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舞秋立在楚天策身畔,身姿曲折、如風擺柳。


    雙手結印如妖鬼,紫發飛揚,紫瞳閃爍,嘴角勾勒出一抹奇詭而高貴的笑意。


    這是以修羅王血禦使天鬼冥魂經的高妙手法。


    得自金磚的天鬼冥魂經,天鬼破妄術的作用是破除虛妄,天鬼獵魂的作用是搜魂奪魄,是武技、是秘法,妙用無窮、匪夷所思,但這隻是術罷了。真正神異高妙的,是一小段天鬼冥魂經的總綱,直指鬼靈大道本源,推演億萬世界。


    鬼舞秋閉關數十年,於幽冥聖泉中參悟天鬼冥魂經的奧妙,終於小有所成。


    如同怒濤飛瀑般的修羅王血,好似一朝化作神龍,上行九霄、下潛十地,隨心所欲。


    距離楚天策不過尺許,飛揚的紫發甚至可以拂過楚天策的麵頰,然而虛空中、卻是一片死寂。


    楚天策手掌依舊印在邵永安偉岸的蛇軀之上,深沉的蛇鱗、已經完全化作了水晶般光潤透明,如同品質最好的琉璃水晶。在鱗甲之下,肌肉、筋膜、骨骼,清晰可見,流淌著的血液與真元,好似交錯的河流,蜿蜒纏綿,明澈卻遲滯。


    在筋骨皮膜、經絡竅穴深處,琉璃水晶般的光潤之中,星星點點的、是紛繁錯亂的黑暗。


    深沉的黑暗,駁雜著種種莫名的韻味。


    兇戾而靈妙,惡毒卻神異。


    這似乎是一種劇烈而奇詭的毒,但卻豐盈著一種莫可名狀的死亡運用。


    這是第七個月。


    邵永安突然血魂失控、現出原形,到現在已經七個月。


    楚天策在這七個月間,盡心竭力,一麵以火行真靈壓製邵永安自然勃發的玄冰本源,一麵以純粹濃烈的生命真靈,昂揚邵永安的生機、使之不至於本源枯竭、身死魂滅。除此之外,則是用盡種種手段,搜魂奪魄、檢索骨肉,尋覓這場死劫的源頭。


    邵永安是一個完美的病例。


    他境界高絕,早已達到淨土境初期,加之玄蛇血脈的神異,使他的生命力極端頑強。


    在最初的刹那,幾乎片刻時間流逝的生命力,都足以湮滅最頂級的大尊,然而邵永安卻硬生生抵住了死亡的吞噬,勉力維持著生命的根基。特別是玄蛇血脈的種種玄奧神異,在火行真靈深處、蘊藏著的真龍靈韻的激發下,愈發昂揚、愈發厚重。


    這給了楚天策足夠的時間,去體會生命的湮滅、死亡的侵襲。


    而另一個巨大的優勢,便是邵永安的“巨大”。


    巨大的身軀,讓楚天策的檢查容易了許多,同時亦是多了許多試錯的機會。


    每一次嚐試失敗、或者每一次對抗死亡失敗,便壯士斷腕、斷尾求生,斬斷枯竭的肉身以求自保。


    在第五個月的時候,楚天策終於漸漸將深深隱藏在邵永安本源最深處的死氣,激蕩出來,化作星星點點的黑暗,緩緩散布開來。邵永安幾近混沌的靈魄稍稍變得清澈,然而肉身的潰敗和消退,卻是隨著死氣彌散,幾乎徹底失控。


    亦是在那個時候,在紫峰洞天中閉關的鬼舞秋,感受到了楚天策本源的變化。


    枯竭、虛浮、卻帶著一絲絲急切和興奮。


    兩人本源融貫,命運交織,平素或許不以為意,但大兇險、大劫難、大機緣之下,卻有光輝共鳴。


    以楚天策的心境和手段,縱然有潑天大禍、生死大敵,心神斷斷不至於有如波動。


    於是鬼舞秋離開紫峰洞天。


    好在邵永安精華內斂、血魂沉靜,根本無暇他顧,非但沒有意識到紫峰洞天、甚至沒看到鬼舞秋。


    “這玄蛇的本質已經朽敗,如果不能夠直擊本源,徹底蕩平死寂,他早晚是一死。”


    鬼舞秋突兀開口。


    聲音飄渺而沙啞,紫色的瞳仁、閃爍著隱隱的疲倦。


    雖然參悟天鬼冥魂經總綱,真元激增、遠勝先前,但終究隻是淨土境初期。


    兩個多月來,融貫本源,輔助楚天策為邵永安療傷,已經漸漸讓鬼舞秋本源變得虛浮。


    楚天策雙眉微蹙,他的消耗遠比鬼舞秋劇烈,雖然晉升淨土境中期、根基雄厚遠勝鬼舞秋,但此時的情狀,卻是反倒不如鬼舞秋甚多。細密的汗珠布滿鬢角眉梢,衣衫早已濕透,甚至脊背肌肉、都在輕輕顫抖著,呈現出本源深處的疲倦和枯竭。


    良久,楚天策緩聲道:“邵道友,你可願冒險?”


    緩慢低沉的聲音,如同悶雷、自天邊滾滾而至,穿梭鱗甲、直貫靈魄。


    “楚公子,”邵永安微微睜開雙眼,“啊,舞秋小姐亦在此地。”


    鬼舞秋隻是微微點頭,麵上並無顏色。


    她和天獸宗無甚瓜葛、隻是擔憂楚天策,邵永安也罷、桓昱也罷、烈火獅王也罷,生死皆不入心。


    “公子隨意施為即可,七個月間,我往來死生、輾轉鬼神,隻求能有所發現。”


    邵永安巨大的蛇瞳閃爍著猶豫而複雜的光輝,仇恨和求生的信念,都不甚濃烈。


    他似乎並不想複仇,甚至對於生命,都沒有純粹而濃烈的渴望。


    反倒是對於宗門的存續,熱烈而真摯。


    “沒有太好的辦法,這死亡氣機深入本源,唯有翻滾本源、直刺核心,才有可能成功。”


    楚天策語速不快,聲音隱隱運轉著洪鍾大呂般的靈魄,每一個字吐出、都可以共鳴玄蛇血脈。


    這是天妖真經的妙用。


    同時亦是因為楚天策身懷真龍血脈,對於玄蛇有天然的壓製和掌控。


    邵永安巨大的蛇頭微微低垂,下一霎、尖厲暴虐的蛇鳴猛然響徹九霄,狂暴霸烈的玄冰氣息驟然席卷開來,方圓數萬十裏、幾乎小半顆星辰,都在一瞬間彌散開一層森然的堅冰。凜冽的寒冰氣息,混雜著鋒銳的殺意,共同勾勒出一抹生死交織的異景。


    就在這個瞬間,楚天策突兀長身而起,玄龍心劍倏忽直貫。


    嗤的一聲清響,劍鋒直刺七寸,劍氣如龍影,霎時間刺入玄蛇本源。


    慘厲的嘶吼、激蕩著酣暢淋漓的暴虐,使震天動地的蛇鳴聲愈發霸道鋒銳。


    數萬丈偉岸身軀拔地而起,好似一條通天仙路,貫通九霄十地。


    隻是琉璃水晶般的鱗甲之下,星星點點的黑光、倏忽漾開,好似濃墨。死亡的氣機緊緊貼附在鱗甲之下,似乎形成了第二層鱗甲,將筋骨皮膜、血肉經絡盡數封閉,升靈境的玄冰與殺戮真意,被徹底剝離,隻剩下一團漆黑的死亡、急速吞噬生靈。


    掙紮七個月不死,既是因為楚天策和鬼舞秋竭力對抗,亦是因為邵永安生機強橫。


    然而此刻,本源翻翻滾滾、如同泉眼崩裂,死亡迅速開始吞噬生機。


    “原來是這樣,邵永安本源深處被布置了極其精妙的死亡秘法,時日越久、便越是強橫深沉,諸般手段、都是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先前種種屍骸,一朝身死,這秘法其實已經全然融貫,再無區分,自然無法找到秘法根底。”


    楚天策雙瞳精光閃爍,目光盡出、劍鋒所指、赫然是一枚神紋。


    死亡真意,波波綿綿,浩浩湯湯。


    細膩而威嚴,靈妙而厚重。


    “這大概是天階極品的神紋。”


    兩人四目交對,一雙紫瞳、一雙雷火,同時漾開淡淡的明悟。


    不斷融貫著的真元愈發洶湧,靈魄與真意、好似江河合流,倏然合一。


    右手持劍,左手如撥五弦,一枚奇異的神紋,漸漸虛空凝聚。


    白山黑水,生天死地,生命與死亡的氣息交相輝映,好似一團閃爍靈光的黑雲,飄然飛落。


    九分死,一分生,置之死地而後生。


    邵永安身軀突然狠狠一震,血脈如沸、淒厲而暴虐的慘叫聲猛然炸響,淋漓的鮮血自鱗甲的縫隙潑灑而出,好似飛瀑激蕩。不消片刻,這鮮血卻是染上一抹深沉的黑色,帶著刺鼻的腥臭,灑落在地,本來赭色的凝土,竟然變得焦黑。


    堆砌在四麵的屍骸,尚未觸到黑血,隻是血霧升騰、便即化作細密的齏粉。


    清風拂過,簌簌而落,飄散成一片黯淡。


    楚天策深吸一口氣,玄龍心劍刺入邵永安七寸,實際上卻是鎖住了楚天策的身形。然而在楚天策身畔,鬼舞秋紫瞳明光閃爍,如同紫陽曜日,雙手結印,腳踩七星八卦,一枚枚神紋、竟然奔騰而出。


    死亡深處,交織著黑暗劍王與紫瞳修羅王兩種無上血脈。


    而一縷生命氣機,則氤氳著光明劍王的鋒銳與純淨,星星點點。


    神紋如雪落,一片一片一片,黑色的光影包裹玄蛇身軀,內外黑暗激蕩,死寂竟然一絲絲剝離。


    不斷灑落的鮮血、黑暗愈發深沉厚重、陰森幽渺,邵永安的氣息亦是每時每刻都在快速衰頹,隻是片刻,便即從淨土境初期巔峰、跌落到初入淨土。緊接著,不足一個時辰,更是直接跌破淨土,隻餘下虛空境後期的威壓與神韻,生命氣息,更是飄渺黯淡之極。


    “邵道友,你壽元綿延,前途寬闊,莫要桎梏。”


    鬼舞秋突兀清喝一聲,聲音不似天魂高妙威嚴,卻是蘊藏著幽渺的神妙。


    神女輕吟,天魔散花,靈魄纏綿、本源混沌。


    邵永安血色雙瞳突兀變得混亂,旋即猛然間精光爆射,一片片琉璃水晶般的鱗甲倏忽碎裂,原本隻是沿著鱗甲縫隙流淌的黑血,如同瓢潑,甚至混雜著筋骨和皮肉的碎片,如山洪暴發、滾滾而下。


    虛空境後期……虛空境中期……虛空境初期……


    幻形境……不死境……琉璃金身……


    短短一個時辰,邵永安竟然一路跌倒真武境。


    偉岸的身軀依舊虛空懸立,然而凜冽霸道的威壓已經消退,隻剩下一種雄山般的寂寞。


    楚天策低吼一聲,雙瞳雷火激蕩,鬼舞秋變幻的手印、幾乎在一瞬間化作幻影。


    億萬神紋,如同狂風驟雪,狠狠劈落,每一片鱗甲幾乎都鐫刻著一枚繁複玄奧的神紋。


    轟隆一聲巨響!


    玄蛇身軀狠狠跌落,掀起無盡煙塵,尚未被絞碎的屍骸、飄飄揚揚,灑落各處。


    待到煙塵沉靜,邵永安已經重新歸於人形,盤膝而坐,脊背蜷縮、氣息微眯而黯淡。


    唯有一雙眼瞳,血色已然消散,隻剩下一抹明澈和沉靜。


    七竅依舊不斷湧出鮮血,隻是這鮮血、已經不再呈現出深沉的黑色,而是恢複了熱烈的血紅。


    “大恩不言謝,在下既是賢伉儷所救,未來自然唯兩位馬首是瞻、生死不避。”


    邵永安取出一枚丹藥,吞入腹中。


    七竅中鮮血奔湧的速度明顯減緩,蒼白的麵色亦是漸漸泛起一抹紅潤。


    “我二人需要閉關思考一些事情,邵道友、你暫時安排天獸宗的門人弟子,各自閉門謝客。”


    楚天策早已收迴玄龍心劍,虛弱的聲音並不掩飾疲倦、以及交織著的疑惑和明悟。


    “沿長廊前行三百萬裏,有一顆天獸星,乃是天獸宗最適合修行的聖地,修築有傳承自遠古的聚靈法陣和寧心法陣,平素有困頓瓶頸、嚐試衝階的高階修者,都會前往閉關。如今天獸星已經封閉,兩位前往、正好不會受到外物打擾。”


    邵永安的聲音越來越流暢,口中不斷溢出的鮮血、亦是漸漸停滯。


    “也好,你本源深處的死亡秘法,乃是用硬功夫磨碎,還是要小心謹慎。”


    楚天策微微點頭,與鬼舞秋對望一眼,淩空踏步、徑直鑽入法陣。


    邵永安望著兩人消失的身影,一口鮮血狂噴而出、旋即將一把丹藥吞入腹中,七竅流血終於止歇。


    “星域傳聞,楚天策和鬼舞秋乃是一體雙生、血魂與共,本來以為隻是形容二人伉儷情深、並肩攜手,卻不曾想竟然當真可以交織本源、共通靈魄,連刻畫神紋這樣的手段,都可以挪移轉換。”


    仰頭遙望,良久,邵永安依舊沒有收迴目光。


    一人以真元靈魄,控製另一人手腳,這種手段,並不罕見。


    在神話傳說中不罕見,在境界相差巨大的修者之間,亦不罕見。


    許多高階武者,譬如神火、譬如真武,可以用真元控製尋常生靈手足,以之作為傀儡搏殺。


    如果淨土境大能,暗中控製低階武者,越級殺敵、種種神機妙法,簡直是揮灑自如。


    然而楚天策和鬼舞秋不同。


    二人俱是淨土境大能,對於真靈妙韻參悟、都達到了升靈境,彼此之間完美配合、已然艱難,想要如臂使指、共鳴本源,簡直是難如登天。更讓邵永安無法理解、難以想象的是,鬼舞秋明顯沒有認真習練神紋,卻不斷繪製出超越極限的神跡。


    天階上品神紋。


    這並非是楚天策以鬼舞秋之手繪製,而是集兩人之力,好似雙頭四臂的,淩空鐫刻。


    縱然邵永安境界高絕、見識廣博,縱然天獸宗有著千奇百怪的秘法,依舊難以索解。


    良久,邵永安終於緩緩收迴目光,搖頭歎息道:“先前我還覺得宗主小題大做,想不到宗主當真是高瞻遠矚,倒是我見識短淺了。這樣的絕世妖孽,已經遠遠超越了爭權奪利的層次……天妖傳承,想不到世間竟然當真有天妖傳承……”


    長身而起,邵永安騰身而起,然而下一霎,撲通一聲、竟然直接跌落在地。


    好似隻是高高躍起一般,全不似虛空飛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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