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四個月。


    楚天策不斷遊走在天獸宗大大小小的星辰,足足檢查了超過十萬具屍骸。


    特別是虛空境的屍骸,楚天策幾乎是無一例外、都細細檢查了一番。


    在三種不同的屍骸之外,楚天策又發現了第四種。


    所有的屍骸,生機都被完全抽幹,纖毫不剩。


    星域中有許多偏門的邪道功法,可以在瞬間將對手的鮮血、生機、真元、靈魄、或者其他種種,徹底吞噬一空。先前在蒼火世界中,那個苟延殘喘數百萬年的血尊者,之所以能夠堅持如此漫長的歲月,便是因為掌握了一門極其精妙的秘法。


    吞噬精血生機,補益自身。


    但這第四種屍骸,與秘法有著明顯的不同。


    任何力量的吞噬,無論是真元、精血、靈魄,都需要軌跡和出口。


    簡而言之,即便是被榨幹的屍骸,依舊可以清晰地看出、這被空空蕩蕩的軀殼、是如何被吞噬的。


    但這些屍骸不同。


    似乎周身上下,每一處竅穴都是傷口,如同被億萬觸手和巨口同時交纏,瞬間吞噬一空。


    這批屍骸並不多,大概隻占總數的百分之一不到,最早的青木星無數屍骸中每一個屬於這個類別。


    準確來說,這個類別的屍骸,都有一個極其特別的共同點。


    那就是所有遇難者,都擁有頗為精純高貴的火靈血脈。


    無論龍蛇獅虎,甚至魚蟲鳥雀,無論境界高低,唯有血脈品質,無一不是個中翹楚。


    “怎麽處處都充盈著火焰的味道,蒼火老祖、那神秘的強者、再到如今暗中覆滅大量宗門的神秘勢力,現在又加上這奇詭的天獸宗大劫,這些奇詭的事情接二連三,若說完全沒有關係……”


    楚天策低聲呢喃,雙眉緊皺。


    冥冥之中的本能,讓他隱隱感覺,這些事情之間、似乎有一條看不見的線索貫通。


    但無論任何一件事情,都沒有任何有意義的證據,連猜測的範圍都太過脆弱。


    盤膝而坐,楚天策左瞳火焰跳躍,掌心卻是升騰起一絲純淨的生命氣息。


    “禍兮福之所倚,這幾個月下來,雖然天獸宗的劫數沒有任何進展,但其他的修行倒是進境頗快。”


    楚天策苦笑一聲,掌心明光閃爍,緩緩將丈許之外、一座偉岸的屍骸包裹。


    虛空境巔峰,烈火獅王。


    雖然生機完全枯竭,但依舊昂揚著霸道而熾烈的威壓,屍骸高昂著頭顱,長毛如火、隨風飛揚。


    強健而雄壯的肌肉、剛毅而強韌的骨骼,如長刀如利劍、如雄山如絕壁,依舊猙獰著熾烈殺意。


    如果不考慮莫名發狂、最終自盡的淨土長老,這是目前為止,死在這場大劫中、品階最高的靈獸。


    頂級大尊,隻差一個契機,便可以踏破極限、登臨絕頂。


    可惜現在,依舊威風凜凜,然而內裏、筋骨皮膜、經絡竅穴,實際上都已經枯竭。


    雄渾厚重的生機,似乎在一刹那間,都被完全榨幹,再無絲毫殘餘。


    足足三個時辰,楚天策緊皺的眉峰愈發凝重,良久,終於微微歎息,自語道:“如果這是一種奇詭而強橫的武技,猝然臨之,我或許還能夠麵對……但按照天獸宗的情狀,這此起彼伏的死亡,完全沒有任何外來者的蹤跡,大概率是提前布局……”


    劇毒,或者暗算。


    從四五年前開始,一直到現在,情況非但沒有任何好轉,反而愈演愈烈。


    天獸宗這等頂級勢力,手段無窮、根基雄厚,卻被一個至少五年前的布局,幾乎徹底擊潰。


    這樣的手段,楚天策這幾個月中苦苦追尋,依舊無法尋覓到任何線索。


    就在這時,虛空倏忽撕裂,邵永安踏空而至。


    他的神色愈發黯淡,巔峰絕頂的淨土境強者,竟然充盈著一種難以自持的疲倦。


    “楚公子,這是你需要的、所有虛空境強者在遇劫之前的情況,但很不完整,許多妖獸天性不喜熱鬧,出事之時身邊根本沒有外人,甚至連行跡都無法知曉。另外的問題是死者太多,往往一個族群全麵覆滅,根本沒有任何調查的餘地。”


    邵永安取出一大堆玉符,還夾雜著一些獸皮。


    很顯然,焦頭爛額的大管家、完全沒有時間親自處理這等事情,隻能夠分別委派給下麵的人。


    境界不一,手段各異,匯聚上來的成果、當然亦有著極大的不同。


    “我這段時間,偶然遇到了一些恰好遇劫的道友,有三種方式可以阻滯死亡的降臨。”


    楚天策不斷翻檢著玉符,尋覓著有關烈火獅王的資料。


    “第一,以生命精粹直接洗煉本源,壓製死亡力量,效果比較明顯、但對力量要求太高。我以升靈境巔峰的生命劍靈,配合淨土境中期真元,成功率依舊不盡如人意,有至少三成的受試者,隻是多堅持了一兩天而已,至於依舊存貨的妖獸,卻顯然並未痊愈。”


    “第二,在生命靈丹中調和一絲死亡真韻,效果要比純粹的生命靈丹好許多,但尚無最佳比例。”


    “第三,我嚐試以真元契合妖獸自身本源,鼓蕩其自身血脈真粹,對抗死亡,效果相對而言要勝過前兩者,有幾個幸運兒看起來似乎暫時抗住了死亡逼迫。但有兩個巨大的弊端,其一是高階外力有可能直接摧毀本就脆弱的本源,其二是效率太低。”


    “所以有一個關鍵的問題。”


    楚天策話語突兀停頓,目光望著滿臉疲倦的邵永安。


    邵永安微微一愣,旋即搖頭苦笑道:“我不清楚,你眼前這烈火獅王的血脈品質、天賦根骨其實比我猶勝,他既然身死魂滅,若是死劫突兀降臨、我也沒有足夠的把握抵禦。而且到目前為止,這死劫的降臨,似乎並沒有什麽規律,亦沒有什麽抵抗的手段。”


    “神農嚐百草,我雖然沒有大德大善,但想要研製一門解法,或許這是最好的辦法。”


    楚天策微微搖頭,不再理會邵永安,而是開始細細閱讀烈火獅王死前的情狀。


    雄獅一族族群破盛,平素常有晚輩弟子圍繞,資料倒是頗多細節。


    烈火獅王最近兩萬餘年,一直在嚐試衝擊淨土境,他的根基早已足夠、隻是需要靈光一閃的頓悟、或者天賜福緣的契機。於是這兩萬年間,大概一直保持著每隔兩三千年、便外出遊曆一番的習慣,而在其身死之前三百年,烈火獅王剛剛迴返。


    這一次修行,或許是有些收獲,迴來之後便即直接開始閉關。


    中間有兩次開壇講法,最近一次是三十年前,再被發現、便是魂牌破碎、身死魂滅了。


    沒有任何異狀。


    沒有任何線索。


    如同一枚枚玉符中記錄著的大量過往,就是這樣靜靜地遭逢死亡。


    “星域大劫,天地混沌,這頭老獅子本來很有希望踏出這一步,一旦成功晉升,有他來管理宗門諸般雜事,必然比我更加順手。我原本計劃趁著星域大劫,去星海龍族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提升血脈,嚐試衝擊淨土境中期,奈何如今……”


    邵永安長歎一聲,指尖輕輕摩挲獅王屍骸,神色頹然。


    他和獅王私交不錯,雖然稱不上生死之交、但卻當得起“朋友”二字。


    這曾經幻想過許久的光明未來,卻是在短短數百年之間、徹底土崩瓦解,整個宗門都瀕於潰散。


    恍惚之間,一種極致的疲倦和衰頹,緩緩湧上心靈。


    如同浪潮緩緩升騰,漸漸席卷沙灘,初時不以為意、刹那間、便是濁浪滾滾。


    歎息聲中,邵永安突然坐在楚天策身畔,頭顱微微低垂,雙眼微閉,手掌依舊摩挲著故友的屍骸,指尖、手臂、手腕上,卻是漸漸浮現出細密的蛇鱗,細弱而鋒銳的冰峰殺意,若隱若現。


    一時之間,虛空完全歸於沉靜。


    這顆星辰,生靈已經極其稀少,絕大多數幸存者都已經離開、前往稍微安全的地方避難。


    到目前為止,依舊沒有原因的死劫,被普遍認為是一種極其恐怖、極其詭異的烈毒。


    隻是由於死者太多、太快,而導致先前有條不紊的屍骸焚燒、深埋、布陣封印,完全崩潰。


    依舊停留在這星辰上的妖獸,其實已經被看做棄子,各自閉門鎖院。


    不知過了多久,突兀,虛空搖曳,氣溫陡然暴跌。


    在楚天策身畔,蛇鳴聲乍起,邵永安猛然間化作一條偉岸的巨蛇,足足有數十萬丈,好似雄山一般巍峨厚重,細密的鱗甲如同一柄柄巨斧,閃耀著冰晶般的明光與鋒銳。隻是這巨蛇,雙目緊閉,氣息好似萬古玄冰一般,全無絲毫生機。


    “怎麽迴事?邵道友?”


    楚天策一驚,神色有些莫名其妙。


    他一直在細細閱讀玉符中的記錄,一麵細細迴想著之前檢查的一具具屍骸,根本沒有在意邵永安。


    堂堂淨土境大能,閉目盤坐,楚天策隻當他最近身心俱疲,又看到老友屍骸,心情低落而已。


    卻不曾想,隻是片刻之間,邵永安竟然直接呈現真身。


    楚天策這一聲輕喝,蘊藏著天魂之力,如同洪鍾大呂般震蕩開來。


    然而迴答他的,依舊是一片寂靜,除了虛空搖曳、導致鱗甲細密的沙沙聲,邵永安竟然全無反應。


    “不好!難不成竟然身陷死劫!”


    楚天策心中巨震,雙手結印、猛然印在邵永安偉岸的身軀上。


    下一霎,鋒銳的寒冰殺意、如同利劍一般,倏忽直貫,驟然刺向楚天策本源深處。


    緊閉的雙瞳猛然睜開,璀璨的血色光輝、如同慘厲的烈陽,瘋狂照耀。


    如同雄山般的偉岸身軀,微微昂起,九天十地、同時開始唿嘯。


    玄蛇,長生聖獸血脈。


    玄冰真意與殺戮真意,赫然都達到了升靈境。


    此時的邵永安似乎完全陷入混沌,真元激蕩、血脈沸騰,完全依仗本能。


    可正是本能的力量,在這一瞬間猝然爆發,顯得格外兇猛劇烈。


    而楚天策心中有所顧忌、既沒有想到邵永安會本能般反擊,更不敢竭力攻殺、強行壓製邵永安的力量,一刹那間,竟然感覺雙臂巨震,狂暴的力量幾乎直接將身軀掀翻,寒冰氣機如靈蛇般纏繞而上。


    “麻煩了,邵永安當真是死劫降臨!他的生機在快速衰頹!”


    楚天策手印變幻,劍王血焰奔騰而下、瞬間壓製住玄冰的攻殺。


    玄蛇血脈固然是長生聖獸,但比之火行真龍,終究是天差地遠。更何況楚天策的火焰源自黑暗劍王血脈,恐怕比之火行真龍猶有過之,再加之境界優勢,隻是一瞬之間,便即將玄蛇的寒冰盡數壓製。


    但就在這個刹那,楚天策卻是突兀察覺,在邵永安本源深處,生機正在飛速消退。


    幾乎每一個刹那,邵永安都好似渡過了數百年、數千年。


    玄蛇一族,壽元悠久之極,不遜玄龜。


    但在這種劇烈的生機流逝,縱然淨土境玄蛇,都無法承受。


    深吸一口氣,楚天策眼底雷霆閃爍,光明劍王血脈瞬間催動到極致,濃鬱而精純的生命氣息、裹挾著天妖真元的極致威壓,如同天河倒灌、狠狠湧入邵永安經絡血脈之中。


    如同大江大河奔流般的轟鳴聲響起,好似驚雷滾滾,邵永安偉岸的身軀虛空凝滯、旋即緩緩低伏。


    無上天妖威壓,對於任何妖獸而言,都如同神明。


    這種壓製,與修羅王血鎮壓萬鬼一般無二。


    邵永安本就境界不及楚天策,威壓猝然加身,混沌的靈魄竟然突兀清醒。


    “楚公子,死劫將至,宗主本源受創,還請公子不要讓天獸宗斷了根基。”


    沙啞的聲音,帶著蛇靈獨有的尖厲,顯得慘淡而絕望。


    唯有望向楚天策的目光中,灼灼生輝,裹挾著熾烈的期待與懇求。


    楚天策手印不斷變幻,沉聲道:“你全力運轉本源,鼓蕩生機,至少多給我一些信息!”


    生命本源神紋熠熠生輝,天妖真元與光明劍王血脈交織纏繞,升靈境的生命真意催動到極致。與此同時,天魂經全力運轉,楚天策雙瞳閃爍著璀璨的金光,深深刺入鱗甲、筋骨、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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