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弘寺經過重新休整,早已不是原來氣勢恢宏的模樣,不過院落雖然縮小了不少,氛圍卻比以前莊嚴肅穆了許多,瑰麗的朝霞中,那映在樹叢中的寺院,淡黃色的院牆以及青灰色的殿脊,顯得分外寧靜,像一幅飄在浮雲上麵的剪影一般。


    徐子明站在殿外的台階上,等待著進去供奉牌位的程牧遊和蔣惜惜。耳畔傳來沉重的鍾聲,將他本就不安的心緒砸出一小片裂紋:程牧遊今天本來也要替他的家人在廟中立幾個牌位的,可是他拒絕了。蔣惜惜的父親是被遼兵殺害的,雖然此事與他無關,但自己身上畢竟流著遼人的血,便無論如何也不願將家人的靈位立在旁邊,所以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了。不過這一路走來,見蔣惜惜麵色悽苦,他心裏還是難過,總覺得自己有些對她不住,卻又不敢將真相和盤托出,所以兀自忐忑了一路,也沒有找到能安慰自己的理由來。


    這會子,他一時對天長嘆,一時在台階上狠狠地搓著鞋底,心裏的焦灼煩躁一時竟無法紓解。


    正長籲短嘆,腳卻踢到了一位拾階而上的香客腿上,那女子低低叫了一聲,身子一個不穩就欲朝後倒下,好在徐子明眼疾手快,一下子抓住她的胳膊,否則,她現在應該已經從哪兒上來又從哪兒滾下去了。


    徐子明被這變故驚了一身汗,急忙鬆了手,大聲說道,「姑娘,實在對不住,是我不小心,差點釀出大禍。」


    那滿頭珠釵的女子沒有吭氣,兩手抱懷冷冷的盯著徐子明,她身後的小丫鬟卻走上前來,朝徐子明臉上啐了一口,「你也知道你差點釀成大禍,若是我家姑娘真的摔下去,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全算上都賠不起。」


    徐子明聽她說話甚是驕橫,便從眼角偷偷看了那女子一眼,隻見她身著暗金薄紗裙,外套一件水綠絲質褂衣,頭上戴著銀葉玉石髮簪,束千珠金紐帶,手腕上還各戴一副尊紫檀水晶玉鐲,看起來驕奢華美,絕非一般女子。


    他半生都在顛沛流離,早已養成了循規蹈矩、安分守常的個性,凡事能避則避,絕不惹是生非,所以今天遇到這等變故,第一個念頭就是躬身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是徐某大意了,還請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原諒我這一次。」


    那小丫鬟冷著臉一笑,「原諒?我家小姐千金貴體,豈是你嘴裏說句道歉就行的?」


    徐子明心裏一緊,「那......那我要怎麽做,姑娘才能不再生氣了?」


    那小丫鬟又是一笑,手指向下一探,「小姐的鞋麵髒了,你若跪下,把我家小姐的鞋子擦拭幹淨,我家小姐寬宏大量,或許會饒了你。」


    徐子明吃了一驚,心裏掙紮了幾番,終還是抿了抿嘴唇,口中小聲說道,「男兒膝下有黃金,我怎能向一個非親非故的姑娘下跪。」


    那小丫鬟哼了一聲,「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誰嗎?能跪她,是你的福分。但你今日若是不跪,惹得我家小姐心情不爽,日後便有你好受的。」


    這幾句話戳到了徐子明的痛處,他怕事情鬧大,會暴露了自己遼人的身份,這還不算什麽,最關鍵的是自己是在程牧遊的庇護下才在新安安頓下來的,若是身份暴露,說不定會波及到程牧遊,這點才是他最為顧及的地方。程牧遊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寧願自己死了也不願連累到他。


    想到這裏,徐子明喉頭滾動了幾下,終於下定決心,膝蓋一彎就要朝下跪去。


    說時遲那時快,蔣惜惜三五步從台階上衝下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使勁將他拽起,嘴裏驚道,「徐大哥,你在做什麽?為何要對她們下跪?」


    「他差點絆倒我家小姐,難道跪下還委屈他了不成?」那小丫鬟張牙舞爪的湊到蔣惜惜臉前,手指差點戳到她的臉上。


    不過,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後麵的人推開了,那位一直沒有吭氣的姑娘從後麵走上來,打量了蔣惜惜一眼,口中冷冷道,「你是何人,為何身著官服?」


    蔣惜惜見她眼睛似長在頭頂上,便不甘示弱地迎上去,「我是新安府的衙役,這位徐大哥也是我們新安府的人,他雖然絆到姑娘,但是想必也屬無心,姑娘又何必得理不饒人,如此這般強人所難。」


    聽到蔣惜惜的這番話,那女子鼻中冷哼一聲,「這世道倒是變了,小小一個衙役,如今也敢在我麵前大放厥詞了。」


    她聲音雖小,但是裏麵卻透著一股子再明顯不過的輕蔑,蔣惜惜氣急,剛要還擊迴去,卻聽到程牧遊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這世道從來都是如此,倒是姑娘你,怕是被自己的淺薄和無知拘囿住了,對人之常情缺乏最基本的認知。」


    那女子愣住了,她看向從台階上緩步而下的程牧遊,嘴角又提起一抹冷笑,「她是新安府的衙役,你官兒再大,也不過就是新安府的縣令咯,你可知我父親是誰?竟敢如此頂撞我。」


    程牧遊抿嘴一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令尊是何人,不過他培養出這樣刁蠻的女兒,想必除了官做得大,也無其它可取之處了,」見那姑娘被氣得麵色發白,他接著說道,「姑娘若對今天的事情不滿,可以和令尊一起到新安府來找我,到時候我自會給你們一個交代。新安府事務繁忙,我們幾人還要趕著迴去,恕在下不奉陪了。」


    說完,便不顧那小丫鬟跟在後頭大唿小叫,沖蔣惜惜和徐子明輕輕一擺手,悠閑自得地拾級而下,連頭都沒迴一下。


    ***


    一直到走出天弘寺的大門,徐子明才慌慌張張地走到程牧遊身側,怯怯的對他說道,「大人,那位姑娘看起來來頭不小啊,您現在為了我得罪了她,以後她若是追究起來,那可如何是好?」


    程牧遊看他一眼,朗聲說道,「她追究什麽?若是嫌你將她的繡鞋弄髒了,你就賠她一雙,錢不夠,我借你,用你的月銀先賒著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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