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洗淨了手, 袖子一挽, 開始幹活。 因著司暮這句話,謝清霽對他的廚藝有些忐忑, 也不想出去等了,就站在台子上,皺著眉看司暮將麵粉倒出來, 加水,和麵,動作流暢一氣嗬成。 ……還挺像模像樣的。 趁著醒麵,司暮去看那棵大白菜。 那顆大白菜是今早買迴來的,但對於謝清霽來說,估計是已經列入不新鮮的行列了。 司暮掂量了一下,和乖乖徒打商量:“給你剝中間的菜心吃成不成?材料有限,你乖一點,別挑了,明天帶你吃好吃的。” 大概是小狐狸奶裏奶氣的外表形象太具有欺騙性,司暮和他說話,語氣都忍不住溫和了許多。 哄小孩子似的。 謝清霽被一個輩分比自己低,年紀比自己小的人這麽一哄,有點掛不住臉,默默低頭不吭聲,隻當默認。 司暮便將白菜最嫩的那部分菜心剝了出來,洗幹淨留著待用,轉身去處理麵團。 習武之人力氣控製得很好,而司暮也不知從哪兒學來的技術,將麵條拉得粗細均勻,輕輕鬆鬆拉完一把,抖了抖多餘的麵粉,便放進水裏煮。 小狐狸看得司暮忙活的背影,抿了抿嘴。 在他印象裏,司暮就是個小混球,平日裏做什麽事都懶懶散散沒個正經樣,唯獨在惹他生氣這件事上堅持不懈樂此不疲。 翻著各種花樣來惹他,幾百年來未曾停歇。 謝清霽還是第一次見司暮洗手作羹湯的樣子。 飄渺宗堂堂掌權者,一位地位尊貴的峰主,要什麽有什麽的仙修,居然也有進廚房的一天。 為了他的小徒弟。 才收了一年的小徒弟。 他照顧了司暮幾百年呢,都沒見司暮這麽孝順過他。 謝清霽看著司暮往麵湯裏打入雞蛋,熱氣騰騰而上,模糊了司暮的側臉,忽然覺得一種陌生的感覺湧上心頭。 連帶著司暮整個人看著也陌生了起來。 他不由往前了幾步,輕輕一躍,躍到了離司暮更近的地方。 小狐狸身子小巧,落地時悄無聲息,而司暮忙著拿筷子攪散熱湯裏的麵,沒留意他。 認真時的司暮看起來確實和平時不一樣。 小狐狸看著看著就出了神,不由自主就越湊越近,想看看司暮,又想看看鍋裏煮得咕嚕咕嚕冒泡的湯。 那熱騰騰的水汽翻湧上來,在這寂靜夜裏顯得很溫暖,那咕嚕咕嚕的聲音竟也有一些好聽。 是謝清霽以前從未關注過的事情。 他正看得入迷,身子倏然一個淩空,驚了一跳。 司暮將這隻差點兒要將腦袋都探進鍋裏的小狐狸捏著後頸拎起來,笑歎道:“作甚呢?想進湯裏泡澡?” 湯麵快煮好了,司暮幹脆將小絨球擱在肩頭,彈指滅了火,找了個大瓷碗出來,俯身去盛麵。 謝清霽站在他肩頭,隨著他的動作,身子微微前傾,他爪子勾住司暮的衣衫,穩穩站住,看著司暮將麵盛起來,端出去。 輕巧一躍,就從司暮肩頭躍下,站到大瓷碗麵前。 這是一碗很簡單的麵,滿滿當當一碗麵條上臥著一隻煮得圓潤的荷包蛋,旁邊躺著嫩嫩的菜心,看起來沒什麽出彩的。 不過謝清霽嗅了嗅,就覺得方才還勉強壓著的饑餓感,現在是完全忍不住了。 麵很燙,司暮又翻出來一隻大碗,挑了一些出來晾涼,然後推到謝清霽麵前。 狐狸形態不比人身,這吃東西的樣子也太糟糕了些。 謝清霽猶豫了一會,破罐子破摔地想,算了吧,他在司暮麵前出糗的還少嗎,隻要他咬死了不鬆口承認身份,丟臉就和他無關。 他自覺想得很有道理,鬆口氣,埋首進碗裏,小小地嚐了一口。 出乎意料的好吃。 小狐狸抬頭看司暮,氤氳熱氣冒上來,模糊了他的視線,隻隱約看到司暮在一手撐著下巴,看著他笑。 謝清霽有些赧然,然而饑餓的肚子在嚐了一口好吃的之後,就開始越發抗議起來,他悶頭又吃了幾口,才稍微緩了緩饑餓感。 麵條很勁道,荷包蛋煮得剛剛好,蛋黃嫩軟,菜心沒加別的佐料,清水煮出來,竟有一絲清甜的。 司暮鹽和油都放得很少,口味很清淡,卻恰恰好合了謝清霽的意。 司暮難得大發善心,除了替小狐狸夾麵,再沒別的動作,也沒開口說話,安安靜靜的,直到小狐狸吃飽了,心滿意足地抬起頭來,才笑著問:“好吃嗎?” 小狐狸徒弟要比少年徒弟容易看透多了,少年徒弟總是繃著張臉,沒什麽感情,什麽情緒都不太能看出來,小狐狸就不同了,司暮看著他耳朵,就能將他心思猜出來個七七八八。 比如現在,微微彎著……就是有點害羞了。 果不其然,小狐狸吃飽後,扭著身子在尾巴裏掏了掏,掏出來一塊小帕子,矜持地將嘴巴和爪爪擦了個幹淨,吧嗒吧嗒踩著優雅的小步子,走到司暮麵前,遲疑了一下。 朝他伸出了爪子。 司暮挑眉,明知顧問:“怎麽?” 謝清霽隻想表達自己的謝意。 他沒法說人話,隻能用動作來表達謝意。雖然他以前總是被司暮氣得要命,可現在司暮在照顧他……他還是,應該表達一下感謝的。 小狐狸耳朵顫了顫,往後彎了彎,爪子飛快地碰了一下司暮的手,又縮了迴去。 片刻後又垂了腦袋,小小地吱了一聲。 再不能理解,就是司暮太愚笨了。 謝清霽悶頭想。 司暮哈哈笑起來,說了聲“不必客氣”,伸手揉了揉毛絨絨的小腦袋,得到一個抗議的躲避……不過這躲避力度小了很多,至少要比初見時反應溫和許多。 司暮又將小狐狸擱上肩頭,一邊將碗筷收拾進廚房,他也懶得洗,隨手掐訣就收拾幹淨了,隨口道:“……便宜你了乖乖徒,我師叔都沒吃過呢……不過也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吃。” 他站在灶台麵前,摸了摸下巴歎氣:“不過以我師叔那挑嘴勁兒,說不定比你還難養活。” 謝清霽:“……” 胡,胡說八道! 這一碗素淨如此的湯麵,他不是好好吃完了麽! 他有點氣,但是又沒有立場生氣,誰讓他現在不是風止君呢。 小狐狸默不作聲,司暮一邊帶著他上樓,一邊偏頭低聲問:“乖乖徒,你喜歡吃甜食嗎?” 甜食? 謝清霽尾巴尖晃了晃。 甜食他當然也是喜歡的,最開始清虛君哄他放下防備的時候,就是用的各式各樣的小甜點,久而久之,謝清霽每次吃小甜點的時候,就會想起清虛君。 ……就會有一種很溫暖的安全感。 不過他沒忘記自己現在不是風止君了,不僅不能喜歡,還得表現出很討厭的樣子,來和風止君劃清界限。 他立刻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做出嫌棄模樣。 小狐狸就站在司暮肩頭,腦袋挨著司暮的臉,一搖頭,絨毛就在司暮臉頰上蹭啊蹭。 司暮微微眯了眯眼,免得狐狸毛蹭到眼睛,不置可否地嗯了聲。 謝清霽提心吊膽,怕他還要口出驚言,等了一會,司暮卻是沒再說話了。 他略略放下心。 謝清霽那房間裏都是水,到處濕漉漉一片糟糕,今晚是沒法睡了,司暮也不放心他自己一隻狐獨處,幹脆帶迴來自己房間。 司暮也是自己獨住的,而明溱得看著秘境裏的一群小少年,不能離遠,也沒迴來。 謝清霽一看迴的不是自己房間,扯了扯司暮頭發,示意拒絕。 司暮將他從肩頭提溜下來抱進懷裏,順著他脊背唿嚕了兩下,腳步穩穩地跨進屋裏:“乖乖徒別鬧,乖一點……不然等會將你捆成狐狸粽子。” 謝清霽僵了一下,被他唿嚕得尾巴毛都炸了。 他等司暮關好門,就飛快地從司暮懷裏跳出來,四處望了望,挑了個離床榻最遠的角落,準備在那兒湊合一晚。 幹淨整潔什麽的是暫時沒法講究了,離司暮遠一些就好。 司暮毫不留情地兩步過去,捏著小絨球後頸,將無法抵抗的小狐狸提溜到床榻上。 在小狐狸試圖再次抗議時他指尖一挑,一捆紅線若隱若現。 小不忍則亂大謀。 謝清霽爪子撓了撓錦被,深吸一口氣,轉身挪去了離司暮最遠的角落裏,抱住了尾巴團成一團。 他今天很累了,又沒有靈力扛著,倦意海潮般翻滾上來,讓他幾乎抵擋不住,眼皮子早就不斷打架了。 司暮將蠟燭吹熄,屋子裏陷入一片昏暗。 他隨手將外衣掛到一旁,動作輕巧地上了榻,看著抱著尾巴團成一團的小狐狸,挑了挑眉。 謝清霽正昏昏欲睡著,忽然就被司暮湊到耳邊的一句話給嚇了個半醒。 “尾巴抱著舒服麽?我把手給你抱,你把尾巴給我揉一揉好不好?” 謝清霽想也不想地一爪子糊上去,推開這張惹人煩的臉,氣惱地翻了個身,背對著司暮,再次將尾巴抱得緊緊的。 很快又傳來綿長輕柔的唿吸聲。 司暮在黑暗中也能視物,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小狐狸滾圓滾圓的背影,半晌輕笑一聲,扯過一角被子,輕輕蓋在了小狐狸身上。 不急不急,來日方長。 司暮在心裏勸了自己三遍,心平氣和地合上眼。 然後突然就想到了他當年看見的,他師叔的睡姿。 端端正正,平躺,被子蓋到胸前,雙手交疊覆在小腹上,整個人看起來規規矩矩。 他反正也還沒能睡著,一時興起,幹脆就仿著也這麽躺。躺了一會,他發現這姿勢實在糟糕,躺得渾身都僵硬,怎麽都不舒爽,躺了一會,更睡不著了。 司暮暗自鬆了鬆筋骨,正打算換迴來舒適的睡姿,一道綿軟的唿吸聲由遠及近,一團溫熱骨碌碌滾到了他頸窩處。 然後小小的身軀穩住不動了。 這迴換得司暮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