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你一定不敢相信,我親眼目睹了多少人間慘劇。”異常者傷感道:“越是被忽視,越是偽裝得無懈可擊的人,他們釋放出的惡就越可怕。”異常者因為情緒過於激動,不得不停下話,稍稍緩了緩情緒,再開口時,語氣裏驀然充斥了愉悅:“那可真是……真是……”他深吸了口氣,朝江奕奕露出格外燦爛的笑容:“真是精彩絕倫的演出啊。”江奕奕麵無表情的注視著異常者的興奮和愉悅,蒼文棟的那句話忽而從他腦海裏飄過“這裏的每一個能力者,都死不足惜”。“我從醫生的臉上,看到了厭惡。”異常者一秒收迴所有情緒,滿懷惡意的注視著江奕奕:“醫生不喜歡我,當然,醫生怎麽會喜歡我呢?”“‘聖人’必然會厭惡‘壞人’,而這個世界沒有比我更壞的人了。”異常者毫不猶豫的拋棄了他前幾秒才試圖為自己辯駁的“我是一個有著求知精神的科學家”的話,坦然道:“雖然我從沒有殺過一個人,但這不能抹去我所做的一切,罪惡滔天。”“我之所以會站在醫生麵前,是因為,我對星獄來說,仍有著利用價值。”異常者語調遺憾:“畢竟,我不僅是能力者,而是排序在1-005的能力者。”“他們可舍不得就這麽讓我去死。”異常者攤手:“你看,連法律也隻判處我終生監禁……”他停下話,詢問江奕奕:“這對其他人是不是非常不公平?對死者而言,是不是非常不公平?”江奕奕沉默的注視著他,平靜得像是一座被冰凍的雕塑,誰也無法窺探出冰封之下究竟是一如往常的平靜,還是沸騰的怒火。“但沒辦法,世界一直都是這樣。”異常者伸手托腮,好似壓根不覺得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般,慢悠悠道:“強者總是比弱者擁有更多特權。”“而醫生不正享受著這些嗎?”異常者慢條斯理道:“特殊條例,提前半年出獄,醫生可是星獄第一個特例。”“獨狼的死亡……”說到這裏,異常者來了興趣,坐直身體道:“非常精彩。”他為江奕奕鼓掌道:“一個眼神。醫生完全可以不留痕跡,卻偏偏留下了痕跡……這才是醫生的高明之處啊。”他身體前傾,注視著江奕奕道:“所有人都知道它,但沒有人在之後主動或被動的將它跟醫生扯上關係,因為醫生對他們來說,更重要。所以區區一個獨狼……”在江奕奕看向他之前,異常者退迴原來的位置,繼續鼓掌道:“精彩絕倫的表演。”早已模糊的人名從記憶裏重新浮現,江奕奕迴憶對方的模樣,隻能依稀記起對方滿懷恐懼和怨恨的目光。“我記得,在醫生的檔案裏,還有另一個死者。”異常者關注著江奕奕的表情,再接再厲道:“這是在五層的時候發生的吧,另一個自殺者。”“一位勇敢控訴星獄不公的自殺者。”異常者繼續鼓掌道:“成功對魔術師造成了威脅,製止了混亂,多麽合時宜的自殺者。”“為醫生,把自己的死亡發揮了最大的價值。”“精彩絕倫!”異常者稍稍停頓了兩秒,有些驚訝江奕奕還沒有開口打斷他,遂繼續道:“這兩個是眾所周知跟醫生有關的死亡案例,但醫生,如今以出獄的身份站在我麵前,清清白白,甚至還能反過來理直氣壯的質疑星獄……”“瞧,這個世界,多有意思。”江奕奕等了兩秒,確定異常者說完了,才開口道:“這就是你精心準備的台詞?”“也不能算精心準備,我更擅長臨場發揮。”異常者知無不答:“畢竟,我十分擅長這個。”江奕奕將他輕描淡寫帶過的“這個”二字裏的內容引申:“引誘他人被憤怒主宰,釋放內心深處的惡,然後,製造死亡和殺戮,這是你的拿手好戲。”“大體上沒錯,隻錯了一小點。”異常者貼心的幫江奕奕更正:“僅僅是被憤怒主宰,就未免太缺乏技術含量。”他知曉江奕奕看出了他方才那一長串話的目的,也絲毫沒有要掩飾的意思:“雖然我非常卑劣,但在藝術領域,我對自我的要求比較高。”“憤怒確實會讓人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但能被憤怒輕易控製的人,可不符合我的審美。”他朝江奕奕微微抬了抬下巴:“我的目標群體是醫生這種類型……”他停頓了下,嚴謹道:“當然,醫生是其中最為出色的存在,這個世界上恐怕很少有人能像醫生這麽優秀。”“我不驅使憤怒。”異常者露出了幾分得意:“在揭發他們深藏的惡的時候,我隻用陽謀。”“就好比醫生,”異常者誠懇道:“醫生覺得我用憤怒引誘他人,是因為我方才說的那些話,激怒了醫生嗎?”“但問題是,我隻是複述了醫生的檔案。”異常者疑惑道:“醫生為什麽感到憤怒?”“是因為我複述了醫生做了什麽?還是因為醫生無法直麵自己曾經做了什麽?”異常者的話音一落,現場便陷入了沉默。異常者等待著江奕奕的反應,他對江奕奕接下來的行為有些期待,基於江奕奕的理智程度以及自我約束程度都高於異常者最初的判斷,所以江奕奕接下來做任何超出他預料的事情,異常者也不會感到驚訝。這才是最值得期待的地方。正直且誠實的人們一步步墜入深淵,他們試圖抓住搖搖欲墜的繩子,試圖否認這一切,讓自己重新迴到熟悉的領域——不是隱藏著惡的魔鬼,而是懷揣著善的普通人。而異常者最喜歡看的,就是他們寄予厚望的繩子斷裂時的那一幕。多麽感人至深的絕望,多麽精彩絕倫的憤怒,多麽值得記錄的場景。但江奕奕的停頓跟他想的不一樣。最初因為對方極具煽動力的話衍生的憤怒,很快就平息了下去。因為對方所舉的兩個例子得出的結論,是徹頭徹尾的錯誤。而錯誤是無法得出正確答案的。不管是獨狼還是另一位自殺的死者,他們的死亡或許跟他有關,但他們最終選擇死亡的理由,卻一定與他無關。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遊戲還是現實,江奕奕從未越過自己的底線。“我的憤怒,更多的是源於你。”江奕奕得出了思考的結論:“跟你所說的話無關。”“我能理解。”異常者讚同的點頭:“對我來說,招致他人的厭惡理所當然。”“但醫生坦然接受了那些?”異常者露出疑惑的表情:“醫生清楚自己的道德不僅存在瑕疵,甚至說,偽善本就是醫生習慣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