,卻高興地笑了,急忙問:“她生孩子了嘛,男娃還是女娃?”鍾玉惠沒好氣地說:“男娃女娃管你啥事。”

    沒想到這個男人態度卻十分的和藹。“大媽,您別怕。我和司馬弘、彩鳳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是個啥樣的人,您可能還不太清楚。彩鳳她人漂亮、賢慧、熱情,我們大家都喜歡她。待她就象自己的親妹妹一樣,從來也不敢有啥非份的想法。這不是,我估計她快生孩子了,就從蘭州給孩子帶來的尿不濕。您既然不叫我見她,我還急著趕路哩,就麻煩您把這交給彩鳳吧!”說完,把身後的一個紙箱子交給鍾玉慧,扭頭出門而去。

    鍾玉慧一時楞住了。

    鍾玉慧畢竟年齡大了,要支撐一個飯館的確不容易。半年不到,就病倒了。司馬弘送到醫院一檢查,腎衰竭。醫生說要麽保守治療,但人也隻能存活幾個月;要麽,就得換腎,不但很難找到能換的好腎,而且費用特別高,他答應醫生迴去和妻子商量商量。

    晚上,司馬弘迴到家裏,見妻子彩鳳正在給女兒貝貝換尿布,心裏就情不自禁湧上了一種幸福和自豪感。急忙撲過去抱起女兒親了又親,看了又看。“貝貝,貝貝,給爸爸笑一個,噢,笑了笑了。”司馬弘高興得又是叫又是跳的。彩鳳看在眼裏,喜在心頭。也跟著丈夫逗孩子,她現在的心思早就不在丈夫身上了,也不全在她的飯館裏了,有一大半的精力放在了女兒貝貝的身上。司馬弘見彩鳳正在興頭上,就趁熱打鐵對妻子彩鳳說道:“媽的病情已經穩定了,可一時半會可能還迴不來哩。”彩鳳聽到婆婆的病情有了好轉,心裏就有些急了。“那還不趕快迴來,還在醫院裏住個啥勁呀。”

    “醫生說,媽的病很麻煩,要到蘭州去治哩。”

    “啥大不了的病嗎,還要到蘭州去治,那得花多少錢呀。”彩鳳有點不高興了,嘴裏一邊嘟囔著一邊到旁邊整理床鋪去了。司馬弘抱著貝貝,走到彩鳳的身邊,用手臂輕輕地蹭彩鳳,說道:“不管花多少錢,我們都得想辦法去治呀。她是我們的媽呀!”

    “你把她當媽看哩,可你媽啥時候把你當兒子看過,啥時候又把我當兒媳婦看過、待過。想到過去她對我那樣子,我這心裏就難受。”彩鳳想起過去鍾玉慧做的那些讓她傷心的事,眼裏就湧出了淚花。彩鳳這麽一說,司馬弘也想起了他小的時候,母親對他的苛刻和嚴厲,有時候簡直可以說是百般刁難。司馬弘早就把母親過去對他的態度淡化了,他用手抹著彩鳳臉上的淚花,然後一隻手抱著貝貝,另一隻手把彩鳳輕輕地抱在懷裏。“鳳,你就原諒媽吧,不管她以前對你多不好,都算在我頭上,我給你賠個不是,對不起啊鳳,你就原諒她吧,啊—”彩鳳依偎在司馬弘的懷裏,眼裏又湧出了淚花。她還能說啥呢,她已經被丈夫的孝心深深感動了。跟著這樣的丈夫,以後遇到啥天災人禍不用怕了。

    司馬弘把彩鳳抱得更緊了,他早就掌握了彩鳳的脾氣,刀子嘴豆腐心,現在隻要再溫柔一些,事情就可以解決了。“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啊。錢我們以後還會再掙,媽的命可隻有一次啊。”彩鳳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難過地對丈夫說:“你看你說的啥嘛,夫妻之間還有啥求不求的。你想給你媽治病你就去治吧,隻要有你,錢算個啥,大不了我多吃幾年苦,給咱們再掙就是了。”鍾玉慧住院這幾天,一邊照看飯館的生意,一邊照看貝貝。累得她直怨司馬弘,可現在,她決心以後給丈夫多掙些錢。司馬弘激動地在彩鳳的臉上親吻著。“謝謝,謝謝我的好媳婦。”他放開彩鳳,把懷裏的貝貝交給她,急急忙忙收拾著家裏亂七八糟的東西。

    司馬弘帶著家裏僅有的一萬七千多塊錢,把母親鍾玉慧帶到了蘭州,在甘肅省腎病研究所裏作了十分詳細的檢查,因為沒錢,又找不到旁的腎,司馬弘就檢查了他的腎,可以給母親移植。他打電話給彩鳳說了目前的情況,彩鳳在電話那頭一聽,立即就哭出聲來了。“你不替你自己想,也得替我和貝貝想想,你年紀輕輕的,正活人哩,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叫我們母女倆咋活呀!再說,就是把好腎換給你媽,她還能活多久呀。”這事,司馬弘不知想過多少遍了,聽彩鳳這麽一說,一哭,他的心裏也很難受,忍不住落下淚來。可為了母親,他還得做彩鳳的工作。“醫生說啦,一個人一輩子有一個腎就足夠了,隻要血脈相通,對雙方都不會造成什麽危害。再說—”彩鳳打斷了丈夫的話。“怎麽會哩,人身上哪有多餘的呀……”彩鳳苦口婆心地勸了好半天,也勸不住丈夫,就生氣地把電話給扣了。

    天上懸著冷清清的月亮,地上刮著冷嗖嗖的西北風。病房外的院子裏,司馬弘坐在堅硬冰冷的亭子裏,他的思想亂極了:換腎手術還是個比較新的手術,萬一失敗,可就是兩條人命啊,還都是一家人。這後麵的事情,可全都要由彩鳳一個人來承受了。司馬弘對經濟上的困難還考慮得比較少,最害怕彩鳳承受不了這樣的精神打擊啊!司馬弘不由自主地掏出了女兒貝貝的照片,在月光和路燈的照射下,他看著女兒那圓圓的白臉蛋,亮晶晶的一對大眼睛,好象會說話似的。她才一歲多呀,還需要爸爸來愛護和撫養,一想到萬一手術出現意外,司馬弘的眼淚就不由自主的往外湧。從前,他沒結婚的時候,有的幹部老說想孩子,司馬弘總不信,說人家在拿孩子打掩護,想和老婆親熱才是真哩。想老婆就想老婆麽,那有啥了不起的。等他有了貝貝以後,他才真正體會到,他們確實是在想念孩子。要是貝貝現在在當麵該有多好啊!可是,她卻遠在千裏之外。“唉—”司馬弘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急忙收迴自己的奔湧不止的思緒,把精力集中起來。他得把後麵的事情一一安排妥當。

    手術做了整整一天,獲得了圓滿成功。

    手術後的第四天,鍾玉慧還是看不到兒子的麵,這一下她可真急啦。她想起來去找一找,剛把身子朝起一抬,就感到腹部火辣辣的疼。隻好在心裏幹著急。這時,一個護士小姐端著藥盤子進來了。鍾玉慧顧不了別的,伸手拉住護士的手,急慌慌地問道:“閨女呀,我兒子哩,你知道我兒子幹啥去啦?”護士告訴鍾玉慧說:“你兒子在那邊的病房子裏躺著哩。”鍾玉惠以為司馬弘累了,睡著了,就沒說啥,可護士說:“他剛做了手術,還不能下床哩。”鍾玉惠以為自己聽錯了,就趕緊拉住護士的手,問:“手術,我兒子咋做手術啦?”護士說:“你那孝順兒子把他的一個腎移植給你啦,他的傷口還沒好,還不能下床走路。”

    鍾玉慧一聽,心裏一下就疼了起來:唉,我的兒啊,你這是幹啥呀,我一個老太婆子了,活著也沒啥用處。可兒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還長得很哩啊!現在,兒子躺在另一個病房裏,心連著心的母子被隔開了,在這種息息相關的時候,她不知道這裏到兒子的病房有多遠,她想聽到兒子的聲音,她渴望兒子輕輕的甜甜地叫她一聲“媽”,她想看一看兒子的傷口,輕輕地撫摸一下兒子的傷口,可是,兒子卻不在自己身邊啊!她一個人躺在病床上,對兒子的思念折磨著她那顆已經傷痕累累的心。二十多年的歲月在她的眼前倒流,她看到兒子又迴到了那苦難和痛苦的少年時代。兒子出生在不幸的“文革”年代,又是家裏的老三。身為母親,她沒有給這個遲到的兒子更多的母愛,從他呱呱墜地,她就沒有給過他好臉,吃的穿的老是先要盡著老大老二,幹活幹家務卻是幹的最多,挨的罵也比兩個大的多。她沒有想到最後,對她最孝順的卻是她最不喜歡的,能把她從死神的手裏奪迴來的也是她罵得最多打得最多的老三司馬弘……

    “阿姨,您老好好躺著,我走啦。”護士小姐打著招唿出門了。

    鍾玉慧根本就沒聽見護士小姐的話,一門心思在迴憶著過去的時光。司馬弘輕輕地走進了鍾玉慧的病房,他看到母親的頭發斑白,臉色蒼白,嘴唇發白,兩行清淚順著她那縱橫交錯布滿了皺紋的臉在往下躺,她的臉充滿了老年人的慈善和愛憐。司馬弘看著母親的臉,止不住熱淚滾滾:唉,媽老了,也累瘦了,精神頭無論如何也趕不上過去的架勢了。人常說苦盡甜來,可媽媽辛勞了一輩子,實想指望著兒子們大了,能有個好的歸宿,可是,兩個哥哥卻隻圖過自己的小日子,從不把老人的生活放在心上,使得母親老了老了還得遠離故土,讓司馬弘的心裏怎能不辛酸。如果一個人連其生身父母都不愛,都不知道報恩,還能愛他的國家,愛他的民族,愛他的朋友?父母把他養大,辛辛苦苦,付出了多少辛勞,流了多少血汗,誰能說得清楚,作兒女的說不管就不管,那國家對他的義,朋友對他的情,能算老幾?他可不能象兩個哥哥,不孝順老人,讓別人指著自己的脊梁骨說三道四。唉,如今的社會是發展了,人們的生活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倍,可人們的道德水準卻在下降。長期下去,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不知道會成為什麽樣子!

    鍾玉慧躺在床上,痛苦地閉著眼睛,一行渾濁的淚水沿著耳根流進了灰白的銀發裏。司馬弘坐在母親的病床邊,淚眼朦朦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母子倆人同流淚,人間母子情最深。

    護士小姐進來查體溫。“來來來,查體溫啦,查體溫啦。”護士小姐的叫聲驚醒了司馬弘和鍾玉慧,都慌慌忙忙地抹著臉上的眼淚。司馬弘問:“媽,您感覺怎麽樣?”鍾玉慧突然發現兒子坐在自己的床邊,無光的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了司馬弘的手,抱在自己的懷裏,生怕他再飛了似的。“是弘兒嗎,啊!我的兒呀!”鍾玉惠老淚縱橫,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司馬弘也象個小孩子似的撲在母親的懷裏。“媽……,我是弘兒啊。”他見手術很成功,高興地哭出了聲。鍾玉惠忍了半天,才強忍住了自己的哭泣,對司馬弘說:“這麽大的事,你咋就不跟媽商量哩,媽不值得你這麽做啊!”她的眼淚如決了堤的水一樣,奔湧不止,雙手使勁地拍打著司馬弘的手背。司馬弘從護士小姐的手裏接過體溫計,寄給母親夾在她的胳膊窩裏。“媽,你別生氣,事先沒和你商量,是怕您不同意我這麽做。再說,你是我媽媽,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活在這世上還有啥意思啊!”鍾玉慧一聽,眼淚就更多了。“唉,好我的娃哩,你咋這麽糊塗呀。媽我已經老了,還能再活幾天呀。可你才二十來歲,正活人著哩,以後的路還長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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