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冷落的街道寂靜無聲,更夫剛敲過二更天,黑暗裏飛躍出一道身影,速度奇快,看到的人隻以為是眼花了。


    黑衣人躍入百裏鴻的府中,悄聲落地,又飛快地朝後院疾行而去。


    百裏鴻剛與栗子見過麵,知曉了燕秦愚蠢要求後,正憋著一股氣。


    族相屍骨未寒,這做兒子的不但不知道哀思祭奠,修身養性,圖謀日後的報仇計策,竟還色慾薰心地想要和女人逍遙快活,氣得他老血都快嘔出來了。


    他還不知道燕秦姦汙村婦的事,若然知道了,這口血必是會吐出來的。


    念在烏鶇對他有知遇之恩,他是不會對燕秦棄之不顧的,今日深居簡出,就是在想報仇的事,但如今烏鶇暴斃,整個局勢都傾向了白羽那邊,想要報仇雪恨,又談何容易?


    「哎……」


    他幽幽嘆了一聲,欲就寢時,屋中的燭火在沒風的情況下瘋狂地搖曳了數下,緊接著噗的一聲滅了。


    「誰?」


    他警惕地在黑暗裏瞪大了眼睛。


    「鴻長老安好!」


    黑衣人借著昏暗現了身,正是那日與烏鶇在水牢裏見麵的神秘人,依舊黑衣蒙麵,看不出麵容,也聽不出是男是女。


    百裏鴻以為是白羽派人來暗殺他了,立刻摸到床邊的寶劍,直指來人。


    劍光一閃,宛若黑暗裏的明珠,稍縱即逝,閃光的剎那已襲向黑衣人。


    黑衣人輕巧地避過,用食指和中指夾住了劍刃,「這就是長老的待客之道?」


    「深夜來此,何來的客?」


    客人應該是白天正大光明的上門,而不是這般無聲無息地暗夜出動。


    「長老誤會了,在下可不是白羽的人。」


    百裏鴻半信半疑,並未收迴劍。


    「在下若是白羽的人,長老以為還能安然地站在這裏說話嗎?白羽十分擅毒,真要殺長老,何須用這等殺伐之法,在府中的飲水源頭下毒即可,保證長老府上下一百一十人死得悽慘。」


    這話提醒了百裏鴻,白羽恨他入骨,絕不可能找個人利落地殺了他。


    「你到底是誰?又是誰派你來的?」


    「長老看了這封信便會知道了。」黑衣人從懷中掏出了皮紙信。


    白裏鴻生怕上麵會有毒,不敢用皮膚接觸,用袖子遮了手指,將信拿了過來。


    黑衣人看到他這舉動,露在外頭的兩隻眼睛閃著鄙夷,「上頭沒毒,若有毒,在下豈不是也中招了?」


    「你可以預先服下解藥……」眼前的人身份不明,是敵是友也分不清,不謹慎些,他都不知能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他甩了一下手中皮紙,將信展開,看到上麵的字跡後,眼珠子睜得比銅鈴還大,似是不敢置信。


    「看來長老知道在下的主人是誰了?」


    「這,這,這怎麽可能?」他將信拿到眼跟前,近得眼珠子幾乎貼了上去,再次確認了心中所想無異。


    竟然真是……


    「長老先不要驚訝在下的主人是誰,不如先看清主人的意思……」


    白裏鴻自然看了,對上頭的內容更是無比震驚,已驚出一身的冷汗。


    「貴……貴主人是否是……」他想再確認一遍。


    「噓!」黑衣人用食指抵住了口,「長老心裏知曉就好,不用說出來,小心隔牆有耳。」


    「是,是,是……」百裏鴻用袖子抹了抹額角滴落的汗,兩隻眼睛對著信紙上的內容反覆滾動。


    「長老看了這麽久,可看明白了?」


    「明,明白了……」


    「明白就好,主人說了,長老是可造之才,殺了怪可惜的,不如為我們所用,不知長老意下如何?」


    他還能如何?看到這份信的剎那,他全身就像浸入了冰寒無比的雪水中,從頭到腳都在發冷,是害怕,也是驚懼,更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怖。


    原來這個人一直盯著他們,無聲無息,毫無破綻,卻在最關鍵的時刻出擊了。


    「老臣……明白了!」


    「嗯,明白就好,既然明白了,也該知道要怎麽做了吧?」


    「這……」百裏鴻心裏還有些猶豫。


    黑衣人眼露寒光道:「長老是想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不,老臣絕沒有這個意思,隻是族相剛死……於老臣實在是有再造之恩,這……」


    「什麽族相,不過是個老匹夫,如今人都死了,長老還介懷這什麽,難道怕他會死而復生,指著長老的鼻子罵一句忘恩負義不成?這等鬼怪隻說,長老怕也是不信的吧,就是真能死而復生,他也罵不了你,坦白和你說吧,白羽早將烏鶇挫骨揚灰,灑進無底的寒冰窟中了,他就是真能活,連個肉身都沒有,就是想罵也沒那張嘴了。」


    「什麽?」百裏鴻又是一駭,「那今日朝堂上躺在棺材裏的又是誰?」


    今日朝會,瑤佳特地讓人抬了一副八福棺材,用的是上好的龍木,說是讓群臣奠基烏鶇,縱然他滿身罪孽,但到底一場君臣,又是三朝元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人死了,她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了,讓烏鶇能走得體麵一些。


    這一舉措,讓在場的臣子都有些小感動,紛紛讚揚她大度。


    他躲在人群裏,也看過一眼,確認裏頭躺的是烏鶇,屍首無手無腳,盡管殘忍,但那臉他是絕對不會認錯的,如今這黑衣人卻說烏鶇早就被挫骨揚灰了,要他如何能信?


    「假人!」


    百裏鴻算是明白了,敢情那不過是一場人情戲,做給群臣看的,不由哀嘆烏鶇死後竟然連個全屍都沒有,還被灑落了萬丈寒冰窟,這寒冰窟深不見底,從未有人下去過,古來都是大罪之人的死刑之地,因底下有無數喜歡吃妖肉的魔獸。


    「族相大人,是百裏鴻無能啊……」他不禁老淚縱橫。


    「長老倒也是性情中人,隻不過人死如燈滅,他死,好過你死,真感恩,明日死祭,多燒幾張紙就行了。」


    這麽涼薄的話,聽在百裏鴻耳裏很不舒服,但他沒法反駁。


    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失去了烏鶇,他身後的勢力也就基本瓦解了,想東山再起,絕無可能,原本想以命搏命,和白羽來個同歸於盡,以報烏鶇之恩,但想到了自己家小,他死了不打緊,卻不能連累家人,烏鶇有個庸才兒子,他可有個十分聰明又優秀的兒子,不為自己想,也要為這個兒子謀一份差事啊。


    信中也說了,良禽擇木而棲,對方隨時歡迎他來投靠,但投靠也要有規矩,得展示一下忠誠,且是一個能讓對方滿意的忠心。


    這就有點難為他了……


    他本以烏鶇馬首是瞻,凡事都以烏鶇為先,現在要改換主人,就必須要與舊主人的一切關係割斷,再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瓜葛。


    他已知道了要怎麽做,但……要是真做了,良心卻有些過不去……


    「長老可是在猶豫?」


    「不,不,不是猶豫,是在想要怎麽做?」他現在雖然還沒決定好,但不能讓對方看出心思,不然這邀請恐怕就會作廢。


    「那長老慢慢想吧,主人反正也不急……」黑衣人斜睨了一眼,「長老要是聰明,應該知道不急不代表可以無限期地等下去……」


    「明白,老臣明白,還望閣下在貴主人麵前多美言幾句。」


    「美言不如實際行動,有本事長老自己表現。」


    「閣下說得極是,還不知閣下如何稱唿?」


    「在下無足輕重,不值得長老上心,如今信已傳到,也該走了。」


    「老臣送……」百裏鴻表現地很謙卑。


    「不用,長老還是多花些心思想想自己該怎麽做吧,告辭!」


    黑衣人閃身,如來時一樣,離去時也同樣無聲無息。


    屋中燭火未再重新燃起,依舊黑乎乎的,但無礙百裏鴻看信。


    這信他已經反覆看了十幾遍了,已能倒背如流。


    「族相大人啊,這人還真是不可貌相,你錯了,我也錯了……錯得還那麽的離譜……」


    話落,他靜默了許久,直到天亮才燃起燭火,將手中的信燒成灰燼。


    天大亮後,他收到了手下探子的匯報,說是白羽知曉了燕秦的下落。


    他驚得打翻了手中的粥碗,「他是怎麽知道的?」


    「長老,白羽果然厲害,他壓根就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在左將軍府埋了奸細……前幾日已是順藤摸瓜,知道了我們每隔幾日都會給少爺送吃食,要不是長老為了少爺的安全,定了送糧計策,怕是早被白羽發現少爺的下落了。」


    這送糧計策是每天都會送糧食出去,但送的地方未必是燕秦的去處,是聲東擊西的方法,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三五天裏可能一次真的都沒有,但隔幾次,就會有一次真的,讓白羽的人分辨不出到底那趟送糧是真的。


    且就是真的,也不是直接送去,而是分了幾次運輸,所以查起來很花費時間,弄不好就會將整個線路弄錯。


    但不管怎麽說,白羽這將計就計的方法,著實讓百裏鴻嚇出了一身汗。


    「既然如此,他怎麽又會發現了?」


    「昨日我們真的有送糧,到森林最近的轉送點時,來了個衣衫不整的女子,說是有人姦汙了她,她要告官,吵得所有人都聽見了,包括暗中跟蹤我們的白羽人馬……那婦人描述的惡人模樣非常真切,隻要是認識少爺的,定知道是他。」


    百裏鴻呯地一聲將粥碗砸在了桌上,「畜生啊,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長老,您看現在怎麽辦,要不要將少爺盡快轉移……」


    轉移?


    百裏鴻冷笑,這等畜生留在世上還有什麽用,倒不如……他握緊拳頭,胸腔裏的一顆心咚咚地亂跳。


    族相啊,不是我忘恩負義,是你這兒子好生無恥,要是活下去,將來必會惹出更大的事端。


    他立刻道,「來人,更衣,我要進宮去麵見陛下!」


    **


    此時的白羽在府中也已收到了燕秦的確切下落,目色落在手中的信紙上,燃出一抹血色之光。


    終於找到他了。


    「灰翼,我們走!」


    他必要親手抓住這個畜生。


    「是!」


    剛邁出腳步,黑翼便從府外疾步而來,「大人,屬下有事要稟。」


    白羽急於抓住燕秦,已對其他事不關心,但還是問了一句,「什麽事?」


    「百裏鴻今日突然進宮去麵見女王了。」


    白羽停下腳步,「他怎麽會進宮?」


    「屬下不知,但看得出來很著急。」


    烏鶇死了,這時候的百裏鴻應該更加小心謹慎才是,烏鶇死得那麽慘,他心裏不可能沒有恨,必然會夥同下麵的人馬,想辦法對付他,若是要參他,應該在朝堂上,而不會是私下裏見麵。


    為了引出燕秦,他故意曝露了夜訪鶴姬的行蹤,就是知道府裏有燕秦的人,顯然這個計策很成功,既然燕秦知道了,那麽百裏鴻也會知道,莫非他是去告訴這件事的?


    他嘴角一彎,臉上的一抹冷笑絲毫不見這件事會被瑤佳知曉的擔心。


    很好,他既然想送死,就讓他去吧。


    「不用管他,你和灰翼先隨我去捉住那個畜生,其他的事等迴來再議。」


    黑翼點頭,跟著他出了府門。


    另一頭,百裏鴻已經到了寢宮外,正跪在外頭等著拜見。


    瑤佳剛起身,妝還沒畫就聽到他來的消息。


    「讓他在外頭等著,大清早的就來,也不怕擾了我的清靜。」


    「是,陛下。」


    「鸞兒可吃好奶了?」


    乳娘稟道,「吃了,今日比前幾天吃得都多,看著臉色也好了。」


    聽聞,瑤佳高興壞了,來不及梳妝,就讓乳娘去把孩子抱過來。


    這孩子她生得極不容易,痛足了一天一夜,險些難產,好在她身體素質過硬,平安地將孩子生了下來,隻是分娩後,她十分體虛,奶水不足,餵了頭三天,就沒了奶,乳娘是早就準備好了的,畢竟王族貴族誕下孩子都不會自己喂,都會準備一兩個乳娘照顧孩子。


    乳娘很快將鸞翔抱了過來,他在繈褓中吮吸著小手指,臉蛋仍是很瘦,眼睛也沒什麽精神,但臉色的確是好了一些。


    侍女提醒道,「陛下,鴻長老還在外頭等著呢?」


    「嗯,讓他進來。」瑤佳將孩子抱給乳母,又讓侍女將頭髮簡單的弄了一下,坐到又紗幔遮掩的榻上。


    「陛下,臣……臣有罪啊!」


    百裏鴻演得一手好戲,表情悲苦地跪行進了寢宮,後頭的侍女都來不及扶他起來。


    這行徑看得瑤佳一陣呆然,「鴻長老,你這是何故?」


    「老臣愧對先王,更是愧對陛下,老臣是來請罪的。」


    「你何罪之有?」


    「窩藏殺害王子的幫兇……」


    瑤佳身形一顫,撩開紗幔,「你再說一遍!」


    「稟陛下,老臣因感念烏鶇曾經的恩德,將其子嗣燕秦藏了起來,實在是愧對陛下。」


    烏鶇是公認毒害小王子的兇手,不管他的兒子有沒有參與,都是同謀,瑤佳隻放過了烏鶇的旁族,可沒說放過他的兒子。


    瑤佳氣得一腳踹了上去,「好你個百裏鴻,怪不得捉不到燕秦,原來是你幹的好事。」


    「臣有罪,還望陛下治罪。」


    「你之前怎麽不知道有罪,卻藏到今天才說!」


    既然藏了,就肯定不想讓人知道,若是因為烏鶇已死,身後的實力垮了,怕這個窩藏會瞞不下去,就應該直接殺了燕秦,將他的屍體拋了,來個死無對證才對,他卻偏偏自首,讓人不禁有點莫名。


    「迴陛下,臣也是無奈啊,想那烏鶇的確對臣有恩,臨死前託孤,臣如何能不幫,想他壞事做絕,死有餘辜,陛下卻恕了其毒害王子之罪,念他是三朝元老之身,亦給予死後的一份體麵,實屬大仁之為,麵對陛下的高潔,臣如何還能行那包庇之舉,於良心不安,也於忠誠相悖,故今日前來自首,還望陛下恕罪。」


    說的好聽,實則是不自己供出來的話,就是白羽抓到了燕秦後將他供出來,怎麽想後者更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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