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巡撫衙門的角門走出來,宋雪橋的臉上掛著一絲得意的冷笑。雖然劉應箕沒有立刻采納自己的建議,但他相信對方最終還是會照自己的意思去做的,因為他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雖然殺害欽差乃是大罪,雖然劉巡撫也能看出來,這是宋雪橋在借刀殺人,但他卻別無選擇,隻要他還想保住自己的秘密,就必須冒這個險。宋雪橋目光幽幽,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聲音輕聲道:“安郎,你放心吧,很快地,那楊震就會下來陪你了。雖然我不能親手殺了他為你報仇,但他也是因為我而死。至於鍾裕,雖然那事和他無關,但誰叫他與楊震關係如此密切,這是他自己找死!”


    就在宋雪橋有些怔忡地和心裏的安繼宗對話時,卻一眼瞥見另一邊的側門也被打了開來,然後一頂轎子便晃晃悠悠地出來,急匆匆地往外而去。見此情形,宋雪橋便猜出是劉應箕出去找人商議此事去了。


    “去吧,無論你找什麽人商量,這事都已無可更改。”宋雪橋嘴邊的笑意更冷了幾分。在離京前,他已從馮保那兒得知大同這兒官員和地方勢力間關係錯綜複雜,他相信無論是誰隻要得知自己這一大秘密被欽差查知,必然會驚惶失措,進而采納這個一了不了的方案的。


    似乎還真叫他給猜著了,當劉應箕用急切的語言把宋雪橋的話說出來後,麵前幾個人的神色都變得極其難看,即便是見慣了生死鮮血的總兵郭榮,這時候也是麵如土色,身體都在輕輕顫抖了。


    此時他們幾人身在李常那處雕梁畫棟,氣派不凡的宅院之中,麵前還擺著上好的香茗和精致的糕點。但在座所有人都已對這些東西視而不見,他們現在滿腦子裏想的就隻剩下自己該怎麽辦了。


    “怎會這樣的?此事怎麽就會被欽差查到了?”半晌之後,李常才用有些嘶啞的聲音吃力地說道。


    “本官給阿穆岱洪台吉的一封信被那錦衣衛千戶楊震的人給截獲了。而且,他之前還找到了這次兵變軍士的其中一個家眷,所以其中內情自然是瞞不了他們了。”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隱瞞了。


    知道內情的郭榮等幾個官員倒還好,李常卻是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劉應箕:“撫台大人,在如此敏感時期,你怎麽會想到給那韃子酋首去信,這不是授人以柄嗎?”語氣裏已頗有些不快和不敬了


    這時候的劉應箕早沒有了往日的官威,即便這個商人如此責問自己,他也沒有生氣的意思,隻是苦笑一聲:“當時急於要撲滅叛軍,我便想著從城外要塞堡壘之中調取兵力。但我又擔心那邊的韃子會趁機搞事,所以才……沒想到哪沒想到,這反而惹出禍事來。”


    李常的臉色顯得更加陰沉,但心中的怨怒卻又無法發作,隻能歎了口氣,不再多數。大家都是同一根繩子上的螞蚱,現在埋怨劉應箕行事魯莽也沒什麽用了,隻有先想著怎麽度過這個關口吧。郭榮看了劉巡撫一眼:“撫台大人,事已至此,再自怨自艾也已無用,咱們可還有補救的法子嗎?”


    劉應箕等的就是這一問,當即道:“辦法還是有一個,卻需要冒險。隻要想法把鍾裕等人鏟除了,一切自然就沒有問題。”


    此言一出,廳內諸人神色就是一緊,氣氛也陡然比剛才又嚴峻了幾分。殺欽差,那可是謀逆大罪,非到逼不得已時,他們是連想都不敢去想的。不過現在確實已到了非常時刻,所以當劉應箕提出這一意見時,眾人倒也沒有反對的意思,隻是都在心裏盤算開了,這麽做到底成不成,又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以及如果真要這麽做的話,又該如何去做。


    就在廳內很是安靜,眾人各懷心思細想的當口,一個聲音卻從一旁的屏風後麵傳了出來:“劉撫台,這到底是你的意思,還是別人指點的你哪?”


    “什麽人!”郭榮是這裏所有人中反應最快的,一聽竟多了個聲音,登時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手在腰間一帶,便把所配的鋼刀給拔了出來。


    而其他人,除了李常之外,也是一個個神色大變,瞠目結舌地看著那扇畫著山水的屏風,身子都有些發抖了。他們在說的可都是殺頭的大事,怎麽這兒竟還有其他人在聽嗎?


    就在郭榮欲要拔刀砍向屏風時,後麵已轉出了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麵對著雪亮的鋼刀,他也不見半點慌亂,反而笑了一下:“郭總兵,怎麽這就不認得在下了嗎?”


    “李兄……”郭榮很快就認出了這人身份,這才訕訕地迴刀入鞘:“你既然在此怎的躲在屏風後麵?”說著有些埋怨地看了這兒的主人李常一眼。


    李常尷尬一笑,這完全是三爺自己的意思,自己難道還能不準不成?


    “李玨,你不是早迴去了嗎,怎麽還在大同?”這時,已鎮定下來的劉應箕也發問道。


    “我本是打算迴太原的,但後來想想還是放心不下,才留在了李常這兒。果然,你們在遇事之後就慌了手腳,若非我出麵,隻怕今日你們就要闖下大禍了。”李玨李三爺把目光在眾人麵上一一掃過,居高臨下地道:“看剛才各位的意思,是很讚同巡撫大人的建議嘍?”


    “這……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們也隻有用這個辦法自保了。”


    “撫台大人,你還沒有迴答我剛才的問題呢,這主意到底是哪個給你出的?”李玨沒有對此做出迴應,反而重新問了一次剛才的問題。


    劉應箕知道此人向來有謀略,便苦笑一聲:“看來是瞞不過李三爺哪,不錯,這主意並非我所想,而是受了人的指點。指點我的,就是把鍾裕他們已得知我們和北邊間有所關係的消息告訴我的東廠千戶宋雪橋。”


    “哦?是這樣啊?那大人有沒有想過,這其中會不會是個陷阱呢?”說話間,李玨已找了把空的椅子坐了下來,語氣平淡的很。


    “陷阱?”眾人對視了一眼,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就我所知,那宋雪橋也是和鍾裕他們一起來的大同,你說這會不會是他們三人設下的陰謀呢?比如誘你等出手,然後更好名正言順地將你們一網打盡。”


    “這……應該不會吧。”郭榮在猶豫了一下後才搖頭道:“這大同還是咱們的地盤,想要殺他們雖然不易卻也不是件難事,他們會冒這個險?”


    劉應箕也點頭附和道:“不錯,還有他們既已掌握了我們與北邊韃子勾結的證據,光是這個已足夠要我們的命,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李玨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來這兩位雖然受驚不小,卻還沒有慌神到失去應有的判斷。但隨後,他又把臉一板:“那要是這是宋雪橋的陰謀呢?”


    “他的陰謀?”劉應箕心裏猛地一動,已然想到了什麽。而郭榮等幾人卻還有些疑惑,不知道其中含義。


    李玨這迴沒有再賣關子,直接道:“你們覺著那宋雪橋會這麽好心,來給我們示警,還告訴咱們一個解決之道?若我所料不差的話,這是他也想對付鍾裕,但苦於自己沒這能力,這才想出了這條借刀殺人的計策來。”


    被他這麽一點破,眾人才終於迴過味來,事情還真有可能就是這麽迴事。其實這手段並不高明,隻是眾人都被秘密泄露而嚇得呆了,這才忽略了這一層。


    但隨後,他們又想到了一點:“即便如此,看來鍾裕他們知道咱們這事已是不爭的事實了,除此之外,我們還能怎麽辦呢?”


    “是啊,我們還能怎麽辦呢?”李玨也反問了一句:“他有一點是不錯的,隻有將人除去才能真正保障我們自身的安全。但若是我們自己動手,別說事情能不能成,又會不會被朝廷查出,光是有他這麽個知情者,就夠我們頭疼的了。說不定經此之後,他,以及背後的東廠就會以此要挾咱們這些人了。”


    眾人都不用細想,就知道他所說的很是在理。東廠可沒什麽善類,隻要被他們掌握了把柄,就等著聽人擺布吧。


    “這可如何是好?咱們豈不是進退兩難了?”李常憂心忡忡地道。


    其他人的神色也大致如此,一個個愁眉深鎖,不知該怎麽辦才好。片刻後,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李玨,看他模樣似乎已想到了應對的辦法。


    “三爺,事關重大,還請你幫幫咱們吧。幫咱們,也是在幫李家哪……”李常作為他的同族之人,是這裏最好說話求助的。


    李玨在歎息著看了他們一眼後,才道:“其實殺他們是免不了的,但我們卻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好些,讓別人拿不都把柄。”


    “這卻該怎麽做?”


    “借刀殺人!”李玨雙目閃過一絲精光來:“既然宋雪橋想到了借刀殺人,咱們也是一般,至於借的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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