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陵郡治泉陵坐落於湘、深二水間,周圍環以群山,延以林麓,風景十分秀麗。


    由於泉陵“北扼荊湘,南控百粵”,戰略地位十分重要。


    前漢時,百粵未服,漢軍在泉陵及瀟水流域一度駐紮了九支大軍,數百年前修建的軍事城邑,至今猶存。


    泉陵雖然因為氣候多雨潮濕,難以修築夯土牆垣,隻能編木為城,但泉陵的城郭麵積卻不小,周迴可達十裏,在荊南四郡之中,規模僅次於長沙郡治臨湘。


    劉景在劉巴等郡吏的擁簇下,泉陵百姓的夾道歡迎下,入主郡府,並第一時間在正堂召開朝會,接受郡府百吏及泉陵士民朝拜。


    《穀梁傳》有雲:“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農民,有工民。”


    士民是士,而非平頭百姓,說白了,他們就是泉陵大族的代表,對劉景這個新任零陵太守表示支持。


    賴氏世居零陵,詩書傳家,名聲顯赫,乃是零陵首屈一指的大族,而且賴氏與劉景淵源頗深,這次自然也派了子弟前來。


    此人名叫賴盛,年紀和劉景相仿,約二十出頭,按照輩分算,他比賴恭、賴慈低了一輩,他的身上並沒有這個年紀本該有的浮躁,言行舉止,頗為沉穩。


    劉景與賴盛一番交談,頗為滿意,亦知賴氏派他前來的目的,當即便將他召入門下為書佐。其他大族子弟隻要有心出仕的,劉景也都痛快的召入門下。


    劉景另外又以蔣琬為主記,主記全稱主記室,主要負責記錄文書、催督期會,在太守門下五吏中,僅位居功曹、主簿之下,乃郡府寥寥可數的大吏之一。


    劉景不會在零陵久留,而且他未來也多半不會親自坐鎮零陵。是以,他打算讓蔣琬和主簿劉巴、功曹陶彰共掌郡事。


    至於五官掾、督郵等非嫡係大吏,則統統踢出權力核心。


    如此一來,負責主持郡府事務的三人,有兩個算是他的人,足以確保他對零陵的控製。


    最後,劉景自然沒有忘記劉巴,劉巴前前後後對劉景幫助甚多,雖然他說一心為公,不求迴報,劉景卻不能不有所表示,不然外人必會認為他苛待功臣。


    除了讓劉巴繼續以主簿的身份監郡事外,劉景又命其為泉陵縣令,主掌零陵郡治泉陵。劉巴一開始推辭不受,卻架不住劉景一再堅持,最終隻能答應下來。


    由於荊州軍借著張羨剛死,人心不穩,向臨湘發起進攻,臨湘的形勢現在一天比一天危急,劉景不敢在泉陵六九,隻待了三天,便準備返迴酃縣。


    直到這時,零陵吏民才終於安下心來,劉景之前曾承諾不會讓他們卷入戰火,但說實話,零陵吏民心裏對此將信將疑。如今劉景已經成功入主零陵,他這時如果自食其言,執意要將零陵拖下水,誰也拿他沒辦法。所幸劉景果然不負其名,言出必踐。


    劉景站在泉陵城北的渡口,一手拉著劉巴,一手拉著蔣琬,說道:“子初、公琰,我走之後,零陵就交給你們了。”


    “必不負府君之托。”劉巴、蔣琬皆鄭重迴道。


    劉景道:“自得知張府君病卒的消息,北軍便一改過去‘圍而不攻’的策略,同時從三個方向對臨湘發起猛烈進攻。現今臨湘人心浮動,士氣低落,麵對北軍的強攻,如何能夠抵抗?臨湘陷落,隻剩下時間的問題。臨湘一下,酃縣首當其衝。”


    蔣琬沉吟了一聲道:“張長沙在世時,北軍圍攻臨湘,連年不克,府君素知兵,曾以弱克強,大敗荊州水軍,更在張長沙之上。況且,酃縣雖小,卻城防完備,在下有生以來,從未見過如此堅城。異日北軍南下,府君依托酃縣,必能順利擊退北軍。”


    劉景聽得一笑,說道:“聞公琰之言,不覺信心倍增。古有名將田單,以一城而敵一國,今人亦不當讓古人專美於前。”


    劉巴、蔣琬忍不住相視一眼,他們二人都是飽學之士,又豈能不知田單其人其事。


    當年五國攻齊,燕國名將樂毅率兵攻占齊國國都臨淄,接著半年間連下齊國七十餘城,齊國僅剩下莒縣、即墨兩座孤城。


    田單被城中吏民推為即墨城守,率眾與齊軍交戰數年,樂毅強攻不克,改為圍困策略。後田單以火牛陣大破燕軍,並且成功收複七十餘城,盡複齊國國土。


    劉景以田單自比,表達的可不僅僅想要擊退劉表軍那麽簡單,他是想要將劉表軍逐迴江北,收複長沙。


    劉巴不禁感慨道:“府君才器兼人,心中亦有宏誌,必能逐走北方之敵,收複長沙大邦。屆時據守荊南,進可為齊桓、晉文,退亦不失竇融、鮑永之功。”


    “子初之言,深得我心。”劉景輕輕頷首道。


    齊桓、晉文自不用說,乃是春秋五霸。竇融、鮑永則是西漢末年時期人,在麵對光武帝時,竇融獻出河西五郡、鮑永放棄並州,可謂是“識時務”的典範。


    劉景與劉巴、蔣琬二人作別後,又對相送的零陵士民揮手致意,而後登船離去。


    望著龐大的戰艦相軋而行,蜂擁向北,劉巴微微皺起眉頭,問身邊的蔣琬道:“公琰,你認為府君有沒有能力擊退北軍?”他之前的樣子都是做給劉景看的,心裏對未來並非充滿信心。


    蔣琬重重頷首道:“府君必勝。”


    劉巴瞥了蔣琬一眼,點點頭,不再多言。


    相比來時,歸程就快多了,艦隊順流而行,速度幾乎快了一倍,短短三四日就迴到了酃縣,而此時,正好進入二月仲春。


    二月,有了天子“衣帶詔”的借口,袁紹正式對外發布討伐曹操檄文,指控曹操“豺狼野心,潛包禍謀,乃欲撓折棟梁,孤弱漢室,除忠害良,專為梟雄。”


    三月,在覆滅公孫瓚,休整近一年後,袁紹終於出兵了,其率兵進駐黎陽,派大將顏良跨越黃河,進圍東郡白馬,決定中原霸主的官渡之戰,正式爆發。


    而進入到三月,臨湘被荊州軍圍攻了一個多月後,已經變得岌岌可危,隨時都有可能陷落。


    劉景一邊加緊時間備戰,一邊讓劉祝將臨湘的情報從三日一次,改為一日一次,確保他能在第一時間了解到臨湘的最新情況。


    三月十日,劉旂周歲。


    如今這樣的形勢下,實在不適合大肆為兒子舉辦周歲宴,劉景當日在家中設宴為兒子慶祝周歲,參與者並無外人,隻有劉、鄧兩家,而且鄧氏尚在喪期,不能食酒肉,食物一切從簡。


    江南風俗:“兒期一歲,為製新衣。盥洗裝飾,男則用弓矢紙筆,女則刀尺針縷,並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置之兒前,觀其發意所取,以驗貪廉愚智,名之為‘試兒’。”而後世則稱之為“抓周。”


    宴上,劉、鄧兩家人齊聚一堂,其樂融融,在他們共同的關注下,劉旂被婢女阿姝抱出。


    他今日穿著一身嶄新的絳紫色錦衣,素絹襪、綠絲履,胖乎乎的小臉上掛著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當他看到滿地的“寶物”後,立時就被吸引住了視線。


    “要、要……”劉旂目光直勾勾盯著寶物,小身子在阿姝懷中不住掙紮,想要下地去撿寶物。


    在劉景的示意下,阿姝俯身放下劉旂,劉旂搖搖晃晃走了兩步,可能是覺得這樣走太慢了,便俯身跪在地上,“噌噌噌”向著琳琅滿目的寶物飛快爬去。


    劉旂爬到光彩奪目的南海奇珍麵前,他對明珠、翡翠、玳瑁之類的小東西不感興趣,他先是要舉起一株二尺多高的珊瑚,接著又對象牙、犀角產生了興趣。


    看著鄧瑗一臉緊張與嚴肅的樣子,劉景不覺感到好笑,說道:“少君不必太過在意,一歲小兒,根本分不清這些東西的具體含義,自然是專挑漂亮的事物。我不是和你說過嗎,我小時候,就在眾目睽睽治下,選了小食,並且險些當場吃下,令我父在同僚、朋友麵前大失顏麵,我如今也沒成為隻知享樂的人。”


    鄧瑗皺起的眉毛稍稍撫平,道:“所謂‘試兒’,固然不準,但我也想阿央討一個吉利。”


    正在這時,劉旂終於放棄了和象牙、犀角較勁,略過一疊疊精致的食物,撿起一支毛筆,並在地上比劃了幾下,他每次去父親書房,都能看到父親拿著它。劉旂一手緊緊攥著毛筆,一手又去拿起一枚官印,抱在懷中。


    劉景對鄧瑗笑道:“阿央一手毛筆,一手官印,這次你滿意了吧?”


    鄧瑗欣慰地笑了笑,當即令婢女阿姝重新抱起劉旂,結束這場“試兒”。


    如果不及時喊停,說不定劉旂又會像之前放棄象牙、犀角一樣,放棄毛筆、官印,“試兒”的目的,是討個吉利,既然目的達到了,就該果斷終止。當然,如果劉旂第二次選的仍是不好的東西,“試兒”還得繼續下去,直到選出滿意的東西為止。


    接下來,就輪到劉、鄧兩家長輩,為劉旂送上周歲禮物。


    劉旂最喜歡的東西,是舅舅鄧朗禮物,一麵鑲金銅鏡,這也引起了大家善意的哄笑,皆言此子長大後必是一個愛美之人。


    宴會一直持續到午後,劉景站在自家門外,送行鄧氏,卻發現劉瑍步履徐緩,翩翩而來,其雖處紅塵之中,卻有出塵之氣,裏巷往來之人,莫不駐足矚目。


    劉景對劉瑍的到來有些驚訝,兩人相識也有快五年了,後者主動找他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過來,劉景可不會認為他是專程為兒子道賀而來,開口問道:“文朗,你這是?”


    劉瑍麵上有著一抹化解不開的憂愁,頷首道:“進去說。”


    劉景當即不再多言,領著他一路穿廊過院,進入後庭書室,一邊讓婢女準備茶具,一邊邀劉瑍入座,說道:“文朗麵有愁雲,莫非出了什麽事情不成?”劉景猜測與其母劉氏有關,也隻有其母,才能讓闊達通脫,瀟灑不拘的劉瑍如此哀愁。


    劉瑍輕輕一歎,黯然道:“你也知道,我從小就寄情於山水之間,惟願做個悠然自得的田舍翁,無心仕途,而母親大人,恨我心無誌氣,將劉家複興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文始身上。自文始夭折以來,母親大人既哀喪子之痛,又恨劉家複興無望,常常自責沒有盡到責任,異日魂歸九泉,亦無顏麵對劉氏列祖列宗,是以兩個月來,整日以淚洗麵,在下苦苦相勸,卻毫無作用,昨日更是臥榻難起。”


    劉景心中一動,試探道:“文朗的意思,是想讓我去你家勸慰令母嗎?”


    劉瑍緩緩搖頭道:“母親大人乃是心病,絕非外人三言兩語所能勸解。隻有我,才能徹底解開母親大人的心結。”


    “文朗是說……”劉景頓時眼睛一亮,隱隱猜到他的意圖,卻不敢置信。


    劉瑍歎道:“如果我不做出改變,母親大人恐怕會心病成疾,一病不起,後果不堪設想。所以,為了讓母親大人重新看到希望,我決定出仕,這次來,就是想向仲達你討一個職位。”


    劉景立時雙目圓瞪,雖然已經有了一些心理準備,可是聽到劉瑍親口說出,仍然忍不住大喜過望,他立刻跳起身,來到劉瑍身邊,拉著他的手道:“文朗,你知道我等你這句話,等了多久嗎?”


    見劉景神情喜悅,劉瑍不由苦笑道:“仲達你先別高興得太早,我雖然出仕,可你知道,我這人不喜俗務,厭惡繁瑣……”


    劉景打斷他的話道:“這有何難?酃縣、長沙九縣,乃至零陵郡,你看中哪個職位,隨你挑選。”


    劉瑍皺眉想了想,說道:“我不能離開酃縣,就在你的門下為吏吧。”


    以劉瑍之才,當然不能做一個小吏,劉景沉思一下,當即決定讓主簿郭商為其挪位子,說道:“那你就做我的主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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