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一直低調縮在鎮撫司裏被動挨打的錦衣衛突然傾巢而出,派出大量人手往東廠等地而去,這事自然很快地被各大衙門安排在附近的眼線迅速稟報了上去。


    而當得知這一消息後,幾處衙門不約而同地都沒有選擇立刻派人加以阻攔或者是繼續偏幫東廠對付錦衣衛。因為這事來得實在太過蹊蹺,這些在京城官場混跡多年的官員很快就嗅出了其中的異樣,在事情沒有一個明確答案之前,他可不會一頭撞上去。


    不過這事畢竟是出自張閣老的授意,為了給他一個交代,眾官員還是紛紛親自或是派人前往宮裏傳遞消息,看張居正他對此會是個什麽反應。


    其實早在這些官員收到風之前,身在皇宮之內的張居正已得知這一變故的源頭問題所在。雖然他隻是一個外朝官員,但其在宮裏的眼線人脈也不少,這等大事自然不可能瞞過他。


    在得知馮保竟被萬曆下旨拿下後,張居正也是受驚不小。雖然對馮保在有些事情上的做法很不認同,但張居正卻也知道這是自己最親密的同盟者,若是這個盟友真被皇帝給拿下了,那自己接下來的日子可就沒那麽好過了。


    正是出於這分考慮,在得知消息後不久,張閣老便匆匆起身,求見天子來了。


    “張師傅要見朕?”聽到身邊內侍的稟報後,剛因為拿下馮保而深感興奮的萬曆便是一陣緊張。他當然清楚馮保和張居正之間的密切關係,立刻就判斷出張師傅是為此而來,這讓他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陛下……”孫海看出了萬曆的不安,趕緊出言安慰道:“陛下您不必太過擔心,畢竟這次的事情咱們證據確鑿,就是張閣老也不能因此改變事實啊。”


    萬曆這才稍稍安心了些,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朕隻是照規矩和律法行事,是馮保這個奴婢犯下大錯才會被朕狠狠懲治的!去,宣張師傅進來吧。”


    張居正很快就走進了暖閣,在見了禮後,便不再兜什麽圈子,直截了當地問道:“陛下,臣聽說您突然將司禮監秉筆太監馮保給拿下了,不知可有此事?”


    “正有此事!”萬曆強作鎮定地看著張居正迴答道。說實在的,即便如今他的年歲不斷增長,可隻要是和張居正單獨相處,小皇帝依然會生出不自在的感覺來。


    “敢問陛下,馮公公他犯了什麽錯處,竟會被突然拿辦?”張居正急聲問道。看著這個自己一手栽培起來的弟子,張居正就不自覺會擺出一副老師的模樣來。


    被他這麽直白地斥問,萬曆心裏更是打起鼓來。不過好在隨著年歲的增長,他的膽氣也比以前壯得多了,便迴應道:“他貪贓欺君,犯下種種大罪,若非朕顧念他曾經的功勞,這次就會定他的死罪了。”


    “啊……”張居正麵色再次一變。雖然他剛才已知道了馮保出了大事,卻也沒料到事情竟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麵色急變之下,心裏越發的急切起來:“陛下,如此大事您怎麽不先和內閣商量一下呢?而且事發之後,也不見你派人來內閣知會一聲,這實在有違常理哪。”


    麵對著張居正的責問,萬曆先是一陣緊張,但很快地,他卻又鎮定了下來。因為他突然想到了對方話裏的破綻,便把臉一板:“張師傅,你這話可就大有問題了。朕處置的不過是一名內廷的宦官,又不是下旨處置朝臣,為何要知會內閣,甚至是先征求內閣的意見呢?我大明自開國以來,可從未有過這樣的規矩和先例吧?”


    “這……”被萬曆這麽一問,張居正瞬間也愣住了。他這才迴過味來,自己因為馮保被拿一事心中大急,居然忽略對方的這一特殊身份。說到底,馮保隻是皇帝跟前的一個奴才,他一個外臣又有什麽權力來管皇帝怎麽處置奴才呢。若再往嚴重了說,他這番話也是僭越欺君的行為哪。


    看著目光深沉的萬曆盯著自己的模樣,張居正心裏首次生出了已摸不透眼前這個弟子的感覺來,知道自己已無法掌控這個年輕的皇帝了。這個認識,叫張居正的心裏不覺更加緊張起來,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而看到張居正那有些慌亂或者說是畏縮的眼神,萬曆卻隻覺得一陣興奮。這是他首次在張師傅麵前占住個理字,首次叫張師傅難以分辯,這比剛才下令把馮保拿下更叫他愉悅。


    但很快地,萬曆又把心中的得意給壓製了下去。他很清楚,即便這次真能駁得張居正無言以對,大占上風,其實自己也壓根傷不了對方分毫。既然如此,就完全沒有必要觸怒這個手握朝廷大權的張師傅。別看萬曆今年還不滿十六歲,但長期被人壓製的皇帝生活,已讓他的心智遠勝同齡人許多了。


    在轉過這個念頭後,萬曆就決定見好就收,把臉色一緩:“其實朕也知道張師傅你這是關心朕才會有此一問的。若是換了其他朝臣,朕自然不會跟他解釋太多,但是對張師傅您,自然另當別論了。”說著他就把那幾份被自己丟在地上,又被馮保看過後再次丟在地上的證詞取了出來,讓孫海呈到張居正麵前讓其過目。


    張居正接過那幾份證詞一目十行地掃過後,先是一愣——他倒不是吃驚於馮保竟貪汙了這麽多銀子,其實他早知道馮公公背地裏做了哪些事了,隻是一直沒有發作而已——而是吃驚於隻是這麽個貪汙問題,皇帝就毅然決然地要拿下馮保,這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些?


    但隨即,他又在心裏一陣苦笑。其實皇帝想要拿掉這個礙手礙腳的馮保早已有所體現了,隻是因為沒有確切的證據才拿他沒有辦法。而現在,當這麽一個罪名出現在皇帝跟前時,萬曆當然不可能再留任何情麵。


    官場上所有人都明白一個道理,你到底會不會被定罪並不在於你是不是真犯了錯,而隻在於有沒有人希望通過你犯的錯誤來定你的罪!如果上麵的人不想動你,那你就是殺人放火都不可能被定罪,可一旦上麵的人想除掉你了,那你就算隻是罵了幾句街,也照樣會被扣上幾頂大帽子,然後被定罪。


    “看來這一迴,皇帝是鐵了心要把馮保從身邊除掉了……”張居正在心裏無聲地歎息著,首次感覺到了無能為力。


    而萬曆卻還沒有把話說完呢,隻見他繼續道:“若單是貪汙納賄這等罪名,朕或許還會對馮保網開一麵。可他適才卻還做了一件叫朕萬難容忍之事,他居然出銀子收買宮裏的內侍,這不是心懷不軌又是什麽?若不是看在他當初薄有微功的分上,朕當場就會命人將其處死了!”


    “什麽?他竟幹出這等事來?”張居正再次大吃一驚,忍不住叫出聲來。隨後便徹底斷絕了請求皇帝饒過馮保的念頭。這事一旦坐實,就是定馮保一個圖謀不軌,刺王殺駕的罪名都不為過,那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誰都不敢沾上一點邊的。即便是張居正這樣的權臣,也是一樣。


    “張師傅,此事畢竟關係到宮裏,所以朕並不希望外傳,所以……”


    “臣明白,臣一定對此守口如瓶!”張居正趕緊答應道。


    “還有,這次馮保所犯之罪已然落實,故而朕已下口諭給錦衣衛方麵,讓他們前往查抄馮府。朕倒是要看一看,他馮保到底背著朕貪下了多少銀子。還請內閣擬一道明旨下發吧,至於馮保的罪名嘛,還是說他貪汙納賄吧。”萬曆趁機提出要求道。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張居正自然不好再反對萬曆的意思,趕緊答應一聲,然後便有些悻悻地退了出去。


    看著張居正有些無奈而落寞的離去背影,萬曆眼中卻是精光閃爍,大感興奮,很有一種出了口惡氣的快感。


    隨著內閣把處置馮保的旨意明發出去,馮保倒台的事實也就迅速傳了開來。而這一下,立刻就惹來了諸多靠著逢迎馮公公才有今天地位的官員們的不安。可這種有皇帝和內閣首輔共同點頭的事情,這些官員除了認命,也沒什麽其他應對辦法了。


    不少人在絕望之餘,突然想到了唯一的自保之法——通過彈劾馮保來撇清自身與他之間的關聯。於是乎,在旨意明發之後不久,一份份彈劾馮公公種種不法之事的劾章便如雪片一般飛進了通政司,飛進了內閣,也飛上了皇帝的禦案。而這些本就是投靠在馮保麾下才有今天的官員對他的惡行自然了解得更多更深,如此一來,馮保的罪名就更加快速地累計了起來。


    隻三日工夫,朝廷方麵已陸續公布了馮保的數十條罪狀,足夠將他殺頭十次以上了。而皇帝所以還沒有對此作最後的判決,隻因為還在等錦衣衛方麵的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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