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萬曆十年臘月二十三日,北京城,未時。


    城北,顯清觀。


    隨著破敗的大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楊震的目光便迅速望了進去。


    正對著大門的,便是供奉三清的殿宇,而在大門和殿宇之間,還有一片植有數棵高大柏樹的院子。雖然這已是臘月,但長青的柏樹依然枝繁葉茂,猶如一柄柄華蓋大傘,遮蔽住了院子上方的天穹,使本就顯得有些無力的陽光隻能透進來一點點,讓整個院落顯得格外幽深。


    而就在這略顯陰冷幽深的庭院樹下,一名青衣漢子正昂然站立,見楊震推門而來,他目光一轉,便猛地咧嘴一笑:“楊都督果然是個守時之人,這剛到未時你便來了。”


    因為環境光線的突然變暗,讓楊震的瞳孔猛地一縮,而後才慢慢走進門來,用冰冷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麵前的男子。這是個四十來歲,長相極其普通的男人,普通到把他丟進街上,眨眼都會找不到人。但楊震知道,敢擄劫自己的妻子,還給自己送信約見的,必然不會真是什麽普通人!


    想到這兒,他便哼聲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現在我來了,有什麽條件你就開了。但有一點我要提醒你,我楊震可不是好招惹的,若你們識相的話,此時放人,或許是最明智的選擇!”


    “楊都督果然是習慣了發號施令,好大的口氣!”那人似是嘲諷地一笑:“隻可惜,你這些話對我們根本起不了半點威脅,而且人在我們手裏,自然一切都由我們說了算了。”


    楊震聞言,目光中猛地綻出光芒來,顯然有些動怒。但很快地,他又將怒意迅速壓製了下去,對方所言其實並不錯,如今自己受製於人,確實是處於徹底的下風。


    看出楊震的顧慮,那人又是得意一笑:“不過楊大人你但請放心,雖然兩位夫人都算得美人兒,但我們對她們並沒有任何興趣,我們想要的,隻是你罷了。”


    “哼,你就別拐彎抹角了,有什麽話這就說吧。”


    “楊都督你還真是心急哪,但你真肯照我們的意思做麽?若我們要你刺殺當今的皇帝,你也會幹麽?”那人突然盯著楊震,幽幽地問道。


    “你……”楊震自然不可能迴答這樣的問題,同時眉頭已迅速地聚了起來,一種奇怪的感覺浮上心頭,眼前此人雖然說了不少話,但沒一句是有用的,也沒提什麽要求,倒像隻為了把自己吊在此地一般。


    “不過楊都督你隻管放心,這種不切實際的事情我們不會真讓你做的。我們會讓你做更簡單些的事情……”


    “那你倒是說啊,要我做什麽?”


    “這個嘛,你看了殿內的東西,便知道我們想讓你做的是什麽了。”說著,那人讓開了入殿的道路,示意楊震進去。


    楊震微微一愣,這家夥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裏麵又給自己準備了什麽?雖然心下暗生警惕,但事到如今,也隻有遵照對方的意思進殿一看了,便哼了一聲,從對方的身邊擦過,來到依舊半掩的殿門前,輕輕拿手一推,門便開了。


    楊震隻覺殿內的光線比庭院裏又暗了三分,甚至還有絲絲寒意不斷透過來,讓他不覺吸了口涼氣。而後再凝神往裏看去,正瞧見前方三清神像前的地上,正擺了個黑乎乎的東西,看著和個人差不多,但卻又稍顯矮了些。


    “這是……”心裏好奇之下,楊震目光迅速在殿內掃過,確信沒有任何機關埋伏之後,方才跨過高高的門檻,走了過去。


    這時,他身後卻突然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尖叫,就仿佛有人被一刀紮進了心口,臨死前發出的慘叫一般。這讓楊震心裏猛地一緊,趕緊迴頭看去,卻隻看到那青衣人突然手一抖,自袖子裏飛出一條繩索,在前方的大樹上一纏後,便帶著他迅速蕩上了半空,而後身子一折,已到了殿頂。


    這是鬧的哪一出?


    楊震聽得出來,那慘叫是青衣人所發,可他好端端地在那站著,也沒受什麽襲擊,為什麽要發出這怪聲,而且還上了殿頂?他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就在這一愣之後,楊震的麵色陡然就緊了起來,因為他已看清楚了麵前地上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那東西竟是一個被人砍去了頭顱的屍體,怪不得看著比常人要短上一截,同時,那刺鼻的血腥氣也終於撲麵而來……


    對方讓自己進來看的隻是一具被斷頭的屍體,這讓楊震明顯愣了一下,莫非他們是要考校自己查案的本事,給自己一具無頭屍體來查出他們的身份麽?


    這個念頭不會叫楊震心裏發緊,讓他產生如此變化的,是接下來出現的動靜——


    一陣雜亂而急切的腳步聲突然就由遠而近地朝著顯清觀這邊而來,當楊震聞聲起身迴頭看去時,砰地一聲,那被他推開過半的道觀大門便徹底被人撞了開來,隨後,一大批軍卒便衝了進來,他們一個個都挺槍抽刀的,看著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隨著適應觀內的光線,看到殿宇裏呆然站立的楊震時,眾人更是一懍。他們都是經常在這一帶出沒的巡哨士兵,自然知道這顯清觀荒廢已久,幾乎不會有人前來的事實,一看果真有人藏身此處,自然提防心更甚。


    為首的那名軍官更是大聲喝道:“你是什麽人,在這兒做什麽?”


    楊震此時已明白過來了,恐怕就是那青衣人的一聲慘叫,將這些巡哨引了過來,所以他才會在那之後迅速離開。至於對方這麽做的用意,就實在讓人猜不透了,自己可是錦衣衛都督,難道還怕這些兵馬司的人將自己視作兇手不成?


    不過,至少目前,那些兵卒還真就有這個看法,有眼尖的指著地上的無頭屍道:“大人……那……那當真是屍體……”


    “什麽?”軍官聞言也是一震,隨後再次拔刀指向楊震:“大膽兇徒,居然敢在天子腳下如此行兇!”


    “人並不是我所殺。”楊震鎮定地道,隨後探手入懷,便欲取出腰牌來。


    “你……你要做什麽?”見對方做出如此動作,那軍官,包括眾軍卒都是一陣戒備,有幾名弓手甚至還拉開了弓弦,閃亮的箭矢業已對準了楊震,隻要他一有異動,便會鬆手。


    雖然這些人有如此激烈的反應,但楊震卻並不擔心。他很清楚,即便這兒有一具屍體,隻要自己亮明身份,這些兵馬司的人也不敢真拿自己怎麽樣,錦衣衛指揮使的話,分量可是極重,豈是幾名兵馬司的人敢違背的?


    可隨即,楊震的神色再次一變——他一直都藏在懷裏的腰牌居然不在了!他記得很清楚,今天出門時都將之揣在懷裏的,怎麽這時候要用了卻不見蹤影了?


    “莫非是剛才……”楊震腦子轉得很快,立刻就想起了適才自己走進大殿前從那青衣人身邊走過時,曾與之有過輕微的擦身接觸,莫非就是在那一瞬間,當自己將所有注意力都投到三清殿的時候,那人居然摸走了自己的腰牌。


    “他這麽做是何用意?讓我證明不了身份,然後被兵馬司的人拿下當成兇犯麽?這也太兒戲了吧……”楊震很有些不解,自己可是錦衣衛都督,難道沒有腰牌就不再是了麽?他們又何必做這無用的事情?


    正想著的時候,楊震又聽到一聲叱喝:“出來!不然我們就放箭了!”


    得,顯然是因為楊震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讓這些兵卒心生忌憚,雖然他隻是探手入懷,並未做出什麽其他威脅舉動,依然叫人不敢輕忽,當即做了最後通牒。


    這時候若空口說自己乃是錦衣衛指揮使,隻怕這些家夥是壓根不會信的,反而會讓他們更把自己當兇手看待,所以楊震隻好一聲苦笑,在把手從懷裏慢慢拿出後,再高高舉起,示意自己並無反抗之意後,才走出了殿門。


    見他沒有反抗的意思,眾兵卒才算安下心來,隨即有人上前拿刀槍圍住了他,以防楊震突然逃脫,也有人走進殿去,仔細查看地上的屍體。


    隨即,一聲驚叫便傳了出來:“這屍體居然被人割去了頭顱!”


    “大膽兇徒,當真是喪心病狂!說,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何要殺了此人?還有,被害者到底是誰,他的頭顱被你藏哪兒了?”為首的軍官當即連聲喝問道。在自己的轄區裏突然發生如此惡劣的兇案,他自然感到了極大的壓力。幸好,兇徒被他們當場拿下了,不然真不知該怎麽向上麵交代了。


    這還得多謝之前給自己報案的書生,不然自己不可能來得這麽及時。軍官想著,便迴頭往後麵看去,卻早不見了那人身影。或許,那人擔小怕事,知道兇案在此,不敢再來了吧。轉著這個念頭的,軍官便迅速把這點個自動忽略了,就當是自己帶兄弟們主動發現的兇案現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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