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中仆役進來稟報說有東廠宋千戶在外求見時,劉應箕正在為平亂戰局的毫無進展而感到頭疼不已。自那日聶飛部將洪通一部救出之後,這兩路合軍便再次遁去無蹤,即便平亂的官軍已增派了不少人馬,卻依然沒有尋到他們的蹤跡。這是劉應箕他們最不希望看到的情況,因為他們實在是拖不起哪。


    而在聽下人說有東廠之人在外要見自己時,更是讓劉巡撫眉頭緊皺,心裏發慌:“莫不是被他們查出了什麽?也不對啊,馮公公應該不會以此事找我麻煩吧。”他心裏已開始猜測起這個東廠千戶的來意了,難道鍾裕和楊震這正副兩個欽差都隻是障眼法,真正要命的是這個東廠的千戶?


    雖然有心避而不見,但略作思忖之後,他還是放棄了逃避的念頭,命人把這位東廠千戶請進來,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或許事情並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惡劣呢。


    不過在見到宋雪橋那張蒼白的臉後,劉應箕的心又提了起來。因為他還記得這張臉,這個人。他就是和鍾裕他們一道來大同的欽差隊伍中的一個,隻是在城門一見後就沒再與之照麵。現在看來,自己所擔心的事情十有八九要成真了,這讓劉巡撫的臉色也白了幾分。


    尤其是當宋雪橋開口後,就更叫劉應箕膽戰心驚了:“劉撫台,你當真是好大的膽子,真當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


    “宋千戶此話何意?”此時劉應箕隻能裝傻充愣,希望能敷衍過去了。


    “哼,怎麽,劉撫台非要我把話給挑明了嗎?你與北邊的關係已經事發了。”宋雪橋冷冷一笑,壓低了聲音道:“還需要我把話說得更明白些嗎?”


    聽得這話,劉應箕當時就身體劇震,眼中閃過了殺機,畏懼,懷疑等等複雜的神色來,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宋雪橋老神在在地端茶喝水,一副自己已掌握一切的篤定模樣。其實他隻是通過派人監視楊震得到了一點消息而已,甚至連被向鷹截下的那封信裏到底寫了什麽都不清楚,但這並不妨礙他給劉應箕足夠的壓力。


    劉應箕終究不是尋常之人,雖然被宋雪橋這一句說得大驚失色,但很快就想到了一點,此人既然知道了自己與韃子有所關聯卻又孤身一人而來,就不是來拿自己的了。想到這層,他的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些,隻是手依然有些顫抖,想端起茶杯來喝口水壓壓驚都不慎把水倒在了自己身上。


    在宋雪橋略帶諷刺的眼神照射下,劉應箕終於穩了下來:“宋千戶你說吧,此來的目的到底為何?是要老夫的命,還是想要別的什麽?”既然都到這個時候了,多餘的話也無需再說,開門見山吧。


    宋雪橋這才隱去了臉上的譏笑,正色道:“劉撫台你可知道你之所為會給馮公公帶來多大的麻煩嗎?你,還有郭總兵他們,都是靠著馮公公的運作才能坐上這個位置的,現在倒好,居然鬧出這等事來。一旦被朝廷查知,你死隻是小事,連累到馮公公,就不是一個死字能擔負得起了。”


    聽他這麽說來,劉應箕是既感一陣放鬆,同時又比之前還要緊張。之所以會產生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心思,是因為他已聽出宋雪橋不會因此而對自己不利,但若自己不能把事情圓滿解決的話,得罪馮公公的下場卻會比死更慘!


    可他也實在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哪,不然又怎麽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甚至會牽連到九族的事情來。要不是因為他這個大同巡撫每年都需要給保舉自己的馮保送上數量可觀的孝敬,要不是手底下那些將領貪婪成性,他又怎會出此下策呢?不過,他自己因此而獲取的大額好處,卻被他選擇性的忽略了,心裏想的隻是自己的委屈而已。


    不過他也知道,在宋雪橋這個馮保的親信麵前說這些是無濟於事的,那隻會惹來對方的嘲笑與反感。於是在沉默了一會兒後,劉應箕才吃力地道:“事情已然發生,老夫之前也確實多有後悔,但此時再說卻已無濟於事。不知以宋千戶之見,老夫可還有什麽補救的辦法嗎?”


    見他如此上道,宋雪橋終於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其實若隻是我查知了這事兒倒也無妨,現在的問題是知道此事的並不光隻有你我二人,還有鍾裕和楊震他們!”


    “什麽?”這話是真把劉應箕給驚著了,他的臉色再次一變,差點就從座位上個蹦了起來,下意識地驚叫一聲:“怎會如此,他們怎麽會知道此事?”這事被東廠查知已足夠叫他心驚,本還想著該怎麽賄賂這位,讓他為自己保守秘密呢。而現在,事情再次惡化,已經到了無可挽迴的境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之前不是派人去給北邊送了信嗎,那信現在已落到了他們手上。所以他們若要向朝廷檢舉你,甚至都已有了實證。”宋雪橋持續不斷地給他以壓力。


    果然,在得知此事後,劉應箕的麵色徹底灰敗下來,整個身子都似被人抽去了筋骨般攤倒在了椅子:“這……這可如何是好……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很清楚,若是其他事情,或許鍾裕還會因為顧忌到家族情麵什麽的而放他一馬,但這事卻不同,鍾裕即便有心隱瞞,也會因為怕被旁人泄露而連累自己,唯一的選擇就是公事公辦了。


    而此事一旦為朝廷所知,自己的命自然是保不住的,而且更會牽連到家族中人,被誅九族或許是誇張了,但三族以內的男丁怕是一個都保不住了。一想到這個結果,劉應箕的身子便簌簌地發起抖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膽子實在太大了些,可知道如此一來會牽連到馮公公,到時候……哼哼!”


    宋雪橋這番充滿了威脅意味的話對已自忖必死無疑的劉應箕其實已沒有多少作用了。但突然間,劉巡撫便想到了一個被自己忽略的問題——宋千戶此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麽?若隻是來給自己帶這麽個壞消息的其實大可不必,是來提醒自己之後不要亂說話,把馮保給攀扯進來?他和他的家人都得完蛋了,難道還會有這方麵的顧慮嗎?


    “他口口聲聲不斷提到馮公公,那就說明他也擔心因為我出事而連累到馮保,那他此來就不是隻為了帶個消息,更是在給我提醒,想幫我解決這個危機了!”霍地想明白其中的問題,劉應箕便即從座位上起身,隨後撲通一下跪在了宋雪橋麵前:“還請宋千戶救我!”說著,更叩下頭去。


    自劉應箕被封為巡撫來到這大同後,一直都是別人拜他,他跪別人的次數實在是屈指可數,之前也就鍾裕他們帶著旨意來時他跪過一次。不想這迴時隔不久,他又跪了,而且跪的還隻是個東廠的千戶。


    宋雪橋大剌剌地坐在位置上,受了他的大禮,這才緩聲道:“我確實不希望你因此落馬,不過要說救你,我卻是沒有這個本事的。”說著一頓,看著明顯有些失望的劉應箕雙眼道:“不過,你卻還可以自救。”


    “自救?”劉應箕茫然地重複了一句,腦子裏迅速轉著念頭。是棄官而逃,還是去找鍾家向鍾欽差求饒,又或是還有其他法子?但他想了一遍後,這些個對策又都被他否決了,這些沒一個是靠譜的,棄官而逃隻能逃一時,而且自己家人遠在家鄉是怎麽也跑不了的。求情的話,隻怕鍾裕也不會答應……


    看著他迷茫的神情,宋雪橋都產生出怒其不爭的感覺來了:“劉巡撫,事到如今,你還狠不下心來嗎?這兒可是大同,是你劉撫台的地界,難道還對付不了那幾個官員及其扈從麽?”這話已不是暗示,而是把自己的意思給徹底挑明了。


    “千戶的意思是……是叫我……”劉應箕這才明白過來,但除去鍾裕等人的話,他卻不敢說出來。這可是謀逆大罪哪,欽差等同於天子,殺欽差,這可是天下間最重的罪行了。他難道真要用這麽一樁重罪來掩蓋之前那一樁罪過嗎?


    看出了對方的猶豫,宋雪橋隻是淡淡一笑:“你還有的選擇嗎?若要活命,想保住擁有的一切,你不得不這麽做!我不會逼你,一切隻看你自己的心意了。告辭!”在說了這番話後,宋雪橋便已站起身來,從劉應箕的身旁走了過去,連迴頭看他一眼的興趣都沒有了。


    而劉應箕,明顯是被對方提出的這一辦法給驚到了,也沒有起身送客的意思,隻是這麽呆呆地跪在地上,陷入了沉思。


    直到宋雪橋走後好一陣子,他才因為腿腳的酸麻而迴過神來,趕緊從地上起來後,就衝外麵喊道:“來人,為本官更衣備轎”在自己下不了決定的時候,他唯一能做的,隻能求助於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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