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車騎將軍董承、偏將軍王服、越騎校尉種輯、議郎吳碩等受天子衣帶中密詔,謀誅曹操,事情泄露,董承、王服、種輯、吳碩等皆被曹操誅殺。


    正月下旬,在經過數日的等待後,劉景收到劉巴的迴信,得知他已成功說服郡府眾吏,擁立他為零陵太守。


    劉巴發出信後,便立即率領郡府眾吏乘船前往零陵郡界恭候劉景,預計明天便可抵達。


    劉景心裏不由長舒一口氣,憑他現在的實力,確實足以吞並零陵,但有很多事情,不是光靠實力就能解決的。在如今這個時局下,用強無異於自絕於人。


    劉景早就做好了南下的準備,是以零陵那邊一有答複,他毫無拖延,當日便率軍南下。


    由於這次有向零陵吏民炫耀軍力的意圖,劉宗、王彊麾下數以百計的戰艦隨劉景南下,湘江之上,舳艫相連,蔽江而進,場麵極為盛大,觀者為之側目。


    三日後,劉景艦隊浩浩蕩蕩駛入零陵地界,候在岸邊的十餘名零陵郡吏,自劉巴以下,莫不大感震驚。心想劉景能夠大敗荊州水軍,而今看來,絕非僥幸。


    零陵眾吏之中見過劉景的人不多,僅蔣琬等寥寥二三人,今日一見,發現他年紀比眾人想象中要小得多。這也不奇怪,劉景少年成名,未及弱冠便已名著荊州,被譽為“南州士之冠冕。”今年也才二十二歲,這個年齡,應該是在場人裏麵年紀最輕的。


    不過劉景年紀雖輕,卻是容貌尊嚴,衣冠甚偉,加上他的名聲與戰績,沒人敢輕視他半分,心裏都對他敬而憚之。


    劉景在甲士、騎兵的拱衛下,徐步而至,劉巴正準備率領零陵眾吏行禮,卻見劉景當先開口問道:“足下可是劉君子初?”


    臉容清瘦,氣質脫俗的劉巴微微頷首,揖道:“迴稟府君,在下正是劉子初。”


    劉景頓時熱情的拉住劉巴的手,說道:“我與足下,這一年多來,筆談往複,誌趣相投,所見略同,可謂神交已久,今日終於有機會見麵,心中甚是歡喜。”


    劉巴一臉謙虛地道:“府君盛讚了。與府君相比,在下不過是一介庸人耳。”


    劉景搖頭道:“子初若是庸人,天下就沒有明者了。”接著又感歎道:“前時子初力排眾議,屢次援助糧穀,使酃縣軍士、流人免受饑餓之困。而這次零陵上下懷疑之際,又是子初,站出來說服吏士,奉我為主……子初之情,讓我不知該怎麽報答。”


    劉巴正色道:“在下幫助府君,乃是為公,而非私情也,豈求報答?”


    兩人固然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這裏不是敞開談話的地方,兩人暫時止住話語,劉巴依次為劉景介紹起身邊的同僚。


    零陵郡中三大吏,功曹陶彰、五官掾李達、督郵黃乘,三人都是零陵大族出身,其中陶彰和李達皆為張羨昔日故吏,黃乘則是一個未滿而立的年輕人。當然了,這個年輕人比劉景大多了。


    劉景聞其姓黃,好奇問道:“足下可認識黃蓋黃公覆?”服侍孫氏三代的大將黃蓋正是零陵郡人,赤壁之戰,其向周瑜建策火攻,之後親自駕船偽降,繼而以火船攻之,大破曹軍,一舉粉碎了曹操一統天下的野心。


    黃乘緩緩搖頭道:“在下出身重安黃氏,並不認識黃公覆。”


    功曹陶彰恰好曾與黃蓋共事,對其頗為熟悉,開口說道:“黃公覆家族本世居南陽,到其祖父時才遷居來零陵。黃公覆少孤,生活艱難,但心中卻有壯誌,雖然貧窮,卻不自同於凡俗,常以負薪之餘,讀經書、習兵法。由是漸漸知名,成為郡吏後,很快就被舉為孝廉,繼而辟公府,最後追隨烏程侯北伐董卓。今聞烏程侯長子孫伯符縱橫江東,不知黃公覆是否在其麾下效力。”


    劉景輕輕頷首,這麽說來,黃蓋的經曆倒是和他比較像,算是他的低配版吧。至少劉景家裏不至於窮到自己砍柴維持生計。


    黃蓋雖然少孤且窮困,可他家中有經書、有兵法,在這個書籍無比珍貴的年代,隻要他不自甘墮落,必然能夠出人頭地。


    接下來,劉景的目光落到容貌端止,氣度深沉的蔣琬身上,笑著說道:“一別大半年,公琰別來無恙否?”


    蔣琬肅容揖道:“在下一切安好,有勞府君掛念。”


    劉景笑著點點頭,這大半年裏,他也曾給蔣琬寫過幾封信,不過由於後者目前僅為書佐,算不上零陵的核心層。是以,劉景和他少了很多共同話題,談的多為私事,不像劉巴那般公私兩宜,有說不完的話。而論及親密程度,自然也比不上劉巴。


    此時太陽才剛剛升到中天,寒暄過後,劉景邀請劉巴等人登上自己望之若山的樓船座艦,再次啟程出發,前往零陵郡治泉陵。


    兩日後,當船隊進入泉陵地界,湘水兩岸的人煙逐漸開始變得稠密起來,眼下已是正月下旬,荊南地區春耕在即,劉景、劉巴、蔣琬三人坐在樓船的第三層爵室中,劉景一邊看著窗外的景色,一邊問身旁的蔣琬:“公琰,今年曲轅犁的情況如何?”


    蔣琬去年春時麵見劉景時,曾提出將曲轅犁帶迴零陵,傳授給百姓,然而那時零陵地區已經開始春耕,蔣琬雖然在迴去後,緊急趕工了一批曲轅犁,但終究還是晚了,沒有造成多少影響。


    蔣琬道:“此事具體是由綱紀負責,還是讓綱紀來說吧。”


    “曲轅犁真乃惠民之具也。”劉巴記不清這句話自己已經說過多少遍,道:“按照府君之前的建議,我們早早製作了一批曲轅犁,免費發放給泉陵的編戶齊民家庭。由此引發了泉陵百姓的極大議論。”


    劉景點點頭,靠郡府免費發放絕非長久之計,這麽做隻是為了達到引人注意的效果。屆時百姓隻要見到曲轅犁之妙,必定會爭相效仿。


    劉景艦隊充塞江麵,不見首尾,規模之龐大,令人觸目驚心,圍觀的泉陵百姓不禁嘖嘖稱奇。自打他們有記憶以來,還從未見過這樣壯觀的艦隊。


    艦隊停靠在泉陵城北渡口,此時湘、深二水之間,早就聚滿了仕女百姓,人們皆翹首張望,相比於桂陽郡吏,泉陵百姓對劉景的態度更加熱情。


    零陵和長沙緊鄰,距離酃縣不過數百裏,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劉景的傳聞,據說他是一位愛民如子,治理有方的仁義君子,這樣的人成為零陵太守,他們當然持歡迎態度。


    劉景在劉巴等零陵眾吏的擁簇下,泉陵百姓夾道歡迎下,進入泉陵。


    泉陵護城河的外圍,圍了一圈的木柵,充當城牆,果然如外界說的一樣,“編木為城。”


    …………


    桂陽,耒陽,縣寺。


    十六歲的劉和已經長到近六尺八寸,這個身高差不多已達到荊南地區男子的平均水平,其頭戴綸巾,身著吏袍,腰佩長劍,捧著滿懷的文牘,扣響便坐的房門。


    他去年拜入桓彝的門下後,不願做個一心隻知讀書的儒生,自請為門下吏,桓彝本也不是純粹的儒者,因此很是欣賞他務實不虛的性格,答應了他的要求。


    從此劉和白天任事,晚上讀書,休沐則從桓彝習《左傳》,這大半年下來,過得極為充實。


    “進來……”桓彝的聲音從便坐內傳出。


    劉和推門而入,麵色從容的對桓彝道:“明廷,這是今日的公文。”


    桓彝微笑說道:“放到案上吧。”對於劉和這個弟子,桓彝還是非常滿意的,他雖然沒有劉景那般驚世的才華,卻也絕非庸人。桓彝認為他是一塊樸實無華的璞玉,隻要經過認真打磨,終究能夠綻放出奪目的光彩。


    桓彝又道:“對了,文義,之前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前些天他和劉景被張羨分別任命為桂陽太守、零陵太守,


    亂世之中,一郡太守已經有了隨意任命縣令長的權力,正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桓彝問劉和是否有意迴酃縣。


    劉和心裏當然是更傾向於迴去,不過此事他自己做不了主,是以答道:“在下心裏尚未決定,近日,在下給兄長寫了一封信,詢問一下他的意見。”


    桓彝自然聽出了弟子的心意,點頭道:“你和仲達一樣,好讀書,不求甚解,隻要知道大略意思即可。繼續留在我這裏,也學不到什麽東西,倒不如迴到仲達身邊。據說烏程侯的次子孫仲謀,十五歲就被舉孝廉,成為一縣之長,文義十六,未嚐不行。”


    劉和神情一動,桓彝的話,卻是正中他的心事。


    兩人說話間,便坐外出現一名風塵仆仆的吏士,桓彝見到他,當即止住話語,起身問道:“桂陽郡府是何答複?”此人乃是他的族人,受命前往桂陽郡治郴縣,試探郡府眾吏對他的態度。


    劉和不動聲色的推往一邊。


    “他們拒絕了。”桓彝族人憤憤不平道。接著從懷中取出一封桂陽郡府的迴信,遞給桓彝。


    桓彝心裏固然有些失望,可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既沒有劉景的聲望,也沒有劉景的大軍,桂陽郡府眾吏能接受他才怪。


    桓彝打開信箋,一字一句讀起來,信上的用詞很客氣。


    畢竟,在桂陽郡府眾吏看來,桓彝和劉景關係親密,當初劉景就為桓彝撐腰,派兵驅逐了耒陽令。誰知道劉景會不會再次為他出兵桂陽,因此哪怕拒絕,措辭也顯得格外謹慎,而且理由是百姓不願,而非他們不願。


    桓彝將信放到一旁,看來憑他一己之力,基本很難改變現狀,必須劉景出手相助才行。


    …………


    臨湘,郡府。


    “咳咳……咳咳……”劉蟠萎靡的斜靠在床頭,臉色一片慘白,嘴唇卻是紅得厲害,每一次咳嗽,都帶著一抹血跡。


    桓彝急匆匆趕到劉蟠吏舍,正好看到他手巾上刺眼的鮮紅,大驚道:“元龍……”


    劉蟠急忙將手巾塞到枕下,說道:“伯緒,現今臨湘危急,你怎麽又跑來看我?咳咳……”這一次,由於沒有手巾捂著,鮮血直接噴在了衣襟上。


    桓階心中不禁一涼,立刻便知道劉蟠恐怕已時日無多,來到床榻邊,麵露悲傷道:“元龍,先府君才去不久,新府君恩威未立,臨湘遭到北軍徹夜圍攻,危在旦夕,你乃是臨湘之望,這時候,萬萬不能有所閃失。”


    劉蟠牽了牽嘴角,說道:“我前時已讓醫曹的張仲景醫師看過,也服用了一些湯藥,可惜都沒有效果,時日已不多矣。張仲景醫師後來又提供了幾份藥方,可是臨湘藥物緊缺,我再繼續服用,也不過是浪費而已,不如留給需要的人。”


    桓階道:“為何張仲景沒和我說過?”


    “咳咳……”劉蟠道:“是我讓他不要告訴別人的。”


    桓階悲歎道:“元龍,你若有個三長兩短,讓我一人如何支撐?”


    劉蟠歎了一口氣,邊咳邊道:“其實你也知道,張府君死後,臨湘就已經守不住了。”


    桓階頓時陷入沉默,張羨是臨湘的主心骨,隨著他的死去,臨湘從將士到百姓,皆人心浮動,不能自安。即便張懌接任長沙太守以來,表現不俗,也是一點用處也沒有,他缺少其父的威望,根本鎮壓不住現在的局麵。


    未來臨湘隻有兩種結局,一是被荊州軍攻陷,二是臨湘將士開城門投降,沒有第三種結局。


    然而有些事,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桓階是這樣,劉蟠又何嚐不是呢?


    如果當初他聽了劉景的勸說,離開臨湘,或許不會有今日之噩,但劉蟠卻毫不猶豫拒絕了。


    事到如今,劉蟠仍然沒有後悔之意,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在他心裏,名節重於生死,區區一死而已,何足道哉。


    數日後,劉蟠在吏舍嘔血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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