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宋家所有犯過事的人都被莫雨扔到了洛陽衙門那裏,由穆玄英所書寫的狀紙被宋南天捧著。這位囂張了半輩子的宋家家主跪在洛陽府衙門口,痛哭流涕,聲嘶力竭地喊著:“我有罪!!”


    宋南天身後,那些曾跟著他耀武揚威,魚肉鄉裏的宋家人,包括他重金請來的神策軍,皆狼狽不已地伏在地上,嘶聲喊道:“我有罪。”


    周圍的百姓指指點點,看著眼前這一切的目光中既帶著驚異,又滿是暢意。畢竟,在場眾人,哪一個沒有被宋家欺壓過。如今見宋家倒塌,自然是大快人心。


    而眼見著這一切發生的眾位玩家:“……”


    人群中,一身墨藍色勁裝,以明顯淬了毒,呈現出幽幽藍色的飛鏢束發,明明身姿挺拔但五官麵目卻極為普通的男子微微沉了臉。他看著眼前這一切,嘴唇動了動,隊伍頻道中,屬於隊長【唐昕廷】的聲音響起:“查出動手那兩人的身份了嗎?”


    “……沒有,老大,我們都問遍了,之前誰也不曾見過那兩個人。”另一段的聲音裏帶著抓狂,“那兩個簡直不是人,尤其是那個白頭發的,臥槽,明教的暗塵彌散,多好的隱藏技能,那時候我還藏在樹林裏,他這都能感覺到。老大,我算是相信小說裏那些玩意兒了,真的會能夠用眼神殺人的人啊!!”


    唐昕廷目光微沉,神情凝重。


    雖然南天別院劇情任務的接取等級很低,但僅能夠憑借兩人之力就覆滅其勢力,那兩人究竟什麽來路!


    陸依冉:不是兩人是三人,還有我,還有我啊!


    唐昕廷的眉頭緊蹙,片刻後才舒展開來。


    果然,這個遊戲並不是普通的遊戲,不然大長老也不會將在這個遊戲中創建勢力作為他們這一輩的唐家弟子試煉任務。


    唐昕廷的目光暗了暗,道:“繼續查。”


    &&


    宋家的事情雖然已經告一段落,但陸依冉的恍惚狀態似乎更加嚴重了。


    自從他表示要跟在兩位少主身邊,做一個盡職盡責的小跟班後,他身上的係統就默認他與這兩位組隊。結果,在莫雨與穆玄英清剿宋家的時候,陸依冉的經驗條雖漲勢緩慢卻實實在在地長著。最令陸依冉目瞪口呆的是,在莫少穀主打到了宋家所有人,並將人捆好了丟在門口處時,陸依冉發現,宋家的大門口出現一口鐵藍色的箱子。


    貌似是遊戲中的精鐵寶箱,還是不上鎖的。


    陸依冉下意識看了一眼莫雨和穆玄英,這兩位顯然也看到那口箱子了,但他們都沒有理會,反而示意他過來解決。


    陸依冉打開了箱子,摸出了五百金,一組二十塊伍級五行石,還有等級為七十的紫武雙刀。


    陸依冉艱難地咽了口吐沫。


    別看這些東西在網絡版中算不得什麽,關鍵全息版中,這些東西足夠如今一窮二白赤貧狀態的玩家們搶破頭。


    那些東西,就這麽入了他的腰包。


    陸依冉默默扶額,總覺得,若是有這兩位做後盾,他稱霸江湖之事時間問題。


    陸依冉捂臉,這想法,忒中二了。


    **


    雖然對搶了劇情首殺的兩人有些耿耿於懷,但這兩人強大的實力著實令人側目,幾方勢力皆起了拉攏的心思,不約而同地開始暗地裏打探這兩個人的消息。


    然而消息還沒有打探出來半點,他們卻發現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八點,風雨鎮的楚小妹和宋家家丁竟然沒有刷新!不止這兩人,在草棚中休息的陶寒亭,身死的方紫霞皆不在原本的地方!


    眾位玩家隱約感覺到了這種事情的不尋常,遂去南天別院打探,卻發現,昨天被那兩人踹碎的大門依舊破破爛爛,偌大南天別院早已人去樓空。洛陽的街市上,所有人都還記得宋家眾人的慘狀,此事甚至驚動了聖人。


    聖人有旨,派建寧王李倓主審此事。而這位建寧王也是痛快,在確定了宋家所犯下之事後,斬的斬,流放的流放,與宋家有牽連的神策軍中人直接被建寧王除了軍籍,殺無赦。


    所有的玩家都驚呆了。


    要知道,這個遊戲的劇情,即使是隱藏劇情也是能夠重複接取的,隻是在頻率上多了控製,由從前幾分鍾刷新一迴到一天刷新一迴。


    但劇情人物不再刷新,劇情無法再次接取一事卻從未發生。當然,最重要的是,建寧王現在冒出來湊什麽熱鬧!


    這種異常情況很快就被投訴到西山居公司客服,然而,問題還沒有解決,反而越來越多的劇情出現無法重複接取的情況。


    西山居遊戲公司。


    “奇怪……”傅卿坐在電腦前,整麵牆被切割成二十四個小屏幕,每一個屏幕都放映著不同的內容——洛陽,長安,楓華穀……那是每一個無法再度接取劇情任務的地點。


    重迴到悲劇發生之前,傅卿第一要務除了重新和蘇禹哲做迴好兄弟以外,自然是不斷提高自己的實力,若是能夠提前掐滅那個該死的智能就更好了。


    但經過了那宛如末世一般的情景,傅卿自是明了,如今的他絕不是那個智能的對手。


    想到上一世被困在那個遊戲中的五年裏,每日生活在追殺之中,戀人摯友兄弟,一個個死在他的麵前,而他卻無能為力的情景,傅卿虛按在鍵盤上的手指痙攣了一下,黑色的眼眸浮現出一抹赤紅來。


    他用力地攥住手指,片刻後,赤紅散去,傅卿的神情重新變得平靜起來。


    上輩子曾經修複了他靈根的功法就在腦子中,遊戲中那些地方稱得上洞天福地,靈氣充沛,他更是一清二楚。堪堪一個月的時間,他體內的靈根已經恢複了大半,勉強能在現實世界中引氣入體,加快靈根修複的速度。他估計,再有半個月的時間,他的靈根就能夠完全恢複。


    待得實力恢複,他便再去一次那個地方,那個他最終身死的地方。


    傅卿相信自己的直覺,那個地方,絕對與他一直尋找的所謂世界結點有關。


    這一次,他一定要搶在那個智能之前,徹底毀了這個世界。


    隻是如今,上輩子不曾出現的變故,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個遊戲世界之大,寬廣如同真實的世界,以著他一窮二白的初期勢力,根本無從找尋那兩個變數。索性,傅卿迴到現實世界,用公司高級遊戲gm的權限調出世界監控屏幕。但一連找了三天,始終沒有抓到那兩個人。


    傅卿咬著棒棒糖,十分苦惱。忽然,他石破天驚地冒出一個想法——莫非,那兩個人,不是玩家?


    想到上輩子在遊戲中經曆的種種,傅卿心尖微顫,那個遊戲,真的隻是一個虛擬的遊戲嗎?


    還是一個,不知不覺,被遊戲聯係在一起的真實世界。


    隻是,那個世界的人一次又一次的重生又是怎麽一迴事。


    口中的棒棒糖,“哢嚓”一聲被咬成了兩半。


    &


    蕭瑟秋風拂麵冷,伶仃楓葉映日紅。


    迴首山中路不見,又聞征雁過蒼穹。


    楓華穀的紅葉,不知何時早已鋪了滿地,唿吸之中,依稀帶著些寒意。


    紫源山上,寒風凜冽,風聲如鼓。遠處,依稀得見遠山蒼翠染紅的景色,望之便令人心中壯闊之感。然而近前,夾雜在唿唿風聲中的,卻是人痛苦的呻-吟聲和嘶啞顫抖的求饒聲。


    “大俠,大俠饒命啊,大俠,是這兩個小子偷了我們少主的東西,小的們隻是奉命追迴少主的東西而已。”


    “是啊,大俠,這兩個小賊手腳不幹淨,大俠可千萬不要受了他們的蒙騙啊!!”


    “說謊!!你們說謊!我和小雨才不是小賊,我們沒有偷東西!明明就是你們想要搶《空冥決》!”


    小穆玄英氣得臉色發白,身體顫抖,他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世上為何有如此可憎之人。能夠為了一卷不屬於他們的書稿而百般為難他們兩個孩子,又在之後百般抵賴,滿口胡言。


    紫源山上,一眾激浪莊、烈焰莊和鳳翔賭莊的打手們趴在地上,胸口肋骨的疼痛根本令他們爬不起來。他們怎麽也不敢相信,不過是處理兩個沒有半點身份背景的小乞兒竟會橫生如此多枝節。


    這兩個武功高得不像話的年輕人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這些個什麽大俠的就這麽閑,連芝麻大點的小事也要管一管?!


    為首的那個激浪莊打手身體瑟瑟發抖,如有實質的殺意就籠罩在他身上,如刀如劍,他半點逃脫或是搏命的心思都不敢生,兀自大力地磕著頭,嘴上告著饒,但他心中卻湧動著惡意。


    大俠如何,武功再高又如何。等他們迴到山莊裏,定要讓這兩個小子付出血的代價。


    他一麵想象著這兩人日後的慘狀,一麵小心翼翼地窺探他們的表情。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在那兩人的麵上時,他頓時像是被刺到了一般,忙不迭地低下頭告饒,不敢再看。


    玄衣白發的那個,容顏極盛,氣勢更是凜然,身上的殺意幾成了實質。而白衣黑發的那個,相貌溫潤俊美,瞧上去像是好脾氣的,但此刻唇緊緊抿著,眼中盛著怒意,驚人的氣勢絲毫不遜身側之人。


    遠一些的樹林邊上,陸依冉蹲在樹下,兜帽拉起,默默地將壓低自己的存在感。這不,激浪莊那些人愣是沒有發現,其實壞了他們好事的是三個人,隻是可憐的陸大俠存在感太低而沒有注意到而已。


    陸依冉搔了搔下巴,有些敬佩地看了一眼仍在滿嘴跑火車,將髒水往那兩個小少年身上倒的炮灰們。


    若是換做初入江湖的小年輕,沒準兒還真會被這些人聲情並茂的哭訴打動。但問題是,在你們麵前的這兩個,一個雖然失憶,卻是實打實的殺伐果斷,廢話太多小心被一巴掌抽過去。而另一個,雖然脾氣挺好,但想來他絕不會忘記你們這些人是如何逼迫他們,最終害得他跳崖以保護兄長的。


    陸依冉搖了搖頭,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魚幹,往嘴裏一塞。


    說起來,這個遊戲世界做得當真不錯,觸覺、味覺百分百真實。這小魚幹的味道,可比營養劑的味道好太多了。


    此刻,穆玄英麵上是真切的怒意。這般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簡直……簡直……


    穆玄英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下意識就摸上了身後的巨闕。


    然而,還沒等他動手,他身側的莫雨猛地甩袖,無形的勁氣猛地將那些人掀飛出去。偌大的力道震得他們胸口劇痛,口中鮮血直噴,遠遠地落在樹林前。


    莫雨看了一眼穆玄英,緩和了聲音,慢慢道:“區區跳梁小醜罷了,何勞毛毛動手,交給雨哥便是。”


    那些人四肢抽搐了幾下,然後不再動彈了。


    他能夠為了穆玄英不動殺機,自然也有本事在揮袖間收割他人的性命。


    穆玄英沒有說話,隻死死咬住唇。


    他想說,這些人怎麽能如此信口胡謅,明明就是他們覬覦《空冥決》,故而苦苦相逼。


    他想說,他曾經想要保護一次莫雨哥哥,於是攥著《空冥決》自紫源山上一躍而下,經脈盡斷,苦痛難熬,可隻要想起他保護了莫雨哥哥,仿佛再多的痛苦都甘之如飴。


    他還想說,雖然他不曾後悔,卻也不止一次地想過,若是不曾有著紫源山上的一幕,那麽,他們會不會一直不曾分開。或是,他不會是浩氣盟的穆玄英,莫雨哥哥也不是惡人穀的莫雨,他們隻會是連一些激浪莊打手都打不過的普通人。更或許,他們會因為體內各自的病症早早離世。


    但隻要想到,他們會一直一直相依為命,不曾兵戎相見,他便止不住覺得,其實,這樣,也不錯。


    可如今,穆玄英什麽也說不出口。


    因為,雨哥早已不記得他們當初經曆的種種。


    記不得,當初稻香村時,他曾經搶走了他的布娃娃,他的肉包子,還揮拳頭打他的惡劣;也記不得,稻香村覆滅的那一日,他背著他逃命,跑得鞋子都丟了,無數次摔倒在地上,卻始終不曾將他扔下。


    也記不得,那十年在江湖上流浪,他像是一隻小狼,明明爪牙不利,卻仍是死命地護著他,於寒夜中緊緊依偎,相依為命。


    更記不得,他們曾在陌生的世界中彼此依偎,許下相守的誓言。


    他曾說,這世上誰離了誰都能夠繼續活著,但他卻是他的命。即使有朝一日他離開了這個世界,他總是舍不得他一個人寂寞。


    穆玄英也是如此。


    他也總是,舍不得莫雨一個人。


    會愛上莫雨,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尤其在安史之亂之後,原本浩氣盟中隻有一些姑娘是暗暗思慕,到了後期,那些愛慕已然再明顯不過。


    說他想得太多很好,不自信也罷,穆玄英卻始終覺得,莫雨最終接納了他,與他們十數年來一同經曆的過往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有人說莫雨無情,但他知道,莫雨不是無情,他隻是將不多的溫情盡數給予他這個童年開始就相依為命的兄弟親人而已。對於穆玄英而言,從年幼至少年,能相伴著成長,是他的幸事。


    可,當前塵盡數成了在記憶中都翻閱不過的過往,莫雨還會如曾經那般,選擇穆玄英嗎?


    穆玄英不確定,並為這個答案而心生惶然。


    穆玄英垂下眼,凝眸看著懷裏這個身形消瘦,半長的頭發垂肩的男孩,唇角勾起的笑容苦澀。


    好輕,好瘦……


    可就是這個身體單薄,隻比他大上兩歲的男孩,一連護著他十年,給予他旁人所無法給予他的溫暖。哪怕毒血時不時發作,有時會痛苦到自殘地步,卻始終不曾傷到他分毫。


    有多少次,他是因為他受了欺負才發了狂?


    莫雨原本有些擔憂的目光,在發現穆玄英正怔怔看著那個小子時,頓時變成了不快。


    而當他發現穆玄英摸著男孩腕脈的動作異常輕柔,微微側身為他遮擋寒風,甚至還微微低下頭,下頜輕輕抵在他的發頂時,那些不快頓時變成了險惡。


    雖然,在看到這兩個小子的模樣,再結合前些日子陶寒亭的事情,大概猜測出,這兩個小子極有可能就是曾經的他和毛毛。但是,莫雨從來分得清,被他放在心上的,究竟是誰。


    即使有著相似的麵目,甚至日後會出落得一般模樣,卻也不是他的穆玄英。


    這兩人不說話,但在場的,除了口吐鮮血沒了氣息的打手們,還有一個跳崖未果被人半道上拎著衣領子拉上來的小穆玄英。


    被顛倒黑白地誣陷,小穆玄英是憤怒的。他為數十三年的人生中,雖然也見過不少黑暗,但不同於性子越發偏激的小莫雨,小穆玄英始終能夠看到最溫暖的一麵,並且堅信,這世上始終好人比較多的。


    這兩個大哥哥救了他和小雨哥哥,他是感激的。然而,當這個黑衣服的大哥哥一掌將那麽多人打死了,穆玄英整個人都傻住了,並且深深地覺得,如今正勾著他衣領子的那根手指頭,簡直比閻王爺的手指頭還嚇人。


    可當對麵的那個白衣服大哥哥扶著他的小雨哥哥,雙手抱著那樣緊,還將下頜抵在小雨哥哥的發頂時,小穆玄英隻覺得腦袋“嗡”地一聲,有什麽東西猛然炸裂開來。


    禽-獸,你想對小雨哥哥做什麽!!


    依稀能夠看出日後清俊模樣的小臉上浮現出真切的憤怒,他用力地想要拽開莫雨勾著他衣領的手指,想要撲過去搶迴小莫雨。但他發現怎麽也掙不開莫雨的手指時,他不敢迴頭衝莫雨大喊大叫,於是鼓著臉頰,衝著穆玄英大聲喊道:“壞蛋,放開小雨!!!”


    穆玄英一愣,下意識看向這個世界尚且年幼的自己,對上那雙冒火的圓溜溜貓眼,有些茫然。


    見穆玄英沒有絲毫鬆開小雨哥哥的意思,小穆玄英惱怒不已,他瞪著穆玄英,連方才被他所懼怕的勾著他衣領子的手指都不能讓他有些許懼怕之意。他怒氣衝衝地指著穆玄英,恨恨揮拳,憤怒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著什麽心思,告訴你,別想對小雨出手,否則,我跟你拚命!!”


    穆玄英眨了眨眼,對小雨,出手?


    穆玄英還沒有反應過來,莫雨已經下意識抬手在男孩的頭上彈了個腦瓜崩,道:“叫哥!”


    什麽“小雨”、“小雨”的,沒大沒小。


    “唔,好痛!”小穆玄英捂著紅了一片的額頭,可憐兮兮地紅了眼眶。


    說來也巧,小穆玄英剛紅了眼眶,穆玄英懷裏,因為眼見著小穆玄英跳崖被激得毒血發作而脫力的小莫雨皺了皺眉,緩緩睜開了眼睛。


    小莫雨的記憶還停留下小穆玄英抓著《空冥決》自紫源山上一躍而下的情景上,痛苦與悔恨還停留在心間,不甘和憤怒還充斥在腦中。當他一睜眼,他卻看到他的傻毛毛正紅著眼眶被一個男人勾住衣領子。


    小莫雨……


    小莫雨的眼睛,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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