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光拜過佛,上完香,掃視一眼大殿,看到幾乎所有僧人都按照他吩咐到齊了,黑壓壓站滿整個大殿,連角落和殿外都有人。他滿意地點點頭,招唿站在我身邊的弗沙提婆過去。

    我帶著麵紗跟家眷站在一邊,有人要與我寒暄,就裝作不太聽得懂吐火羅語含糊過去。羅什站在僧眾的最前麵,就算臉頰上還有淤青,也始終麵色如常,泰然自若。

    呂光麵對著眾人咳嗽兩聲,整個大殿上頓時安靜下來。

    “奉大秦天王詔,征討龜茲暴戾國主,乃是順應民心之舉。呂某得天力助,宣吾王之威,力克賊軍。呂某不才,得大秦天王進封為散騎常侍、安西將軍、西域校尉,統西域諸項事務。為感激天恩,故而來雀離大寺祈願敬神,願龜茲豐年安吉,願吾王千秋萬歲。”(注:符堅從沒有稱過帝,用的是大秦天王的稱號。相比十六國裏一大堆短命混帳卻自稱皇帝的君主,符堅算是謙虛的了)

    他停頓下來,對弗沙提婆說:“煩請國師將呂某的話翻成龜茲語。”弗沙提婆依言翻譯一遍。

    呂光朗聲繼續說:“呂某入城,已近兩月。今龜茲安寧,實乃大幸。龜茲新王不辭辛苦,日夜操勞,功勞甚大。”

    他對白震虛拜了拜,白震趕緊迴禮。

    “呂某在龜茲還有一件開心事。大得神僧鳩摩羅什大師,睿敏悲憫,為呂某講經說法,如撥雲開而睹青天。呂某佩服不已,希略表感激之情,可法師不受金銀,拒辭官爵。呂某實在無法可想。”

    他頓住,等弗沙提婆翻譯完,再繼續:“法師盛名,冠絕天下,如此修為卻年齒尚少。呂某希翼法師流傳法種,便以美女進獻。法師實乃高人,不以為異,欣然受之。”

    弗沙提婆已經勃然變色,梗著脖子怒視呂光。人群中有通漢語者,已經在交頭接耳。我偷眼看羅什,卻見他眼睛半閉,麵色無波。挺拔的身子傲立人群之中,鶴骨清風,怡然卓立。仿佛呂光無論做什麽,他都可以心平氣和地對待。

    “呂將軍此話有失偏差。”弗沙提婆憤怒地喊,“法師破戒,乃是因將軍所迫。逼他飲以醇酒,同閉密室。”

    呂光微微一笑,挑著粗眉斜眼看羅什:“可是,與美女共處一室,一個月內閉門不出,盡享溫香軟玉之福。這總不是呂某所迫罷?”

    “那也是因為將軍軟禁……”

    “弗沙提婆!”羅什出聲打斷他,臉色有些微的蒼白,語氣卻很堅定,“羅什破戒,

    此乃事實,毋須隱瞞。”

    他轉身麵對所有人,澄澈的雙眼掃視,嗡嗡之聲即刻消失,整個大殿一片肅然。每個人都麵帶疑惑地看著他。他眼睛閉上一會,再睜開時眼底有絲悲哀,平靜無波地用吐火羅語說:“羅什的確已破酒色二戒。”

    大殿上頓時一片嘩然,每個人都不可置信地看他,震驚與失望交織。有人大聲嚷嚷:“師尊,這怎麽可能?”有人甚至痛哭出聲。最激烈的,是一個年輕僧人,滿臉悲憤地伸手指向羅什:“枉我拜你為師,卻做出如此行徑,佛門難容!”

    對他們而言,西域最負盛名的鳩摩羅什大法師是他們的精神向導。如今,這聖潔的象征被一個無法磨滅的汙點玷辱,心中偶像轟然坍塌,我能理解僧人們無法接受這事實的反應,可是,他們有沒有想過,羅什又是以怎樣的心態在大庭廣眾之下當眾承認破戒呢?我哀傷地看他,卻見到他一貫的淡定從容,眼神似有似無地向我迅速飄過,按一按左臂,僧袍下有一塊凸起。

    他在安慰我!那下麵裹著那塊艾德萊斯綢,他用這種無人知曉的方式讓我安心。我微微點頭,故意用手掠頭發,露出衣袖下晶瑩的瑪瑙珠子。他接收到我的信息,嘴角迅速浮起一絲淡到極點的笑,即刻隱去。

    “法師敢於承認,勇氣可嘉啊。”呂光拍著手,滿意地看著眾人的表情,哈哈大笑。“那名日夜與法師溫柔纏綿的女子,呂某本想帶來一起禮佛,卻不知法師使了什麽法子,居然讓那女子逃跑了。”

    這就是呂光想要的效果吧?當眾宣布,讓羅什在僧眾集團裏抬不起頭。羅什的威望掃地,便無法一唿百應。我氣得身子發抖,他還想用我做武器,作為羅什破戒的證據!如果我沒有逃走,現在就會被當庭示眾,這對羅什打擊會有多大!羅什應該敏銳地預感到了這點,所以他堅持讓我走,甚至違心地說出那番話。而我隻顧著小女兒態,卻沒有想到他心中的痛苦比我更甚。

    羅什是對的,他不能走!不僅是因為曆史無法改變,更重要的是,呂光會樂於見到羅什的逃跑。如果他真的跟我逃走,呂光便有理由不遺餘力地破壞羅什名聲,把所有的髒水潑向他。天地間便再無羅什的容身之處了。

    我不想見他受辱,可是,我隻從現代人的角度考慮問題。最不濟,我還有保命工具,穿上防輻衣,啟動穿越表,一瞬間便能迴到截然不同的21世紀。可是羅什呢?他不可能脫離開自己的時代,他在四壁冷眼汙言穢語中該怎麽繼續存活?這些,我都沒有考慮到。

    我一直以為比古人擁有更多智慧,其實是我太高抬自己了。這智慧並不是我自己得來的,而是我的時代賦予我的。真正麵臨危機時,我仍然是個不成熟的小女孩。

    我看向他,就算身處數百人中,也仍舊是孤獨的背影傲然卓立。心中默念:對不起,羅什。我不會再這麽幼稚,這麽自私了。我會改變現代人隻為自己思考的方式,我會站在你的立場考慮問題。與你的愛,讓我成長。我學會了包容與理解,所以,謝謝你。

    下麵懂漢話的僧人在對一旁的人耳語著,應該是翻譯呂光的話。一直在旁怒視的弗沙提婆突然抬高聲音講了一通話,卻不是吐火羅語,而是梵語。眾人臉上立刻出現恍然的神情,嗡嗡的交頭接耳聲中,原先悲淒失望的氣氛在慢慢消失。羅什聽後臉上仍是平靜,卻對弗沙提婆偷偷投來一絲複雜的目光,似乎有感激,卻又有些責備之意。

    “國師在說什麽呢?不妨用漢文,讓呂某也聽一聽。”呂光的口氣已經明顯不悅了。

    “在下正尊將軍之令,為將軍翻譯。”弗沙提婆不卑不亢地對著呂光一鞠,“順便告訴諸位師父,這名女子其實有極其尊貴的身份,乃是佛陀所遣為法師渡劫而來。”

    呂光臉色一沉,冷笑著說:“沒想到國師也這麽護短,為了爾兄居然在佛門聖地打起妄言來了。國師帶那名女子來時,呂某可不曾聽國師說起呢。”

    “這名女子突然出現,當時在下腦中便有個聲音,告訴在下速送此女子前去拯救法師。當然,佛陀之意,在下怎敢隨便亂猜。但呂將軍若以為在下妄言……”弗沙提婆掃視眾人,再對著著呂光,眼神犀利,毫不畏懼,“那呂將軍如何解釋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在重兵把守的王宮裏突然消失不見?”

    “這……”呂光被嗆住,狠狠迴頭瞪一眼呂纂,嚇得他趕緊低頭。

    大殿裏越來越響亮的喧嘩聲讓呂光極度不快,顯然弗沙提婆的這番話起了效果。酒色浸淫的眼珠不停地轉,他抬頭,應該又有了個主意,冷哼哼地笑:“法師既已破戒,定是留戀紅塵。不如呂某好事做到底,為法師娶門親,如何?”

    大殿裏所有懂漢語的全部吃驚地抬頭,咬耳朵的遊戲又迅速在僧眾中蔓延。

    “呂將軍何苦強難羅什?此事萬萬不可。”羅什出言,語氣淩厲,眼裏飄過忍無可忍的憤怒。

    “法師何須過謙?法師之父,不也是還俗娶妻,誕下法師與國師兩兄弟麽?”呂光想了一

    想,點頭說道,“這樣吧,令尊既然娶了公主,法師身份尊貴,呂某自然不會委屈法師。”轉頭對著一直站在身邊不發一言的白震問,“不知大王還有待嫁之女麽?”

    “這……”白震沒想到呂光有此問,囁嚅著:“小王之女,皆已出嫁。”他渾濁的眼睛躲閃,掙紮著說了出來,“請將軍就不要再為難法師了。”

    “噢?不是還有一個公主麽?呂某記得叫阿素耶末帝,大王不願意將她嫁給法師麽?”呂光冷笑一聲,眼光掃視他帶來的一眾龜茲美女,“既如此,那隻能呂某從隨侍之女中任選一名,讓法師屈尊嘍。”

    弗沙提婆滿臉焦急,俯身對著白震耳語幾句,然後對著呂光喊:“呂將軍不提醒,都差點忘了。我王的確還有一位公主阿竭耶末帝,還未婚配。”

    “哦?是麽?那太好了。”呂光哈哈大笑,問,“公主現在何處?”

    白震一臉驚恐,想站起來,卻被弗沙提婆輕輕按住。給白震一個少安毋躁的眼色,他迴答:“現在王城。”

    “那即刻去接,今日去明日迴,好,後日呂某就在這雀離大寺為法師辦一場隆重熱鬧的婚禮。”他環顧一下四周,滿意地笑,“哈哈,從來沒有婚禮在寺廟之中辦罷?法師可是第一個。屆時,諸位師父都得來參加你們師尊的婚禮,一定要熱熱鬧鬧的。”

    “呂將軍之意,請恕羅什固辭。”羅什麵色鐵青,緊握雙拳,強忍著怒氣,“羅什自幼出家,早將身心獻與佛祖,不可耽誤公主。”

    “法師差矣。”呂光陰冷地笑著,“凡俗之趣,尤以男歡女愛為甚。法師之父既然可還俗娶妻,法師自然可以效仿,又何必苦苦推辭呢?”

    “呂將軍毋須煩勞,羅什絕對不會答應。若呂將軍強逼,羅什從今天起便絕進食水,隻求速死。”決然說罷,他不顧呂光臉上勃然的怒色,又用吐火羅語對著所有僧眾大聲說一遍,盤腿坐下,閉眼念經。

    所有僧人也皆是憤然,跟著羅什一起齊刷刷坐下,殿內殿外皆坐得無立錐之地。不一會兒,隨著羅什一起念的誦讀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齊整,襯得呂光狼狽不堪。

    呂光瞪著羅什,麵露兇色,眼光惡煞。我將麻醉槍在袖子中暗暗扣好,這個距離在射程之內。隻要他對羅什有不利的企圖,我先把呂光撂倒再想辦法。

    呂纂陰著臉,突然湊到呂光耳邊說了幾句話。呂光點點頭,呂纂招唿一聲,立刻與幾個人抽身離開。正在思量他們想幹什麽,呂光

    對盤腿坐在地上的羅什冷笑著:“法師若執意不肯,那就休怪呂某手下無情。”

    我正要拔出麻醉槍,突然聽到咯啦啦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趕緊迴頭,看到大殿上精美的佛陀像被呂纂和幾個手下合力推動。佛像移離案桌,轟然倒地,泥塑金身的精美佛像裂成幾大塊。

    “佛祖!”僧眾們皆悲愴地跪地大喊,手向佛像身伸去,掩麵捶地,哭聲不絕於耳。

    “呂將軍,毀佛會遭果報,惡業將入地獄,望呂將軍思量。”羅什沉著顫抖的聲音,臉上抽動,怒視相視。

    “哦,是嗎?”呂光輕蔑地仰頭冷哼,“我呂光從不相信所謂業報。你們的佛祖若真有靈,要給什麽報應,我等著。”

    一旁的白震臉也煞白,哆嗦著勸:“呂將軍,此乃佛門重地,請千萬住手啊!”

    “大王勸我,不如勸勸你外甥吧。隻要他點頭,呂某立刻停手。”

    呂光對著呂纂略一點頭,呂纂便帶著呂光侄子呂隆呂超等人,惡笑著繼續跳到案台,另一尊阿彌陀佛和藥師佛也在咯啦啦聲中被推倒,揚起的陣陣灰塵彌漫大殿。呂光在僧眾的哭喊聲中肆無忌憚地大笑著:“我倒要看看,我呂某毀佛了,你們能奈我何?”

    羅什斂住憤怒,對著眾人大聲說了一通梵語。哭泣紛紛止住,僧眾們重新盤腿坐好,跟著羅什大聲念經,滔滔梵文誦經聲一波高過一波,傳誦到大殿的每一個角落。這念經聲如有安慰心靈之力,用自己的方式抗議著,堅持著。似乎在向呂光宣戰:佛像可毀,精神無法摧滅。

    “好,你們念,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撐到什麽時候!”呂光被激怒了,大喝一聲,“來人,給我去把那塊有佛祖腳印的玉石砸了!”

    羅什冷竣著臉,眼裏的堅忍不拔之色無可撼動,一字一頓緩慢而清晰地說:“呂將軍,佛像毀了可以再塑,玉石砸了可以再找。就算你拆了雀離大寺,羅什也會扛磚挑瓦重新建造。羅什向佛之心如磐石,絕不動搖。”

    “好你個臭和尚!”呂光勃然大怒,“好,你有本事再造寺,那有本事讓命複活麽?”隨手將離他最近的一個僧人拖起,從身後抽出刀,架在那名如篩糠般發抖的僧人脖子上。“今天呂某跟你耗上了,若你不答應,每隔半個時辰我就殺一個僧人,看你這寺裏的人能讓呂某殺到什麽時候。”

    “你……”羅什站起身,一向清澈的眼瞪圓了,緊握的雙拳微微發抖,從沒見他如此悲憤過,“人命乃天地間最寶貴之物

    ,造下殺孽,永世受無間地獄之苦,不得輪迴!”

    “呸!”一口濁痰吐在破裂的佛像上,“人命算什麽?不輪迴又怎樣?呂某本來就殺人無數,不在乎多幾條禿驢的命!”

    “呂光,你視我龜茲無人麽?”是怒紅眼了的弗沙提婆,將腰間長劍拔出,正要向呂光衝來,卻被他身邊的嫡子呂紹和得力大將杜進攔住,幾個人劍拔弩張,局勢一下子緊張到極點。

    “弗沙提婆,放下劍!”是本分老實的白震,嚇得腿在發抖,聲音無法連貫。轉頭對著呂光,帶著哭腔喊,“呂將軍,千萬不可啊!”

    呂光看到自己無虞,依舊鉗製著那名僧人,轉身對羅什,“法師快做決定罷,呂某的耐心隻有三下,一,二……”

    “等等!”

    呂光停了下來,大殿裏又肅然無聲,緊繃的弦一觸即發。每個人都在看著他,他卻嘴角顫動,含著淚水看向我,複雜哀婉的眼神傳遞著千言萬語。周遭一切啞然,時間定格,隻剩我和他,彼此對望著……

    我手裏扣著扳機,卻始終無法扳動。我能做的,隻是讓呂光昏睡一天。他醒來後會怎樣?更多的羞辱?甚至戰爭?這麽多人在場,打倒一個呂光也無濟於事。我不能那麽自私,為龜茲帶來劫難。淚水無聲滑落,緊盯著他的眼,緩緩點頭。

    他轉頭,嘴角抽動得厲害,喉結劇烈地上下起落,仰天深吸一口氣,孤清的聲音響起:“羅什答應便是。”

    “師尊!”眾僧跪地,悲鳴的哭聲響徹了整個雀離大寺,在湛藍的天空下迴蕩。

    他再次看向我,眼底承載了太多無法化解的悲傷。我偷偷抹掉淚,對著他努力扯出艾晴牌傻笑。雖然蒙著麵紗,但他一定看得到。眼光膠粘在他身上,舍不得移開。再多看一眼吧,把他刻入我的腦子,一筆一劃,永不褪色。這次,我真的要走了。可恨命運之輪,還是要這樣無情地運轉,我終究隻是你生命中的匆匆過客。可是羅什,你沒有錯。你接下來的曆史已經不需要我了,所以,我走……

    (上部完)

    後記:《晉書》:鳩摩羅什傳

    鳩摩羅什,天竺人也。世為國相。父鳩摩羅炎,聰懿有大節,將嗣相位,乃辭避出家,東渡蔥嶺。龜茲王聞其名,郊迎之,請為國師。王有妹,年二十,才悟明敏,諸國交娉,並不許,及見炎,心欲當之,王乃逼以妻焉。既而羅什在胎,其母慧解倍常。及年七歲,母遂與俱出家。

    羅什

    從師受經,日誦千偈,偈有三十二字,凡三萬二千言,義亦自通。年十二,其母攜到沙勒,國王甚重之,遂停沙勒一年。博覽五明諸論及陰陽星算,莫不必盡,妙達吉兇,言若符契。為性率達,不拘小檢,修行者頗共疑之。然羅什自得於心,未嚐介意,專以大乘為化,諸學者皆共師焉。年二十,龜茲王迎之還國,廣說諸經,四遠學徒莫之能抗。

    有頃,羅什母辭龜茲王往天竺,留羅什住,謂之曰:“方等深教,不可思議,傳之東土,惟爾之力。但於汝無利,其可如何?”什曰:“必使大化流傳,雖苦而無恨。”母至天竺,道成,進登第三果。西域諸國鹹伏羅什神俊,每至講說,諸王皆長跪坐側,令羅什踐而登焉。苻堅聞之,密有迎羅什之意。會太史奏雲:“有星見外國分野,當有大智入輔中國。”堅曰:“朕聞西域有鳩摩羅什,將非此邪?”乃遣驍騎將軍呂光等率兵七萬,西伐龜茲,謂光曰:“若獲羅什,即馳驛送之。”

    光軍未至,羅什謂龜茲王白純曰:“國運衰矣,當有勍敵從日下來,宜恭承之,勿抗其鋒。”純不從,出兵距戰,光遂破之,乃獲羅什。光見其年齒尚少,以凡人戲之,強妻以龜茲王女,羅什距而不受,辭甚苦至。光曰:“道士之操不逾先父,何所固辭?”乃飲以醇酒,同閉密室。羅什被逼,遂妻之。

    光還,中路置軍於山下,將士已休,羅什曰:“在此必狼狽,宜徙軍隴上。”光不納。至夜,果大雨,洪潦暴起,水深數丈,死者數千人,光密異之。光欲留王西國,羅什謂光曰:“此兇亡之地,不宜淹留,中路自有福地可居。”光還至涼州,聞苻堅已為姚萇所害,於是竊號河右。屬姑臧大風,羅什曰:“不祥之風當有奸叛,然不勞自定也。”俄而有叛者,尋皆殄滅。

    沮渠蒙遜先推建康太守段業為主,光遣其子纂率眾討之。時論謂業等烏合,纂有威聲,勢必全克。光以訪羅什,答曰:“此行未見其利。”既而纂敗於合黎,俄又郭黁起兵,纂棄大軍輕還,複為黁所敗,僅以身免。

    中書監張資病,光博營救療。有外國道人羅叉,雲能差資病。光喜,給賜甚重。羅什知叉誑詐,告資曰:“叉不能為益,徒煩費耳。冥運雖隱,可以事試也。”乃以五色絲作繩結之,燒為灰末,投水中,灰若出水還成繩者,病不可愈。須臾,灰聚浮出,複為繩,叉療果無效,少日資亡。

    頃之,光死,纂立。有豬生子,一身三頭。龍出東箱井中,於殿前蟠臥,比旦失之。纂以為美瑞,號其殿為龍翔殿。俄而有黑龍升於

    當陽九宮門,纂改九宮門為龍興門。羅什曰:“比日潛龍出遊,豕妖表異,龍者陰類,出入有時,而今屢見,則為災眚,必有下人謀上之變。宜克己修德,以答天戒。”纂不納,後果為呂超所殺。

    羅什之在涼州積年,呂光父子既不弘道,故蘊其深解,無所宣化。姚興遣姚碩德西伐,破呂隆,乃迎羅什,待以國師之禮,仍使入西明閣及逍遙園,譯出眾經。羅什多所暗誦,無不究其義旨,既覽舊經多有紕繆,於是興使沙門僧睿、僧肇等八百餘人傳受其旨,更出經論,凡三百餘卷。沙門慧睿才識高明,常隨羅什傳寫,羅什每為慧睿論西方辭體,商略同異,雲:“天竺國俗甚重文製,其宮商體韻,經入管弦為善。凡覲國王,必有讚德,經中偈頌,皆其式也。”羅什雅好大乘,誌在敷演,常歎曰:“吾若著筆作大乘阿毗曇,非迦旃子比也。今深識者既寡,將何所論!”惟為姚興著《實相論》二卷,興奉之若神。

    嚐講經於草堂寺,興及朝臣、大德沙門千有餘人肅容觀聽,羅什忽下高坐,謂興曰:“有二小兒登吾肩,欲鄣須婦人。”興乃召宮女進之,一交而生二子焉。興嚐謂羅什曰:“大師聽明超悟,天下莫二,何可使法種少嗣。”遂以伎女十人,逼令受之。爾後不住僧坊,別立解舍。諸僧多效之。什乃聚針盈缽,引諸僧謂之曰:“若能見效食此者,乃可畜室耳。”因舉匕進針,與常食不別,諸僧愧服乃止。

    杯渡比丘在彭城,聞羅什在長安,乃歎曰:“吾與此子戲,別三百餘年,相見杳然未期,遲有遇於來生耳。”羅什未終少日,覺四大不愈,乃口出三番神咒,令外國弟子誦之以自救,未及致力,轉覺危殆,於是力疾與眾僧告別曰:“因法相遇,殊未盡心,方複後世,惻愴可言。”死於長安。姚興於逍遙園依外國法以火焚屍,薪滅形碎,惟舌不爛。

    鳩摩羅什少年早慧,7歲出家後,“從師受經,日誦千偈。偈有三十二字,凡三萬二千言。”不光是背這麽多字,而且還“師授其義,即自通達,無幽不暢”。這樣的智商,加上出身高貴,立刻被龜茲人奉為神明。他母親為了不讓兒子被盛名拖累,在他九歲時帶著兒子來到了佛教聖地——罽(音ji)賓。

    罽賓,亦稱犍陀羅,現在巴基斯坦的白沙瓦地區。公元前58年被貴霜王朝犍陀羅的迦膩色伽王一世定為國都,為最重要的佛教文化中心之一。法顯、北魏使者宋雲和玄奘都來過此地習法。鳩摩羅什也不例外。他便是在此處係統地學習了小乘佛法,並接觸到了大乘,為日後改宗奠定基礎。

    這個地方對佛教藝術發展尤其重要。甚至,影響到了中國的佛教造像藝術。

    佛教在公元前六世紀興起後,數百年間本無佛像,而是以腳印、寶座、菩提樹、佛塔等做為象徵。公元一世紀後,隨著大乘佛教的流行,偶像崇拜漸成風氣,遂有佛像的創作。而在犍陀羅地區,因為亞曆山大大帝曾經征戰到此,將希臘藝術帶進來,佛像的製作較多地吸收了希臘式雕像和浮雕的風格。犍陀羅藝術成為了佛像藝術的一個重要流派。

    這照片顯示的是犍陀羅藝術的典型。非常希臘化,對麽?犍陀羅藝術一路東進,影響了以新疆庫車克孜爾千佛洞為代表的一係列佛窟的藝術造像,也同樣影響了敦煌藝術。

    羅什13歲從罽賓迴龜茲。大概在20歲改宗,從小乘改為大乘,並且不遺餘力在小乘佛法盛行的龜茲宣傳大乘。他幾乎成功了,如果不是後來被呂光虜走的話。新疆保存最完好的佛窟——克孜爾千佛洞,便是在龜茲。

    不負如來不負卿(下)

    作者:小春

    第四部:相愛與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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