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晨兄弟二人確實沒能從江堤上看出什麽問題來。隻是這並不代表他們就對此束手無策,隻能被動等待酈家先出手了,至少楊晨並不這麽認為。


    就在次日,楊晨就把專管縣衙檔案卷宗的工房書吏黃獻武給叫了過來,向他提出要拿取一切有關浦陽江長堤的圖文卷宗。那黃獻武雖然心下疑惑,但既然是縣令大人的意思,卻也不敢不從,隻半日工夫,就將數十份上麵積了一層厚厚灰塵的相關卷宗都給送了過來。


    這著這些或新或舊,大半更是有著數十年曆史的舊檔,楊震不禁眼睛都有些發直了:“大哥,你這是想做什麽?難道我們在實地看不出問題來,反倒能通過這些卷宗瞧出端倪不成?”前世作為有著豐富實戰經驗的雇傭兵,楊震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這等紙上談兵的做法了。


    但楊晨卻並沒有因為兄弟的猜疑而動搖,反而很有信心地一指那堆卷宗道:“你可不要小瞧了這些故紙堆,這也是一代代修堤工匠們的心血所在,翻看這些能讓我們很快就了解整條江堤的具體情況,甚至比親身前往所查看到的都要詳盡得多。昨日我是一時慌了神才沒想到這點。”


    楊震見兄長這麽說,便也不再反對,畢竟翻看這些卷宗總比什麽都不幹隻是幹等著要強上些。而且接下來縣衙因為臨近年關也不會再有什麽大事,兄長確實有不少空閑時間能花在翻看這些卷宗上。


    隻是之後事情的發展卻還是有些出乎了楊震的意料。他本以為兄長隻是每日抽空翻看一會兒那些卷宗而已,並不會花費太大的心力,可結果卻正好相反。當楊晨開始翻看這些在楊震眼中顯得既枯燥乏味,且全無半點用處的卷宗後,就一頭紮了進去,足可用廢寢忘食來形容。


    每日,在草草了解了衙門裏的事情後,楊晨便把自己關在公房中,不斷翻閱那些卷宗,似乎真從其中看出了什麽一般。不但一日三餐都要人送進去才想到要吃,連到了晚上都要楊震這個做兄弟的提醒才會想到迴房休息。而有時候,即便到了二三更時,楊震還能看到從兄長房中透出的燈光來,顯然就是迴了房,他也依然在燈下細看那些卷宗。


    這就讓楊震感到很是奇怪了,就算是當初考科舉時,也沒見過兄長如此用功,這些枯燥的江堤卷宗有什麽吸引力能讓楊晨做到如此地步呢?


    終於,在時間來到臘月二十八日,眼看就要過年了,可兄長一如既往般不問外事地隻在房中泡著,讓楊震的好奇心來到了極點。他決定找個機會,查探下兄長究竟在這些卷宗裏尋找著或是尋找到了什麽。


    既然他要查,機會自然是有的。即便楊晨真個廢寢忘食了,但總有些時候需要離開自己的公房,比如出恭什麽的。這天午後,楊震就趁著兄長出恭的機會,摸進了他的公房。


    房中其他都與往常沒有什麽兩樣,隻是原來擺放著縣衙公文的書案上現在已被成堆的舊檔所淹沒,隻留下內側幾尺見方的一塊還算幹淨。而在那上麵,正放著一疊上麵勾勒著不少東西的紙張。在紙的右手邊,放著一根長長的,一頭被削尖了的炭條,左手邊則是兩個三角形的木頭,楊震仔細一看,就覺得似曾相識:“這……這不是後世常用的三角尺嗎?”


    這一下,可著實讓楊震有些吃驚了。雖然他對科學史什麽的並不了解,但也知道這種後世才有的三角尺不可能出現在幾百年前的大明朝,出現在身為縣令的兄長手邊。而當他把目光挪到那疊紙上,看到上麵所勾勒的東西時,就更是一陣目瞪口呆。


    紙上畫著一幅江堤的草圖,與酈家手上的一比根本就算不得什麽,自然不會叫楊震感到震驚了。使他真正大感意外的,是草圖邊上所標注的一些古怪的符號。若是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見到這些,除了會感到有些古怪外,也不會受到太大的衝擊。


    可偏偏楊震卻是唯一能看出這些符號的真實意思的人,那些看似古怪而扭曲的符號赫然正是從0到9的阿拉伯數字,以及一些代表著長寬高、體積、麵積等度量衡的英文字母!也就是說,這紙上所標注的,正是整條江堤的具體數值,而用的還是後世的公式以及計算方式。


    看著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一係列算式字母,雖然楊震就是前世也對這種幾何知識不甚了解,但卻並不妨礙他認定眼前這些東西不該出現如今這個年代,無論是這些寫畫在紙上的,還是手邊的三角尺。


    “這……怎會有這等事情?大哥他怎麽就會用這些符號來標注堤壩呢?莫非……”在短暫的失神之後,楊震腦中念頭迅速轉動,一個離奇但又合理的結果已唿之欲出:“他也和我一樣,來自幾百年後的那個時代!”


    雖然這個想法太過離奇,但一想到自個兒就是從幾百年後穿越附身到這具軀殼上的,那有另一個來自幾百年後的靈魂穿越時空附身在自己兄長的身上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可即便有如此想法,楊震依然覺得事情實在太過荒謬了些,在愣怔地看了麵前那些本不該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好半晌後,他才無聲地退出了房去。他決定找個適當的機會來試探一下兄長——不,現在或許可以叫他楊晨了。


    直到除夕夜,楊晨才沒有繼續把自己關在房中研究那些江堤的圖紙與卷宗,而是讓後廚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菜,與兄弟楊震,以及身在異鄉根本無家可迴的阮通和王海兩人一起吃這頓來到諸暨後的第一頓年夜飯。事實上,這也是楊家兄弟二人這兩年來第一次湊在一起守歲吃年夜飯。


    阮王二人雖然不是那些多愁善感,心思細膩之人,可在除夕這個舉家團聚的特殊日子裏,心裏也不免有些牽掛起遠在江陵的父母親人。心中的憂愁和思念之情,很容易就被他們轉化成了喝酒的動力。在楊震兄弟並不熱絡於推杯換盞的情況下,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互相敬著酒,居然很快就醉倒在了桌旁。


    直到兩人現出如此醜態,才讓各自都有心事的楊家兄弟重新把注意力投迴到酒桌之上。楊晨看著興致不是太高的楊震,忍不住問道:“二郎,你可是有什麽心事嗎?怎的今日顯得如此心不在焉的模樣?”


    楊震之前一直在想著如何委婉地試探兄長的真實身份,現在被他這麽一問,神色陡然便是一緊,隨後才拿起酒杯遮掩心事般地喝了一口道:“哦,我隻是在想江堤一事,畢竟事關大哥的前程,以及數萬無辜百姓的身家性命哪。想想現在我們還能在此飲酒守歲,但若真讓酈家在江堤上做了什麽手腳,隻怕……”


    楊晨聽他這麽說,頓時便釋然地一笑,隨後又安慰似地說道:“原來如此。其實二郎你也不必太過擔憂。既然他們的意圖已然被我們悉破,便不可能叫他們輕易得逞。其實這段時日下來,我對江堤已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在明年……”說著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感覺著此時已過了三更天,便又改了口道:“在今年的汛期到來時,我們一定能做好充分準備的。”


    “當真?”楊震臉上現出驚喜之色,但隨即又有些奇怪地看向兄長:“大哥,你自幼隻是苦讀聖賢之書,為的是科舉得中,什麽時候竟連數術之道也都了然於胸了?”說著雙眼便一瞬不瞬地盯向楊晨,似乎是要從他的臉上看出端倪來。


    楊晨的臉色明顯緊了一下,也裝作舉杯喝酒的樣子隔斷了兄弟審視的目光。好一會兒才有些遲疑地說道:“其實在江陵老家時,我也曾讀過一些九章算術之類的書籍,故而對那術數之道也有些粗淺的認識。”在他想來,楊震隻是出於好奇才有此一問,所以便也就隨口給出了這麽個理由來。畢竟他深知自家兄弟的學識,應該不會太懂這方麵的事情。


    果然,楊震在聽了他的解釋後,便低低地哦了一聲,沒有再作進一步的追問,這讓楊晨略略鬆了口氣。自己為了盡快破解酈家的威脅,確實有些操之過急了,可別讓人瞧出什麽問題來,特別是自己那個隱藏了一年多的大秘密。


    隻是楊晨卻不知道,他如今的緊張表現,更叫楊震確信自己的判斷了。所以在沉默了一會兒後,楊震終於有了一個決定,隻見他突然道:“大哥,我這兒有句上聯,不知你能否對得上來。”


    “這……你也是知道的,為兄並不擅長於此道。不過既然是你提出來的,我便試著對上一對吧。”楊晨見兄弟終於轉變了話題,也略鬆了口氣。


    楊震聞言眼中便閃過了一絲異樣的光芒來,張口緩聲道:“天王蓋地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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