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林天德的府邸,楊震再望一眼天色,隨後深深地唿出了一口氣來,對等候在外的那些兄弟一擺手:“你們都先迴去吧,那顯清觀我一人前往便可。”


    “可是大人……”身邊眾人聞言都是一愣,繼而有些不安地想要說什麽,卻被楊震揮手打斷了:“我意已決,不必多言。我楊震又不是沒單槍匹馬和敵人戰過,蒙人白蓮教都奈何不了我,現在京城裏藏頭露尾的賊人還能傷到我不成?”


    他說的確是事實,這讓一眾手下不敢再做堅持。而且他們也知道,都督所以如此決定,還因為那賊人約他相見的紙條裏便指定了隻有他一人可以赴約,便不再多言,隻是鄭重地衝楊震一拱手。


    好在,這兒已是京城的北邊,離著那顯清觀也不過兩三裏地,倒不怕對方在半道上做什麽安排。事實上,楊震所以會親自來見林天德,也正是因為正好順路。否則今後時間如此緊迫,他隻會讓手下來傳個信,效果雖然不比親自前來,但諒林天德他們也不敢陽奉陰違。


    在做出如是安排後,楊震方才騰身而起,再一控馬韁,策著馬兒朝著早認定的往顯清觀的方向噠噠而去……


    北京城工部衙門。


    隨著時間逐漸臨近年節,就是京城裏的各大衙門這時候也清閑了許多。雖然大明太祖皇帝時就立下規矩,隻有年三十的下午才會放衙,但時隔兩百年,這些不近人情的規矩早被人變通了。所以早在幾日前,就有許多不在重要位置上的大小官員告了假,迴鄉過年去了。


    如今的工部衙門也比之前要冷清了許多,隻有等到元宵節後,一切才會重迴正軌。


    當然,這其中也有例外的,楊晨便是那個即便是小年也未能清閑的人,隻因為他的肩頭又多了一份差事——總督這次年節到元宵的花燈和彩樓的修建事宜。


    與後世一到重要的慶典與節日時,每個城市都會大搞市政工程,紮起牌樓,掛起燈籠來一般,如今的北京城在年節時為了烘托氛圍,也會樹起些象征正逢盛世,治世清明的彩樓來,還有待到元宵節,更會由官方出資,在城中各要緊地方樹起花燈。


    這可是一件關係到朝廷顏麵的工作,尤其是今年還是當今天子在位十年,這次的慶典更不可馬虎,那統籌總督此項工程官員身上的擔子自然就更是不輕了。而這一迴,這責任便落到了楊晨這個年輕郎中的身上。


    楊晨這幾年在官場上還算比較順利,這一方麵自有兄弟楊震幫襯的意思,另一方麵他自身的能力也很不弱,且為人又很低調踏實,所以就更得同僚和上司的賞識了。


    隻是這人一旦有所成績和進步,除了欣賞者之外,自然也會有忌憚眼紅之人,如今楊晨的頂頭上司工部侍郎左雲遷就對其頗有些看法。但因為尚書楊巍對楊晨還算器重,他也不好過分刁難。


    這次工部得了這麽個吃力卻沒什麽功勞,可一旦要是出了差錯卻要擔不小責任的差事,左雲遷便借機將之推到了楊晨的頭上。


    對此,楊巍這個老於世故的尚書自然看得出來,卻並沒有為了幫楊晨而落了自己副手的麵子,隻是傳下令去,讓工部上下人等都得聽從楊晨的調遣。如此,一來可以看出楊晨到底有幾分能耐,二來也不至於讓他太為難,畢竟衙門裏還有許多有經驗的人幫襯著他,倒不怕把差事個搞砸了。


    可即便如此,楊晨身上的責任依然不小,所以哪怕今日是小年,他依然在自己的公廨裏忙碌著,不斷將與此差事相關的主事等官員喚來商議個中細節,同時還得做些安慰和鼓勵,畢竟讓他們在這時候留在衙門裏做事也確實有些苛刻了。


    這一忙起來,就讓楊晨連午飯都沒工夫吃,直到過了午時大半了,身邊的親隨見大人終於稍稍空閑了下來,忙把早準備下的食盒拿了過來:“老爺,您還是先用了飯再辦事吧,不然餓壞了身子,事情反而更耽擱了。”


    楊晨聽了這話,才發現自己已然饑腸轆轆,便嗬嗬一笑:“倒是叫你有心了,我居然忙得把這正事都忘了。”說著幫他把幾件簡單卻不失精致的小菜給取了出來,那是他的妻子早上給他準備下的。


    這兩兄弟楊晨和楊震性子上全然不像,楊震若是在衙門裏若是要吃飯,隻會讓人去城裏有名的酒樓訂下幾桌酒宴,然後請身邊的兄弟一起大快朵頤。至於花費什麽的,對他這個錦衣衛都督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麽,不提他的俸祿,光是每月不明不白進項,就足夠這樣吃上三五個月了。


    而楊晨則顯得極其清廉和保守了,雖然工部郎中手中也有不小的權力,但他從未拿此為自己謀過私,說實在的,要不是有楊震這個兄弟經常周濟著,他在京城可未必能生活得下去。


    可即便如此,楊晨平日裏的衣食也很是簡便,衣裳隻有那麽幾套官府的官衣常服,食物也多是家裏準備的。今日能有五個菜式,那還是托了小年的福呢。


    在把幾小碟子菜就著早已冷掉的饅頭都吞入口中之後,楊晨才把手一拍,重新將精神投放到眼下的事情中去。翻看了一下手頭的卷宗之後,他對侍候在旁的隨從道:“去,把負責禦街前那一帶燈樹的鄭主事叫來,我還有些細節要與他商議一番。”


    那隨從忙答應一聲,便轉身去了。隻是片刻之後,他卻苦著張臉迴來稟報道:“老爺,鄭主事已有兩天沒來衙門了,小的問了其他人,他們也不知鄭大人他為何不至。”


    “嗯?還有這事?”楊晨不覺皺起了眉頭,若此人不在,這一差事自己還真不好落實了。


    作為此番各項慶典事宜的總督統籌,楊晨更像是個總包工頭,他隻抓總體,然後把要求下達給下麵的官員,在他們將各自的問題反應上來後,再由他來總體解決。所以一旦缺了這個中間溝通者,這一塊的差事就有些不好辦了。不過想到如今朝廷裏比較懶散的風氣,以及今天的日子,楊晨倒也可以理解,這小年節的,誰不想和家人在一起好好團聚呢?


    但理解歸理解,差事總是要辦的,於是他便道:“那差人去鄭主事家中詢問一番吧,即便他不來,也得有個交代不是。”


    “是,小的這就安排人去鄭主事家。”隨從忙答應一聲,又出去安排了。


    楊晨這才輕輕搖頭,再次翻看起其他東西來,此刻的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兄弟正麵對著什麽樣的麻煩,更不知道接下來會又什麽樣的變故……


    比起剛才一路的熙熙攘攘,城北這一帶可要冷清得多了。尤其是楊震前往的目的地顯清觀附近,更是隻有幾處半倒的土屋,都看不到什麽人影。


    午未之交,本該暖融融的陽光此刻打在地上都泛著叫人心悸的白光,卻不知是出於心理作用,還是本來這兒就比別處要顯得更冷些的緣故。


    楊震策馬到此,便立刻停住,隨後人在馬上,很有些警惕地四下裏尋摸開來。對方既然提出讓他一人前來,恐怕應該有什麽陰謀陷阱在等著自己,他必須步步小心,以防著了人的道兒。


    但這麽一番掃視過去,楊震卻並未看到有什麽不妥,更沒有什麽敵人藏身其中的模樣,因為這兒地勢極其平坦開闊,甚至那些建築,因為半倒大開的模樣,也能讓人一目了然地掌握其中情況——這裏確實沒有任何埋伏。


    既然外邊沒問題,那敵人就該在裏麵等著自己了。


    楊震想著,把目光投向了正前方的那座占地還算不小,卻早已破敗不堪,顯然多少日子都沒人前來上香祭拜的道觀。這道觀上方的牌匾雖然還在,卻也已搖搖欲墜,那“顯清觀”三字上也蒙了厚厚的一層灰。


    觀門虛掩著,從門口的灰塵痕跡來看,顯然早有人在其中等著了。在看出這一點後,楊震的嘴角便是一勾,對方看來是把殺招都藏在裏麵了。但既然自己有了防範,卻也不怕他們搞出什麽陰謀詭計來。


    想到這兒,他猛地自馬上躍下,大踏步地走向道觀,手在那殘破的大門上一按,隻聽吱嘎一聲,觀門打開,露出了裏麵略顯幽深的環境來……


    與此同時,離著楊震所在處並不太遠的街麵上,北城兵馬司的巡哨正無精打采地向前走著。相比起官員們,這些管著城內治安的兵士顯得更吃力和無奈些,畢竟除了白天,晚上還有差事呢。


    這時,就在前方的轉角處,倉皇地跑來了一名中年書生,看他模樣似乎是遇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當他一見到這行巡哨時,臉上頓時露出了狂喜之色,忙奔了過來,用急切而結巴的聲音道:“幾位軍爺,那兒有人正……正在殺人,快去……快去救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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